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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一出好戏

作者:忘川沉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伊莉丝?”


    身穿礼服裙,依旧留着短发的少女,一脸惊喜地看着我。


    不出预料的,在戏剧院的包厢走廊上,我与艾尔狭路相逢了。


    我刚脱下外氅交给侍者,只穿着内里单薄的纱裙,在护卫们的簇拥下走向包厢。冷不丁从转角冒出来一个眼熟的身影。


    是艾尔。


    真令人诧异,过去了这么久,她的身边还没有补上一位称职的侍女吗?


    亦或是这位出身平民的少女骑士,以尊重为名义,又拒绝了一位千挑万选的侍女?


    “好久不见,你今天也来看戏吗?”艾尔自来熟地招呼寒暄,“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我听说你在降临节上受了很重的伤……”


    护卫们挡在我的身前,面无表情地亮出藏在外披下的佩刀。艾尔表情一僵,不敢再上前。


    “索恩小姐。我们似乎不是可以互相问安的友善关系。”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没有与你为敌的意思!”艾尔道,“伊莉丝,我们可以和睦相处,让我们成为朋友,好吗?我听说你遇到了不好的事——”


    “嘘。”我竖起食指抵在唇上,轻轻道,“我不交朋友。”


    喉间的宝石在灯光的照射下猩红如血,宛如一条血痕横亘在我的颈项上。


    艾尔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不?”她问,“我知道,谢伊死了对吗?你现在没有朋友在身边,你很孤独。”


    我的眼眸霎时冷下来。


    “索恩小姐。你夺走了我的未婚夫,我的地位,我的未来。让我十几年的努力化为泡影。”我微微歪头,唇边漫开一丝讥笑,“你想跟我成为朋友?”


    以前,我曾幻想过无数次,我深爱的人所爱的她,是什么模样。


    如果那个人带给他幸福,我一定自惭形秽。我可能连出现在她面前的勇气都丧失。


    真正见到了,我发现这位并不具备令我羞愧的品德。


    没有我作为丑角从中阻挠,衬托出她的善良勇敢。她的勇敢变成了鲁莽,善良变成了愚蠢。


    而她能踩着我耀武扬威的原因,只是她夺走了希恩的那颗心,而我花了十几年都没能办到。


    “我……”艾尔张口欲辩。


    “我头疼,不想再听更多的噪音。”我说,“卫兵,把她丢出去。”


    两个卫兵走出队列,走向表情凝结的艾尔。她完全愣在原地,想不到我会突然翻脸。


    当卫兵架住她的两边胳臂,作势要将她拖出去,我才露出一丝舒心的笑意。


    “看到你这副狼狈的模样,我由衷地感到了愉快。”我将展开的折扇挡在唇前,只露出一双带笑眼眸,“感谢你带来的快乐,索恩小姐。”


    “等等——”


    艾尔的挣扎与喊叫引发了不小的动静。让包厢里的人们都探头出来,在看见肃容围在我身边卫兵与一把把佩刀,顿时神色各异。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艾尔不可置信,“我什么都没做错!你为什么总是想羞辱我?”


    “羞辱?”


    我像是听见什么笑话。


    “修道院的修女们没给你上过规范用词的语法课吗?”


    她的脸腾地红了。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的出身。我没有上过正规的语法课,也不会咬文嚼字地说话。我只是想和你化敌为友,这有错吗?仇恨是无法带来幸福的,让我们化解仇恨吧!”


    我几乎要被逗笑了。


    我说:“你以为这是在戏剧故事里吗?一句话就能化干戈为玉帛?”


