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千慧端着药渣准备去后院倒掉,经过后门时,却意外看到那家人站在不远处。
耳边传来那家人压低的说话声,她下意识放慢脚步,透过半开的门缝往外瞧。
那一家子站在医馆外十几步远的老槐树下,孩子的父亲蹲在地上,抱着头不说话。
老太太正用袖子抹眼泪:“去省城看病,光是路费就得多少啊……更别说住院花钱……”
年轻媳妇抱着孩子,声音发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娃儿……怎么突然这样了?我的儿啊!”
“我昨儿问了张半仙。“老头子压低声音道,“他说这症状像是冲撞了黄大仙,得办法事驱邪……”
许千慧手里的药钵差点掉在地上。
她看见孩子的父亲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爹!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不早在开始的时候说?那现在呢,要不要去医院?”
老头子急得直跺脚:“去医院的钱从哪来?把地卖了吗?”
老太太突然扑通跪在地上,朝着四面八方磕头:“各路神仙开开眼啊,救救我苦命的孙儿吧……”
许千慧胸口发闷,赶紧退回屋里。
兰婷婷正在柜台前记账,见她脸色不对,关心地问:“千慧姐,怎么了?”
“没……没什么。”许千慧摇摇头。
那家人的对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里。
这个年代,有多少老百姓生了病,不是不想治,而是根本治不起啊!
后院晒着的草药在夕阳下晾晒,许千慧机械地倒掉药渣,准备拿筐将晾晒好的药材收拾起来,耳边仿佛还能听见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抬头望向远处,那一家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子尽头,不知是去筹钱看病,还是真的去找什么半仙了。
许千慧重重的叹了口气,如果这个时候有医保的话,去医院看病还能报销。
但关键是,天朝的医保政策是98年才开始颁布的,在此之前,人们看病只能自掏腰包。
不过好在有扶贫政策可以减免措施,上报后会酌情给予补助。
如果是富裕的家庭,一些看病钱根本不足为惧,但关键是穷人家只要有一个人生病了,几乎要掏空全家人的口袋去看病,甚至还要挨个借遍邻里相亲和亲戚朋友。
难啊!
许千慧压下心头万般思绪,不过这些她也管不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这次事后很快忘之于脑后,医馆几个人又经历了几天忙碌的日子。
好在这两天人不多,反倒是清闲了下来,兰婷婷甚至抽空还能跟她唠唠嗑。
这天清晨,医馆刚开门不久,许千慧正在擦拭药柜,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她还没反应过来,大门就被人“砰”地一声踹开。
“就是他们!害死了我儿子!”那个年轻汉子红着眼睛冲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锄头、扁担的村民。
兰老中医刚站起身,就被汉子一把揪住衣领:“老东西!你那碗药害死了我儿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兰老中医震惊地看着眼前这群愤怒的人。
“我儿子喝了你的药,不但没好,反而越来越严重!”汉子歇斯底里地吼道。
“昨晚……昨晚我儿子就断气了!”
许千慧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她看见那孩子的母亲瘫坐在门口,哭得死去活来。
兰子安赶紧上前解释:“那天明明说好要去大医院的……”
“放屁!”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抡起扁担就砸向药柜。
“我侄子明明是中了邪!你们这些庸医乱开药,惹怒了黄大仙!”
霎时间,医馆里乱作一团。
十几个村民挥舞着农具,见东西就砸。
药柜被推倒,药材撒了一地。
捣药罐被摔得粉碎……
兰婷婷想阻拦,被人一把推倒在地。
“住手!你们讲不讲理!”许千慧想去扶兰婷婷,却被一个妇人挡住辱骂。
那妇人凶神恶煞地说:“你们这些害人的庸医!就知道贪我们老百姓的钱,把我们老百姓的血汗钱一点点榨干,肥了你们口袋!”
“我们那天根本就没收他们钱!”兰婷婷气红了双眼,说话时声音都带着颤抖。
那妇人忽然笑起来,下一秒神情变得阴森可怖,说:“没给钱?你们说没给钱就没给钱吗?你们就是想贪人家口袋里面的钱!把孩子病情说的十分严重,让人家攒了半辈子的钱给你们,说不定就是你们看人家没钱给,才故意害死人家孩子!”
“胡说八道,少在这里发癔症,有精神病就去精神病院,不要来这里惹事!”许千慧张嘴就骂,挡在兰婷婷面前。
另一边,兰老中医被推搡着退到墙角,白发凌乱,长衫也被扯破了:“那孩子得的是疯狗病啊……老朽当时就说了……”
“胡说八道!”汉子抄起一根木棍。
“我儿子明明是撞邪!要不是你那碗药……我儿子怎么会被你害死?”
“砰!”木棍重重砸在诊台上,上好的红木桌面顿时凹下去一道棍印。
那男子一把推倒兰老中医,指着他大声骂道:“解释!你这庸医现在就给我解释!要不然现在就赔钱,你这一辈子赚的钱都换不回我儿子的命!”
兰婷婷看着满目狼藉的医馆,心疼得直哆嗦。
那些被践踏的药材,可都是她爷爷一辈子的心血啊!
兰婷婷趴在地上捡拾散落的药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兰子安扶着老父亲坐下,老人的手一直在发抖。
“婷婷,先别哭……”许千慧轻声唤道,却不知该说什么。
兰老中医望着满地狼藉,突然老泪纵横:“作孽啊……那孩子若及时去大医院,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许千慧蹲下身,一片一片捡着被踩碎的药材,心里堵得难受。
这个年代,愚昧和无知,有时候比疾病更可怕……
“赔钱!”男子再次将木棍砸在桌上。
“自己孩子被狗咬得疯狗病没救了,一开始不去治,拖到病发没救了,现在却来叫人家赔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兰子安伸手将就近的药材捡起,心中对男人的厌烦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