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家的表达是什么？
他没有龙傲天时期的记忆，所能回想起来的只有那个陪了他四十五年的茅草屋，这算家么？
应当还是算的，毕竟让他有了一方去处，不至于露宿荒野，只是偶尔风雨来时会灌满空荡的屋，后来屋顶坍塌半角，野藤便牵着月光进来，缠住他渐白的发。
付梢瑞喉咙不知怎的就堵着了，在夙岚的温柔的目光中沉默许久，才伸手搭在他的指尖，低低应了声：“……好，谢谢夙长老。”
“哎。”
夙岚非常满意，不禁对面前的少年又增了几分喜爱，他带着付梢瑞穿过山门，顺着台阶一路向上，边走边道：“这条小径是上山的必经之路，上方设有结界，无法御剑，只能徒步而行。”
两旁栽满了树，没有叶子，只有盛放的花，大团大团，压弯了枝头。
那花并非凡俗之色，瓣如凝脂，透着莹润的蓝紫色光泽，层层叠叠，落满了沁人心脾的香。
付梢瑞又是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赞叹道：“好清雅的花香，我从未见过这么独特的树。”
夙岚笑道：“仙玉宗的玉，便源自于它。玉树春夏秋三季开花，冬季凋零，若是遇上雪天，整棵树都会变得晶莹剔透，其干如玉，其枝若琼，同时还会散发一种奇异的薄荷香，此时采枝入药，可治失眠多梦，养心安神。”
说罢，他又想起什么，补充：“玉树在宗门随处可见，唯独这座山头不会下雪，等到来年冬天，我带你去对面那座仙山上观赏。”
说话间，台阶上方冒出一个白衣弟子的身影，他手握着一根比自己还高的扫帚，正努力清扫地上堆积的花瓣。
夙岚唤他：“叶小蝉？”
“夙长老，你回来啦！”
还未抬头便先应声，看来二人相当熟稔，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付梢瑞粗略比较了一下，感觉对方和自己差不多大，这位名叫叶小蝉的弟子五官清俊，还带着没有长开的青涩，干净的袖口挽起，露出一小截细瘦的腕骨。
他看见付梢瑞，先是呆了两秒，而后说话都结巴起来。
“夙夙夙长老，这这这位是……”
“是今日招到的弟子。”
夙岚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回道：“先别打扫了，快回去通知他们过来迎接吧。”
“新、新的弟子？”
叶小蝉跟着重复了一遍，难以置信似的，将付梢瑞看了又看，直到脸颊泛起初见陌生人的红晕，他这才如梦方醒，难掩内心的高兴与激动：“我、我这就去通知！你、你们慢点上来，我、我速度很快的！”
说着，也不等他们回答，抓起扫帚就往山上跑。
“慢点儿！”
夙岚嘱托完，才略含歉疚地对付梢瑞道：“梢瑞，没吓着你吧？这孩子有时候就是这么风风火火的。”
“没有。”付梢瑞道。
其实对方这样热情，整得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那就好。”
夙岚简直就是一个非常合格的长辈，一路上都在留意付梢瑞的情绪，说来他也觉得奇怪，同样是个半大的孩子，付梢瑞一点都没展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羞怯、紧张亦或是拘束，相反，他对环境适应得非常好。
“小蝉是我们在山脚下捡到的，那时候他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我们将他带回了宗门，一检查才发现这孩子生着重病发着烧，已经有段时日了。”
夙岚聊天似的，不经意地开启了话题：“心脉受损，累及根本，纵然后面用灵力治疗药物调养，依旧有些影响。”
付梢瑞一顿，立即明白了夙岚的意思。
这种影响具体表现为，一旦面对突如其来的事，他的反应会比常人慢上一拍，智力也会比同龄人差一些许。
“所以这孩子心思单纯，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非常好懂。”夙岚道，“其他弟子也是个性十足的人，你见过之后就会明白。我感觉，你们几个一定非常合得来。”
“……几个？”付梢瑞突然抓住关键词，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里冒起：“不会是……六个吧？”
夙岚摇了摇头，付梢瑞一颗心还未放下，便听对方道：“没有这么多，不算上你，只有四个。”
？？？
即便有听岁煋沉提醒，即便路上有过心理准备，但猜到宗门没落，没猜到这么没落，区区四个弟子，打群架都报不了名！
“此外长老只余我，另有代掌掌门权责的副掌门一名。”夙岚不觉其他，乐呵呵道：“你是金灵根，副掌门也是金灵根，以后你便跟他学习。”
付梢瑞迟疑地问道：“不能同夙长老一起吗？”