    “也许我们都活在一个故事里。”我用折扇轻轻敲着掌心,“一个以你为主角的故事,那恶役,一定就是我了。”


    人们看到我在说出这句话后,表情仿佛想通了什么,顿时乐不可支。


    笑得连肩膀都在颤抖。


    我说:“对,我应该做点符合恶役定位的行为。”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吧。”我借着张开的扇子遮掩,在艾尔耳边低语,“女、主、角。”


    随即我合上折扇,用扇尖轻轻挑起她颈项上的蓝宝石项链。又是一件我眼熟的首饰,来自瓦罗娜夫人。


    小时候在她的女主人卧室里,坐在她柔软香馨的怀抱里,看她打开首饰盒,将一条一条项链放在我的脖颈上比划,曾是我多么珍惜怀念的回忆。


    现在那些曾经接触过我皮肤的首饰,全都戴在了艾尔的身上吧?怜爱自己女儿的母亲,总是会将家传的珠宝赠给女儿,这是个习俗。


    我对卫兵下令:“将索恩小姐丢进雪堆里清醒一下。她那颗发热的脑袋不适合欣赏今夜的剧目。那可是个相当不错的故事呢。”


    护卫拖着她朝出口走去,艾尔伸长手臂,抓住的只有空气。


    我触摸着颈上的红宝石,指尖又轻抚过唇。好似这样简单的触碰就能将宝石表面的光滑触感传递到唇上。


    欺骗自己这是一个来自亡者的吻。


    四周的包厢里响起压低的窃窃私语声。


    “这是伊尔兰家的姑娘吗?她怎么像是变了个人?”


    “天,她项带上的那些红宝石价值连城!是皇子送给她的吗?”


    “怎么没有送象征皇子眸色的绿宝石?”


    “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到定情的那一步吧?皇子殿下的婚姻可是国家大事。跟她不过是玩玩而已……”


    “不好说,我听叔叔说皇子亲自到洛特尔南把她接回来。他对她迷恋得很!瞧那些护卫,全都是皇子派来的。”


    “难道她才退婚卡里金不到半年,就要一跃成为皇子妃了?”


    就在这时,身后走廊传来一阵阵惊呼。


    人们争先恐后涌出包间,女士们接连下拜、男士们躬身屈膝,不敢抬起头,生怕惊动尊贵的来客。


    厚实的披肩覆盖上我的肩头,艾略特带笑的声音响起,“怎么穿这么单薄?着凉了怎么办?”


    他一边替我围上披肩,一边细心地整理我垂落在身后的长发。


    那轻轻抚摸我的发丝,含着温柔注视我的眼神,看起来深情至极。


    我垂下眼,再抬起眸时,已经带上笑。


    “如果生病了,那就劳烦殿下一人独处几天。”我整理手套,“等我痊愈了,再陪您出游。”


    他隔着缎子手套,握住我的双手,貌似深情地说:“那我连一天的分离也不能忍受啊,可爱的伊莉丝。没有你在身边的时间,我度日如年——”


    话还没说完,就因为我借着裙摆遮掩踩了他一脚戛然而止。皇子含笑的面容微微扭曲。


    我噙着微笑,唇微动,说:“差不多得了。”


    ……


    一踏进包厢,我就把外套脱下来丢在沙发上,自顾自走到房间另一端的软椅坐下。


    艾略特故作哀怨地说:“女士,用过即丢?”


    我懒得搭理他,撑着下颌,侧首望向红色帷幔还严密垂拢的舞台。


    这间包厢在最私密、视野最开阔的位置。皇族一向拥有最顶级的特权,理直气壮。


    艾略特的目光在我的颈项上停留,黑色的丝绒缎带令人想起寡妇的黑纱。


    他眼神闪烁,开口问:“听说你还给那个叫谢伊的人秘密买下了一块墓地?她连尸骨都没有,你还要给她立衣冠冢吗?”


    我没有理会他,带着一丝倦怠继续望着舞台发呆。


    艾略特完全没有被忽视的不悦,还笑眯眯地继续追问:“伊莉丝,难道你真的爱上一个女人,还要给她守寡?”


