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将左手拿着的卷轴收进怀里，然后取出巾帕，举到直愣愣站在他身边的小女孩面前道：“可以帮我吗？”
“……帮你？”沈关关疑惑。
“对，帮我。”
少年缓慢而坚定地说道：“帮我处理伤口，可以吗？”
沈关关拧起眉心，看着被举到面前的洁白的巾帕，有些迟疑的捏捏手指。
是了，面前的人总是干净的，穿着的衣物总是白衣胜雪，皮肤也是洁白无瑕，就连用着的巾帕也不染一丝尘埃。
小小的女孩心中突然涌出一股破坏欲，她想将面前这个人弄脏，她亲手弄脏，就像她咬破的伤口流出的血液，黏腻的濡湿纯白的毛领，擦不干净，染成红色。
她接过巾帕。
沈关关确实会处理伤口，是常年给自己处理伤口练出来的，但她处理的方式很简单粗暴，到野外采些止血的草药，捣碎敷在伤口上就好。
至于她为什么会认识哪些草药可以止血，一部分是观察其他流浪的孩子学来的，一部分是观察野外的野兽，有些野兽天生便会分辨草药，为自己治病，比如野狗。
若是小伤，那就没有处理的必要，忍忍就会好了，比如少年脖颈上伤口的程度，若是她，胡乱蹭一蹭，她便不会管了。
是以沈关关对着面前如此全乎的伤药，有些不知所措，该用那个呢？
少年看出女孩的纠结，选出一个橘色的小巧大肚瓶，说：“用这个吧，止血。”
沈关关默默接过瓶子，然后拿着手帕擦掉少年颈项染上的暗红色的血液，一下一下，白皙的皮肤逐渐显露出原来的样子，上面一圈小巧的齿痕尤其明显。
伤药有些凉，少年瑟缩一下。
沈关关见状很想将手上的力道加大，她喜欢看见少年因她的动作而作出反应的样子，不过她抿抿唇，控制住了。
“谢谢。”清润温柔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少年重新拢紧大氅，轻咳几声，取了一块新的帕子，唤女孩靠近，他温柔的拭去沈关关嘴角的血迹，又给沈关关的额头处上好伤药。
“好了，这样就不会留疤了。”
沈关关被少年关怀的动作定住，她觉得面前这个好看的神仙又开始散发仙气了，不然她怎么心里酸酸的，还暖暖的。
少年做完这些，又回到了窗边。雪夜，天气很冷。
沈关关觉得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蕴含无限温暖，尽管打开的窗子将室内的热气放出，让窗外纷飞的大雪趁机前仆后继钻进内室，可屋子里仍然很温暖。
她几步走到少年身边，站定不动。
一高一矮的两人任由风雪侵蚀。
少年好像又被低沉的情绪包裹了，他声音里的笑意消失了，沈关关听见他问：“你觉得外面的雪景美吗？”
雪景吗？他今晚一直在欣赏雪景吗？他的异常是因为外面的雪吗？可这又不是她到北地的第一场雪，之前下雪时少年情绪并没有这么低落。
沈关关将头从雪白的身影上移开，去看窗外的无甚可看的漆黑。
茫茫黑夜，黑暗吞噬一切，连声音都消失了，天地之间只有几盏灯火散发着浅淡的暖光，让人不至于迷失黑暗。
雪越积越厚，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气起来：“很丑。”
少年对这个回答感到很新奇，他看向身边的小女孩。
“下雪很讨厌，找不到食物，找不到暖和的地方，我见过很多人因为下雪而冻死。”
小女孩表情甚至有些怨恨：“下雪的夜晚更讨厌！”
“雪景，是世界上最丑陋的景色，它甚至不配被称为景色！”
女孩严肃又倔强的表情，让少年重新笑起来。
然后他说：“是的，雪景很丑，雪夜也很讨厌。”
沈关关记得那晚她静静站在少年身边，他们二人在窗边看了一夜的落雪。
最后，年幼的女孩受不住困意侵扰，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中，她觉得自己好像躺在少年有些单薄的怀里，这是沈关关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少年身体的孱弱，她害怕少年承受不住她的重量。
沈关关想起身，挣扎间，少年大氅凌乱，在少年怀着呆了一夜的卷轴散落出来，微微敞开。
她眨眨困倦的眼睛，看清卷轴上露出的一小部分内容，知道这原来是一副画。
显露出来的部分有样式很美的女式衣物，简直像神仙娘娘才会穿的，还有一个看不见脸的小小的童子，沈关关想少年果然是仙人，而这幅画卷应该是神仙图。
“别动，我送你去休息……到榻上睡更舒服……”
含糊不清的话语在沈关关耳边响起，她实在太困了，没有多余的精力用来思考，便沉睡在少年温暖的怀中。
以至于她醒来之后，分不清所见是梦还是真实场景。
……
呼吸之间，沈关关便冷静下来，她压下震惊，不叫身处思明阁的几人发现她的异样。
刚刚那一眼足够她认出这块金锁了，它太特殊了，特殊到只要一眼，就足以让沈关关从记忆深处找出它，并认出它。
