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的手指又在吧台上轻轻叩了一下，那声音很轻，几乎被酒馆里的嘈杂淹没。
她冲我使了个眼色，我暗暗松了口气，说实话，对着一个沉浸在几十年前荣光里的醉老头，比应付那个热情过度的导购员小姐还累人。
我刚准备从高脚凳上下来，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刚才还昏昏沉沉，仿佛随时要睡过去的老约翰，猛地抬起了头！
他布满皱纹的手死死抓住了简正要收回的手腕，力气大得连我都吓了一跳。
“小姐！”他声音嘶哑，压得很低，就像是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保险！…是…是…”他急促地喘息着，仿佛这几个字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眼神死死锁住简，“…是五万英镑！一个人！五万！！”
他抓着简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五万英镑……”他喃喃重复着，声音低下去，变成了梦呓般的呻吟，眼神再次涣散开，抓着简的手也颓然松开，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整个人软软地趴在了油腻的木桌上，额头抵着冰冷的桌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酒馆里嘈杂依旧，划拳声，谈笑声，杯盘碰撞声。只有我和简，僵在原地。
五万英镑！一个人！
上帝啊！
这绝对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人铤而走险，甚至……做出任何事情的巨款！
甚至关于财务紧张的猜测，在这天文数字面前，简直成了无关痛痒的玩笑。
我下意识地看向简。
她正缓缓收回被老约翰抓过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几道清晰的红痕。
她脸上惯常的平静和思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
吧台后的店主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探过头来，皱了皱眉，“又喝趴下了？老约翰最近……唉。”
他摇摇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两位小姐别介意，他年纪大了，又……心里苦。”
简终于把视线从老约翰身上移开，转向店主时，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歉意的温和微笑。
“我们没事，店主先生。只是看他突然不舒服，吓了一跳。他……经常这样吗？”
“唉，以前还好，就这半年多，心事重了，喝得也更凶了。”
店主叹了口气，拿起一块抹布擦了擦吧台，“沃尔特家……唉，不说了不说了。两位小姐，还要点别的吗？”
“不用了，谢谢您。”简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我知道，她和我一样不平静。
她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肘，“弗瑞，我们该走了。我想……我们需要尽快去拜访一下沃尔特庄园了。”
我点点头，感觉喉咙有点发干。
走出昏暗嘈杂的酒馆，阳光刺得我眯起了眼。
里士满的街道看起来宁静而慵懒，远处沃尔特庄园的方向，绿树掩映下的屋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搓了搓手臂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低声对简说，“天呐……五万英镑……简，这……”
简没有立刻回答。
她站在酒馆门口的石阶上，目光投向沃尔特庄园的方向。
她没有看我，神情严肃。
“弗瑞，准备好。
……
阳光慷慨地洒满沃尔特庄园的会客室，在光洁的面上流淌，照亮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
玛格丽特·沃尔特夫人坐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像一朵失水过度的温室玫瑰。
即使包裹在精致的衣袍中，她依旧显得脆弱不堪。
她的丈夫，亨利·沃尔特先生，我们见过的那个男人，则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
他穿着剪裁无可挑剔，安然坐在壁炉旁的扶手椅里，手中摊开一份《泰晤士报》。
但他稀薄的头发，和苍白的面容，也说明了他的憔悴。
看到我们随管家进来，他放下报纸，从容起身。
“里斯克小姐，本小姐，欢迎光临。玛吉和我说了，会请你们来陪她，”他微微欠身，“玛吉的事情……实在让我心力交瘁。”
他的笑容恰到好处，混合着疲惫与令人信服的歉意，像位被家庭重担压得喘不过气却又竭力维持体面的绅士。
至于他紧接着自己妻子进入我们事务所的事情，他绝口不提，似乎之前类似威胁的事情完全不存在。
“亨利！”玛格丽特夫人猛地抬起头，声音尖利。她夸张地高喊着，“心力交瘁？你心里恐怕日夜盼着我消失吧！好和那女人…”