    我猛地握紧手指,转头瞪他。


    “殿下,我们之间的协议没有涉及到私人情感方面吧?”我冷冷地说。


    “不不不。我无意冒犯。”艾略特连忙摆手,“我只是礼貌地询问一下。”


    “我们私下的关系也没有好到可以谈论感情生活。”我扯了扯嘴角。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恰好就在此时,戏剧开场的弦乐长号声响起。灯光骤然熄灭,一束光搭在舞台上。


    帷幔徐徐拉开,朝两边退去。


    戏剧开场了。


    我得以获得短暂的清静,全心全意地欣赏起这一出精彩绝伦的戏剧——来自皮耶尔老师与费舍尔男爵两位天才的合作。


    这一出在王都大热的戏剧《千金的婚礼》,以王都今年最出名的闹剧为原型。卡里金小伯爵与意外觉醒向导体质的平民少女互生情愫,感动其真爱的未婚妻主动提出了退婚。


    在《千金的婚礼》里,这个很简单又荒诞的故事被塞进了许多的现代网文热元素。


    什么真假千金、跳崖不死、追妻火葬场,就像一大锅炖菜,什么食材都应有尽有。


    两名女主角分别是子爵男主角的天命恋人与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爵在战争里受伤失忆,被一个平民少女救起。


    在养伤的期间,两人日渐生情。然而一场村庄袭击让两人失散,少女坠入悬崖,子爵回忆起自己的身份与远在家乡的未婚妻。


    子爵强忍着悲痛,为少女立起衣冠冢,独自回到家乡。未婚妻每天以泪洗面,向神明祈祷他平安归来。


    而坠崖不死的平民少女被好心的洗衣妇捡起,带回庄园。一位悲伤的公爵夫人幽居在此。


    公爵夫人的亲生女儿一出生就被仇家偷走,多年来下落不明。公爵抑郁成疾撒手人寰,公爵夫人陷入无尽的悲苦。


    然而在一次庄园的洗衣妇捡拾回一个受伤的少女后,夫人意外地发现这个大难不死平民少女肩上的胎记与自己那丢失的女儿一模一样。


    她抚摸着这少女的头发,仔细端详那与自己相似的面容,母女俩相认后相拥着嚎啕大哭。


    万万没想到,阴差阳错之间救下的落难少女居然就是失散的公爵千金!


    公爵夫人对失而复得的女儿百般珍爱。匆忙带她回到王都,要给她全世界最好的礼物。


    恰好,归来的子爵令家人欣喜若狂,未婚妻喜极而泣。他们按照约定,很快筹备举行正式的婚礼。


    婚礼前夜,舞台被分为两半。一半是阴冷月光下孤独痛苦的子爵,对着月怀念失去的恋人,心碎地高唱“吾爱永眠地底”。


    另一半是明艳欢快的新娘闺房,未婚妻与几个好友们彻夜难眠,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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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涩欢欣地畅想着婚后的甜蜜生活。


    盛大的婚礼场面将剧情与观众的情绪推向高-潮。


    在祭坛前等候宣誓的未婚夫妻、在宾客群中认出新郎即情郎的恋人少女。


    悲伤又绝望的少女走出人群,来到新郎面前,揭开自己的面纱。新郎认出她就是自己坠崖的恋人。


    咫尺天涯,无可挽回。


    然而就在这众人心碎的一刻,未婚妻却站出来,将自己的新娘头纱披戴在少女的头上,将捧花塞进她的怀里,自己主动走向观众席。


    “把新郎还给他真正的新娘!”未婚妻在舞台中央大喊,“把婚姻还给爱情吧!”


    坐在长椅上扮演宾客们的演员纷纷站起来,跟着高呼:“把婚姻还给爱情吧!”


