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峥道:“他说的应该是嘉陵王殿下。去年这时候,殿下曾微服到访鹤山,见春疫甚烈,不顾安危执意留下参与救治,出钱出力,事必躬亲。百姓们不知他的身份,皆当他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下凡呢。世事无常,不想殿下这般早就……”
言至此一声叹息,不再说下去。小男孩阿洛忙问道:
“他怎么了,死了么?观世音菩萨也会死么?”
“他只是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金坠淡淡道。
阿洛道:“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去了山樱谷,化作了花神,永远守护大家!”
金坠一怔:“山樱谷?”
“去年他走的时候,大家都聚在城外的山樱谷为他送行。观世音菩萨说,他很喜欢这里,即使以后没有机会再来,也永远不会忘了这儿的山樱花,不会忘了大家。他还当场作了一首诗送给我们呢——”
小男孩粲然一笑,朗声背诵起那首诗:
“昨日红雪如飞花,今日飞花似红雪……”
“别后相思最盛处,十里山樱十里尘。”
金坠梦呓般接过了下阙。阿洛惊道:
“咦,原来这首诗这么有名呀!……姊姊,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金坠咬了咬唇,垂目不语。君迁一言不发,微微侧开身去。杜峥察觉异状,忙做出伸手挡风的模样,对阿洛道:
“大概是风太大,眼里进了沙尘吧?这不,我也想哭了!外头冷,你早些回去吧,等病好了再来师父这儿玩。”
阿洛应了声,正要回去,君迁叫住他,将那瓶药膏塞到他手里,叮嘱道:“记得按时擦药。”
男孩接过药瓶,合十一拜:“多谢药师琉璃光如来大人救我一命!神佛保佑鹤山,走了一个观音,来了一个如来……”
说罢蹦蹦跳跳地跑远了。四下重归静谧,春风拂掠,略带寒意。庭院间的草木簌簌作响,因无人声掩盖,一时有些凄清。
杜峥见金坠仍低着头孤立墙隅,温言道:“金娘子,尊夫还要与我去库房查看药材,我请人先送你去馆驿歇息吧。”
金坠回过神来,致礼道:“有劳了。”
正要离去,臂上一紧,回眸见君迁轻轻拽住她,将一只小包递来——不用猜也知是驱疫用的艾盒与雄黄。
“你带上这个。我随杜县令去看药巡诊,大约需半日,结束便来馆驿找你。”
金坠点了点头,接过包裹,在君迁的目送下乘车而去。待金坠走后,杜峥叹息一声,心有余悸地望着君迁:
“见微,我知你是仁心仁术,却也不能太忘我啊!刚才那个孩子已得了毒疮,你那般给他上药还是很危险的……”
“肢体接触并不定然致病,即使染上了也非无药可治。有时候,医者的双手才是对病患最大的安慰,好让他们明白染疫之身并不污秽,患病之人也绝非不可接触——肉身之痛尚可治愈,内心的病痛却时遭忽视。对病人而言,后者远比前者难熬。”
君迁淡然语毕,又补充道:
“这是先祖父的教诲。”
“是啊……缙溪先生在世时确实是如此做的。有你继承他的遗志,老人家当含笑九泉矣!”杜峥摇头感叹,“都说医者救世如神佛普度众生,可悲我与你同出医门却无此胸怀担当,终究半途而废,在俗世里强挣罢了……”
君迁宽慰:“人各有志,师兄夙夜在公,亦多苦劳……”
杜峥冷笑:“是啊,夙夜在公,劳苦半天,却连几味药都凑不齐——打开公库,买药的公钱不知去了何处,偌大一个县,闹疫病时竟连最普通的黄芩都短缺!百姓买不到药,就按土偏方喝泥水、嚼野草。疫疾最凶时,每日拉出城去埋的就有数十车……就埋在城外那片山樱谷里。”