“玛吉！亲爱的，你又开始说这些让人伤心的话了……”沃尔特先生的声音似乎充满了无奈和痛苦。
他转向我们，眼神里是纯粹的寻求理解，“你们看到了，这就是她现在的常态。自从……我们经历了那场无法弥补的失去之后，”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她的情绪就一直…时好时坏。最近更是…”
他重重叹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医生诊断是严重的焦虑症，伴随强烈的被害妄想。他建议玛吉必须在家静养，需要最精心的看护，甚至……”
他顿了顿，语气放得极轻，带着不忍，“在情况必要时，考虑更专业的疗养环境。”
玛格丽特夫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猛地低下头，整个人不言不语。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沃尔特先生面前茶几上那杯正冒着袅袅热气的咖啡，仿佛那能让她好受些。
管家哈里斯先生给我们送来了红茶。
没过多久，亨利先生接到“来自伯明翰工厂的紧急电话”迅速地出门了。
整个房间的氛围才开始变好了一点。
简去找管家还有仆人聊聊，我则安静地坐着，陪着沃尔特夫人。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这间华丽的房间。
“说起来，夫人貌似很喜欢瓷器呢？”我试图找些不那么刺激的话题。
而房间摆着的各种各样的瓷器则成了我的突破点。
“什么？不。是亨利喜欢。”沃尔特先生离开后，夫人的情绪逐渐安定下来了，甚至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她端起茶几上的咖啡瓷杯，看着上面漂亮的釉彩，神情莫名，“他总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这话说的，让人没法接。
“那夫人喜欢什么？”我尽力维持笑意。
“喜欢…喜欢属于我的！”沃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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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夫人抱着瓷杯，用勺子搅动了几下，声音低低的。
“什么？”我确认道。
“本小姐，你应该去调查我的丈夫，确认我的安全！而不是！在这里问东问西！”
她仿佛突然开始崩溃，然后就是落泪，哭泣，快速地跑开。
啊！上帝啊！
这可真是……
我和简的房间被安排到了三楼，两个房间相连，请求管家哈里斯先生将晚饭送到房间之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房间。
“简？”我在二楼往三楼的楼梯间看见了她，她显然在等我。
“弗瑞，也许我们需要整理一下信息。”
进了房间，简和我说她打听到的东西。
“就像老约翰说的，变故是在三年前。”
三年之前。
沃尔特夫妇还是一对完美爱侣，年少相识的青梅竹马，亲上加亲的家族联姻。
没有人不称赞他们的爱情。
但是变故发生了。
或许是在那之前。
那个汽车公司，像头不知餍足的巨兽，把沃尔特整个儿吞了进去。
伯明翰的新工厂，没日没夜地赶工，沃尔特三天两头就得往那边跑，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庄园里常常只剩下玛格丽特。
“而那个时候，她怀着孕！弗瑞！一位女性，在她怀孕的时候，失去孩子的时候，悲痛欲绝的时候，她的丈夫却毫无踪影！”简明显是生气了。
确实！怎么可能不生气！
而那个男人给的理由，是那天有重要应酬！甚至是事情发生两天之后！才回来！
即使他表现的再温和体贴，悲痛欲绝，也没法挽救玛格丽特那颗冷却的心。
“但是更糟糕的来了。”简说这个的时候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不知哪里来的风言风语，有人说…说沃尔特夫人是因为先生总不在家，耐不住寂寞，跟……跟别人有了那个孩子！结果出了事，受了刺激！
还有人说……沃尔特夫人精神本来就不太正常，有家族遗传的疯病，孩子没了就彻底发作了……
“听听！弗瑞，这些流言蜚语！它们在对一个失去孩子的女人围追堵截！”简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上帝啊！
可怜的玛格丽特！
她该有多么悲痛啊！
而流言，让她辩无可辩！
至于丈夫！
他只是一味地疲于公司，留宿外面，并让她治疗，说为她好！
而现在，财务的问题将他们都推到了崩溃的边缘，妻子指控丈夫要谋杀，而丈夫，似乎在逐渐把妻子打造成一个疯子。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羊毛毯。
窗外，夜色笼罩了这个庄园。
我和简用完餐，哈里斯管家来收盘子。
“哈里斯先生，沃尔特先生还没有回来吗？”简开口问。
“没有。可能今天也不会回来了。”这位在沃尔特家工作多年的管家的语气有些无奈。
“夫人呢？”我忍不住问。
“在育儿房。唉…”
管家摇了摇头，背影充满了无奈。
窗外，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