    在人们高歌的祝福下,在管弦乐悠扬的旋律里,这对不幸的恋人走向祭坛,完成了婚礼。


    掌声如雷潮水般席卷了整个剧院。


    管弦乐步入末尾,红色的大帷幔渐渐落下。


    文娱生活贫乏的人民哪里受得了这刺-激,纷纷惊呼天才,看得如痴如醉。


    连沙发上的艾略特都从一开始的闲散坐姿,逐渐正襟危坐,身体前倾看得聚精会神。


    戏剧演员们都出来谢幕了三次,场内的欢呼声还是经久不衰。


    我的神色微妙,有种时空错乱看到关公战秦琼的既视感。这么个究极缝合怪,还真被皮耶尔老师做出来了。


    艾略特居然还在身旁感叹:“这是你那位家庭教师与男爵合力创作的作品吗?真是奇妙的作品,令人震撼!伊莉丝,听说有不少创新情节是你的主意?”


    我:“…殿下喜欢就好。”


    当扮演平民少女的女演员唱起花腔女高音来表演时我真的有种自己在看京剧三堂会审伽利略的强烈冲击感。


    这个故事讨巧在于跟子爵男主角坠入爱河并不是真正的平民少女,而是一个遗落民间的公爵千金。


    微妙地讨好了贵族们畸形的认知心理:一切美好的、高贵的品格都来自贵族的血。


    如果恋人少女设定上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平民,这些贵族真挚的掌声就会变成此起彼伏的嘘声了。


    我望着欢呼声如海潮的剧院想道。


    戏剧落幕后我们便坐上马车回程。


    我和艾略特分别坐在两侧窗边,中间留出好大一块空隙,泾渭分明。


    不知何时,夜里又下起了雪。回去时路面上又堆积上一层白雪。我瞧见路边的雪堆混杂着落叶,还斜插着一柄扫帚,突兀笑出了声。


    不知道护卫有没有真的把艾尔丢进雪堆里“清醒”?


    见我笑出声,艾略特主动打破安静,道:“伊莉丝,既然你的爱人已经死去,我亦无恋人,要不要将我们的合作更推进一步。比如,婚姻?”


    我的笑意眨眼收敛,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拒绝。扮演殿下骄纵任性的宠姬已经很消耗我的精力。我不想再承担起皇子妃的沉重冠冕。”


    我整理了一下裙摆,正襟危坐,语气也冰冷起来:“更何况最初我们之间的协约里,我的本职工作是您的秘书官。”


    艾略特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真绝情呢,我的小姐。”


    月明星稀,冬夜寂静。马车声隆隆在街面上回响。


    他又问:“伊莉丝,你理想的丈夫是什么模样?”


    “理想?”我撑着脑袋想道,“听话、柔顺、好掌控,乖乖待在家里别给我添乱。”


    这就是最适合我的丈夫了。


    “听起来很像是男性对妻子的要求。”艾略特笑得意味不明。


    “是啊。”我不免嘲讽地应和,“男人想要的东西,女人难道不想要吗?”


    “我指的是你喜欢的那种男人,呃,或者说女人也可以,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他摊开手道。


    我想了想,也许是月光太悲悯,我居然忍不住说出了内心的真话。


    “我曾经希望,婚姻是一种联合而不是锁链。我将以生命保卫他的荣誉与正义,绝不使他的姓氏受人唾弃和嘲笑。他也会将我看作是一个平等的人,一个同盟者,而不是一个驯顺无主见的妻子。”


    婚姻可以没有爱情,但是不能没有尊重。


    我下意识抚摸喉间的红宝石。


    马车将我送到伊尔兰庄园后,皇子殿下才返回王城。下了车回到家里的我并不知道的是,在我离开后,便有一个护卫无声地钻进车厢,对艾略特耳语几句。


    艾略特一边听着,一边笑意更深。


    “我那好继母的丹弗斯女官也在剧院?你们在卡里金派拥趸者的包厢里看见了她?”


    他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这么说,丹弗斯看完了今天这出奇妙的戏剧?这真是老天注定啊。”艾略特看了逐渐远去的伊尔兰家宅邸一眼,笑着说,“伊莉丝,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奇妙。难怪那孩子冒着暴露的风险只为能多留恋几日在你身边。”


    他放下车窗,翘起一条腿,满心舒畅地笑了起来。


    “不知道我们公正无私的皇后陛下,今晚还睡得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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