她见过这块金锁，在那个雪夜她迷蒙中见到的神仙图上，是仙女怀中抱着的小童子脖颈上的饰物。
那幅画卷对公子极其特殊，每一年的那一日，公子都会拿出画卷，却并不打开看，只是如那个雪夜一样，莫大的哀伤将其淹没，他会沉默地抱着画卷在窗边静坐一整夜。
所以这块金锁和公子是什么关系呢？
齐信又与公子是什么关系呢？金锁怎么会在他手上。
一霎那，无数的谜团出现，这些问题困扰住沈关关，显得想要找到假扮弯月之人的紧要程度都靠后了。
她必须弄清楚牵扯到公子的事。
“这是何物？好精美。”沈关关指着裴延手中之物说到。
裴延将金锁收入木盒中，没有回答。
倒是青月一如既往话多：“沈姑娘没见过？”
沈关关摇头。
“这是长命锁，是给小娃娃用的，一般刚出生的婴儿到百天时，父母就会给孩子带上长命锁，祈求孩子能长命百岁，但这么精致的倒是不多见。”
“确实，而且这块还是纯金的，一般银制的已经很好了，镶金的就很不常见了。”林真年也加入聊天。
陈伟不甘落后：“看来齐知州爱子如命，舍得给齐公子做纯金的长命锁。”
几人讨论的热火朝天，没人注意到沈关关身侧的邱管家异样的沉默。
裴延放好金锁，终于开口：“邱管家可知道这块长命锁是齐知州请的哪位名家工匠制作的？”
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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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突然牵扯到邱管家身上，他愣了一下才回神，在几人期待的目光下回答道：“此物……不是少爷的。”
啊？
在几人从期待转变到疑惑的目光下，邱管家躬身继续说道：“小人从未见少爷佩戴过这块长命锁，也未听少爷提到过。”
陈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应该是那时候齐公子太小了，就算得了一块纯金的长命锁也没有记忆，齐大人怕孩童弄丢金锁，便给好好收起来了吧。”
“也是有这种可能，我来府里时间晚，少爷在早一些的事我确实不知道了。”邱管家回到。
几人并未纠结金锁的来历，待齐公子醒来自然知道是不是他的，现在当务之急是审理赵明仁这个凶手才是。
牡丹阁内，三位大人蔫头搭脑的各自占了一个角落坐着，命案已经是大前日发生的事了，除了第二天余杭司的人来审问了他们几个一通，直到现在也没人在搭理他们，他们好像被世人遗忘了一样。
“外面到底什么情况？”赵明仁不知第多少次发出疑问。
“赵大人耐心等待即可，刑部的大人们会给我们公道的。”魏清平第不知多少次给出回答。
“你个老王八！就会这一句话！这都是第三日了，外面那些人是饭桶吗？竟还查不出来凶手。”
如关同预料的那般，赵明仁果然再次跳脚，他挠挠耳朵烦躁的转过身子，不搭理二人的闹剧。
“就这么大个齐府，人就是那些人，案子一发生我们就把齐府封锁了，凶手根本出不去，就算一个个人排查不在场证明，这几天时间也够用了！”
“这帮酒囊饭袋，一天天干什么吃的，把我们像犯人一样关在这，我可是抚远的二把手同知！”赵明仁越骂越气，越气骂出来越爽，将这几天无辜被关的怨气尽情吐露，他一股热血上头，话语竟是越来越粗糙。
“这帮饭桶别是不敢得罪弯月，怕弯月记恨也偷到他们府上，才迟迟不敢给弯月定罪吧？”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大门被从外一脚踹开。
屋内几人被突如其来的一下震得久久回不过来神，尤其背对大门演讲的赵明仁首当其冲，给吓得够呛。
那些粗鄙不堪的话语青月全听见了，本来青月就知道了赵明仁的下作属性，再加上这些话语，让青月一下子认出哪位是赵明仁，也更让青月认定赵明仁就是杀害齐信的凶手。
并且那身暗紫色的衣服，果然与小翠姑娘藏起来的血衣一模一样。
“赵大人，我家大人有请。”
赵明仁转身看到踹门的毛头小子，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对象：“你家大人，呵，谁呀？”
赵明仁十分不屑：“陈伟？”
他掸掸衣角不存在的灰尘，装腔作势的拖来一把交椅坐下：“你可知我什么身份？也是你家大人能呼来喝去的。”
“哦？所以赵大人不打算去吗？”青月哂笑一下，抱剑挑眉。
“没错。”
“不后悔？”
“我赵明仁行事从不后悔。”
“那你可知我家大人是谁？”
“是谁本官都不去！”
青月笑得肆意：“我家大人乃刑部侍郎，裴延是也。”
话音刚落，屋内另外两位大人立刻站起，而端坐在主位的赵明仁却一下子跌落交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