君迁一凛:“师兄方才说今早到的那些药材是……”
杜峥惨淡一笑:“暂扣了县衙本月的俸禄,从邻县药商那儿高价收来的。”
君迁冷冷道:“囤积居奇扰乱药市,抓了便是。”
“我倒是想抓,可他们也是从别处收的,层层盘剥,谁知原价的药材在哪儿?这鹤山县的衙狱总共那么大点地方,可抓的人终归是有限的。再多的,就非我所能了。”
杜县令这番话令君迁回想起在濠梁所闻官商勾连鱼肉百姓之事,心下黯然,如鲠在喉。沉默片刻,杜峥又道:
“自你上回寄来了治樱疮的方子,我便四处筹措,好歹是在你来之前凑齐了——我调来这鹤山一年不到,未曾有什么建树。医术有限,救不了多少人命。若连这点儿药都凑不齐,眼看着百姓病死,还当什么县令?不如回太医局做个小医官,替帝京的贵人们炼炼长生药罢了。”
君迁低低道:“世态如此,非师兄之过。”
“世态如此——犹记缙溪先生在世时也常作如是言。我这么说你别生气,岁初听说尊祖父仙逝,我实为他欣慰……在这五浊恶世中苦行了毕生医,总算能去干净的地方了!”
杜峥望向君迁,见他敛眉不语,忙止住话题,带着他去仓库看药。路上闲谈似的说道:
“士别三日,刮目相待。见微,许久不见,你已给相门做了女婿。”
君迁语塞,正要解释,杜峥意味深长地一笑,回身拍了拍他:
“不必多言,被当朝宰相看上,岂有你逃的命。我刚听说你娶了金家的女儿,委实替你捏了把汗。今日见令正温婉有礼,总算能放心了。你刚成婚便离京远调,她亦不辞劳苦一路相随,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县衙的库房。空气中苦味弥漫,几只大木匣陈列在目,正是那来之不易的樱疮药材。杜峥打开药箱,待君迁逐一清点查验,确认无误,如释重负。抓了一把生药在掌中摩挲,喃喃道:
“君子入世,不为良臣,则为良医。我愧对尊祖父缙溪先生的教诲,做不了良医,但愿能做一个良臣,却也是举步维艰。见微,你不知我有多羡慕你!君之恒心与虔心若可借得三分,我当初也不会草草弃了医道,而今又空坐在这官衙里头叹气了。”
言至此,回身望着君迁,沉声道:
“见微,我不知你此去杭州肩负了什么重任,我只提醒你一句,宦海险恶,不如在翰林院和太医局教书,你定要处处留神。尤其是你如今成了金家的女婿,许会惹来不少口舌是非,以你那草木般的性子,我真有些不放心呢!”
“草木无心,何须人折。”君迁淡淡一笑,“多谢师兄指点。医者进则救世,退则救人。我不敢高谈救世,唯愿多救一人。”
杜峥叹息一声,颔首笑道:“好。那我就陪你多救一人,再多救一人吧!”
杜县令派车送金坠到馆驿歇息,便与君迁商讨樱疮防治对策去了。正是晌午,春光大好,这座被疫疾侵占的小城街头却行人寥寥。馆驿中亦很冷清,只有金坠一个住客。驿吏百无聊赖,只管自己打瞌睡。金坠在屋中闷得慌,便来到庭中散步。
馆驿门前有一株山樱树,迎风飘摇,落红如雨,在春色中凄然得不合时宜。金坠走到树下眺望,只觉那每一片落花都有千钧重,砸在心上,血肉淋漓。
记得去年此时,嘉陵王曾寄来一首诗,随信告诉她自己到访了一处幽隐山水的世外桃源,谷中遍植山樱,宛若仙境。他说来春山樱重开之时,会带她去这诗中胜地同赏十里红雪。可如今看花人却只剩她一个。落红飘零,相思化尘。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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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之中重访故地,才惊觉这诗句中暗藏他们命运的谶语……
“小娘子可要去城外赏花么?”