“很抱歉，我是木灵根，不擅长战斗。在宗门主要负责疗愈、炼丹、御植之类的辅助工作，”夙岚温柔地将他头顶翘起的一撮头发捋平，“虽然不能教导你，但我们也会相见，训练受伤可以找我，平日无事也能来找我，我更希望，见到你的原因是后一个。”
啊，不是在夙岚手下还有些遗憾，付梢瑞很快又打起精神，“那我可以学习种大白菜吗，就今天看到的那种！”
“当然可以，你喜欢吃大白菜？”
付梢瑞点了点头，“我们村……不知道算不算村，反正也就几户人，那田真是种啥啥死，只有大白菜能活。”
他只是实话实说，但依照夙岚经验来看，其因无非就是方法不当、环境恶劣这两种，付梢瑞属于哪种，不言而喻。
“到时划一块田给你，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夙岚声音更加柔和了：“如果担心影响平时的修炼，我也可以帮你照料。”
“谢谢夙长老，你真是个好人！”
鲜少听到有人会拿这个词夸他，夙岚一时有些好笑，但也没说什么。
宗门建立在半山腰上，有多条捷径可走，所以没有攀爬太久，然而此山极高，风吹云散，远有白鹤翱翔，近有亭台阁楼，环境极好。
此刻，付梢瑞很想跟自己的神兵感慨几句，但他悄悄看了眼，岁煋沉还在沉睡，花纹未亮。
也罢，等它醒了再说也是一样。
夙岚一路将付梢瑞带至庭院，一棵盘虬卧龙般的古树静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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伫立在这里，仿佛从亘古之期便擎着巨大的伞盖，将纯白无暇的花雪开到荼靡。
几人站在树下，夙岚揽着他的肩，笑着对他道：“来梢瑞，这便是你的师兄师姐。”
一人出列，果断朝他伸出手：“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我是仙玉的大师兄莫羡宇，土灵根，负责所有弟子的膳食，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告诉我。”
这位大师兄长相堪称得上标准，端正英俊，身姿挺拔如松，剑眉星目，自带一股浩然正气，凛然刚正。
付梢瑞亦同他握手。
夙岚扫视了一圈，疑惑道：“祝虞呢？”
“二师妹以为今年夙长老又是无功而返，于是前天就去华清泉闭关修炼了。”莫羡宇严肃道，“我已飞鹤传信，让她迅速回来欢迎小师弟。”
“……”
付梢瑞没有见过这阵仗，一时有些汗颜，好在莫羡宇身旁的姑娘接过了话头，“三师姐，萝月，饲养宗门灵兽。”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雷灵根。”
这姑娘生得清秀，却像一株含羞草，总敛着气息，与其说是冷漠，倒更像不善言辞，与人交谈时，她眼神会快速掠过对方衣襟，说完便又归于沉寂。
俗称：社恐。
几人就着树下的石凳围坐，剩下的就是叶小蝉，付梢瑞先前见过，只是听他所说，自己擅长打扫以及洗衣裳，就连付梢瑞的也能代劳。
“不、不用，我自己来……”
付梢瑞话还没说完，夙岚的手悄然无息地伸了过来，并在下面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付梢瑞转头，便见夙岚摇了摇头。
“不必担心，小师弟。”莫羡宇一板一眼道：“小蝉洗得特别干净，你大可放心，我们都是交给他的。”
“嗯嗯。”叶小蝉忙不迭地点头，“虽然我是水土风的杂灵根，运用灵力不如各位师兄师姐顺手，但是这点小事我还能够做到。”
付梢瑞只好点了点头。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天，加深了一下彼此的印象，夙岚估计了一下时间，嘀咕道：“……百里怎么还不来？”
“副掌门吗？应当快了。”
莫羡宇话音刚落，便猛然站了起来，萝月与叶小蝉紧随其后，对着付梢瑞的身后恭敬道：“师父。”
付梢瑞一愣，急匆匆地起立，一个身材矮小的老者便站在不远处。
仙风道骨是真，但绝非和蔼长者。
他须发皆白，却无半分慈祥，面容清癯，颧骨微凸，一双眸子深陷在眼窝里，目光如寒潭古井，扫视间带着审视万物的冷冽与不容置疑的威压，更衬得他气息如孤峰寒松，不可亲近。
……总而言之，一看就很不好惹。
“百里，你终于来了，我们都聊很久了。”夙岚微笑道：“快来见见你未来的徒儿。”
百里仟山——仙玉梵申的代理掌门，他顺着夙岚的介绍看向了付梢瑞，那眼神锐利如电，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吓得付梢瑞大气都不敢喘。
“怎么就是我未来的徒儿了？”百里仟山不悦道：“问过我的意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