身后忽飘来一个低哑的声音。金坠回过头,只见那山樱树下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驾着车的斗笠老翁,大约是来拉客的车夫。他伸手指向前方幽巷,问道:
“城外山樱谷中的花开得正好,老朽正要往那头去,小娘子可也想一道去看看?”
金坠再三婉拒,那老翁不依不挠道:
“娘子没听过么?不看山樱,等于没来鹤山!正是开花最好的时候,方圆十里一片红艳艳,你当真不想去看看?”
金坠被缠得心烦,转头就走,那老翁却冷笑一声,哑声道:
“都说我们这的花儿比别处红,是因为底下埋了太多的死人——十里山樱,尽是冤魂血肉染成!”
话音一落,山樱树后的幽巷中蹿出一伙蒙面黑衣人,不由分说用裹了迷药的布条堵了金坠的嘴,一把将她塞进车里,扬鞭疾跑。金坠岂能料到光天化日竟在馆驿门前遭了劫匪,一时魂飞魄散,竭力挣扎,终不敌药力,昏了过去。
马车飞驰,半晌方停。金坠被绑匪拽下车厢,顿时清醒过来。四下环顾,放眼皆是荒烟蔓草,竟已到了荒郊。天色阴下来,闷雷滚滚,恐要落雨了。
几个蒙面人用麻绳捆住金坠,拖着她往树丛中走去。金坠镇定心神,同他们交涉道:
“我是从帝京来的,你们将我完好无损地放回去,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否则恐得不偿失!”
绑匪们瞥她一眼,充耳不闻。金坠又道:
“我夫君是医官,我随他来鹤山防治时疫,接触过不少樱疮病人,不想死就离我远点!”
“樱疮?弟兄们早已染过,都死过一回了!”绑匪头子恶狠狠道,“你说你们这些达官贵人不好好在帝京待着,何必跑来这乡下地方找死?防治时疫?我看是顺道来赏花的吧!可惜你们来得不是时候,如今山樱谷已成了死人谷,你们想赏花,就去死人堆里赏吧!”
那人往树丛中一指。一个个坟头立在荒草中,俨然是一片乱葬岗。金坠一惊,遭绑匪们一把揪住,指着眼前一片乱坟质问她:
“你说你们是来鹤山干什么的?治病?做戏给谁看呢?过去也曾来了几个像你们这样自称青天的,县衙里那些昏官一听上头来人,挨家挨户搜刮民财贿赂他们!那些戏子说几句好话,丢给我们一堆烂草药便走了,瘟疫死的人却一年比一年多!”
金坠浑身发冷,摇头嗫嚅:“不,君迁不是这样的人……他是真心想帮忙的……”
一个苍老低哑的声音幽幽飘来:“真心?你们这些住在金屋子里的人哪有什么心?”
说话的是个老翁。他正蹲在荒草深处的一座坟前烧纸,黑烟缕缕。边上是一大片盛开的山樱花树,殷红如血,美如幻梦。花丛中树着一尊破旧不堪的石像,面容遭风雨磨蚀,看身形应是一尊观音。残像孤零零地立在这片红樱血海中,四下皆是乱坟古墓,凄凉得令人心惊。
那烧纸翁从墓前转过身,正是方才在馆驿前和金坠搭话的那个老车夫。他脱下斗篷,露出一身惨白丧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金坠,指着身后一片花海道:
“小娘子看看,这花儿好看吧?树下埋着鹤山祖祖辈辈的骸骨,饿死的,病死的,被那些奸臣酷吏害死的!你们这些人若真有心,就该挖出来陪葬!”
金坠颤声道:“我并不认得你,何故劫我来此?”
老翁伸出一只枯手指着金坠:“我认得你——你就是那当朝巨奸金霖的女儿!那奸臣在朝中倒行逆施,残害忠良,放任手下一班鹰犬暴敛横征,无法无天,害得百姓好苦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