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是一片漆黑，伯利亚的夜里有暖橙色的灯火闪烁。他仰躺着看向天花板，怔怔了半晌，突然举起了自己的手。
借着屋外的一点亮光，博士隐约能看到手已是正常的大小，想来他应该已经彻底从游戏中退了出来，那时的被排斥感已经消失得荡然无存，他想了想，拿起通讯终端，意外地发现上面多了不少消息，甚至有的消息还在跳。他刚想一条一条回过去，便听到门外“咚咚”的声响，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他仍然有点懵，下意识地打开了门，就见白天上课打瞌睡的孩子松了一口气，把什么东西塞到了他的手上。
“博士，您一天都没出来了，大家都有点担心您……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再联系不上您恐怕真的要有人来砸您的门了……唔，大家都担心您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总之，您不要生气，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说着，他献宝似的说，“这就是我所有的游戏机了。”
“倒也没那么严重，”博士说，“但是这点事用不着洗心革面，语义程度太重了。”他低头看到四五个游戏机，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一个还不够，还所有？博士想，但他笑着笑着很快想到，如果这是他所有的游戏机……那白天那个？
“你白天给我送过东西吗？”他收敛了笑容问道，那孩子愣了一下，从他的表情中，博士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我……我白天一直在家整理来着，博士……”
“没事，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博士说，他能隐约感到面前的孩子有些不安，于是下意识地安抚道，“我只是想确认点事情。”
“啊，说起来白天的时候，普瑞赛斯老师好像在您门口放了什么，但那时候我急着回家，所以没仔细看。”孩子急于证明些什么，他想了想，突然说道，“您可以问问普瑞赛斯老师。”
普瑞赛斯……
博士突然想到那条未完的通讯，他礼貌地谢过了孩子，点开了白天那条被他忽略的通讯。
【Priestess】：我发明了一个平行时空观测器，借助这个小小的观测器和源石的推演，能方便我们找到更多可能。平行时空的出现和存在通常是因为一两个关键节点的更改，有些节点的更改不会影响历史，但有些节点的更改可能会严重地影响后续走向……我们可以一起探讨。
样品已经送到，请查收。
【Priestess】：部分模块安装错误，先别用。
【Priestess】：？
博士叹了口气，他想，果然要想搞懂这东西，还是得找普瑞赛斯。
片刻之后，他敲响了普瑞赛斯的门。
“所以这是个观测器？”博士问道。
“你不会已经用了吧？”普瑞赛斯反问，她看着博士的表情，瞬间得到了答案，不过她似乎并没有把安装错误的模块当回事，“其实问题不大，我应该是把某个游戏的模块错误地安装到了观测器上……具体表现为它会显示氪金窗口，但其实没有什么影响，并没有通过源石加强属性的可能性存在。”
“氪金真是每个游戏躲不开的宿命。”博士感叹。
“所以第一次使用感觉如何？”普瑞赛斯问道，“推演出的平行世界和真实的平行世界还是存在差距的……推演终究还是理论。”
博士的表情便变得有些古怪，“说来奇怪，”他说，“我并没有只是旁观，我似乎切身参与到了那个平行世界中……普瑞赛斯，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个时空的未来是可以被改变的吗？”
“你切身参与？但这不可能，”普瑞赛斯推了推眼镜，“按照理论来说，同一个时空中只能存在一个你，你应该只能观测，但你无法改变什么，如果你在那个时空中死去，那么时空会记录你死去的数据，你同样无法改变什么……等等，如果是你的话……”
“由于我作为源石意志的特殊性，我可以利用源石将自己的意识反转录在平行时空的我的身体里，如果平行时空的我那时候尚且不存在意识，那么表现形式就会类似于我在他的身体上醒来，这是我的推断。”博士说。
“理论可行，但这要求那个时空中的你必须是‘空的’，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源石信号转化。”博士说。
普瑞赛斯点了点头，“只有这一种可能……关于你上一个问题，我可以肯定地回答你，如果你可以切身参与，那么未来是可以被改变的。但那只是个意外，当你在平行时空的意识彻底恢复，你就会失去再次介入的机会……如果你还想做些什么，那你的时间不多了。”
提到这个博士有点无奈，“事实上我是被排斥出来的，按你这么说的话，本就不多的时间似乎被进一步削减了。”
“它不排斥你你难道打算在那里过夜？”普瑞赛斯低着头整理手中的文件，她面无表情，“你对自己的身体素质真是没什么概念。”
“你设的排斥程序？”博士问道。
“是啊，为了防止使用者废寝忘食，”普瑞赛斯回答，“总之，每次被排斥出来之后，六小时之内是无法正常使用的。”
“时间流速比例？”
“观测时是1:1，暂停时是1：10，完全停止之后又会回到1:1，但完全停止后重新登入，下次的登入地点会刷新。观测器一般都需要时间加速功能。”普瑞赛斯说，“所以这边过去六小时的话，那边大概是两天半左右……问题不会很大。”
“但是现在别想了。”普瑞赛斯突然又说，“你今天吃饭了吗？”
博士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普瑞赛斯叹了口气，她倒没说什么，只是塞过来一盒盒饭，“你一直都是这样……但你别真把自己当硅基体，看你的脸色，你应该有点低血糖。”
看着普瑞赛斯的表情，博士便只能把平行时空观测器什么的暂时搁置，他在普瑞赛斯的注视下老老实实地吃着盒饭，小口咀嚼的模样有点像只仓鼠，普瑞赛斯默不作声地整理着资料，偶尔抬眼看看她养的仓鼠有没有挑食。
“所以我能看看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博士牌仓鼠终于吃完了盒饭，在普瑞赛斯的盯视下，他没敢把胡萝卜挑出来，他看看普瑞赛斯，普瑞赛斯看看他，良久，普瑞赛斯终于大手一挥。
“算了，权限给你解开一部分，但是在休整时间结束之前，你只能观测，不能继续意识转录。这是唯一的条件。”她轻声说，“如果你不顾休整强行转录的话……你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平行世界的那个你可能真的会变成白痴，当然，休整结束之后，意识醒来之前，你还有点时间。”
“放心。”博士说，他想了想，又道，“感谢。”
“谢倒是不必，”普瑞赛斯说，“反正我不给你开权限你会自己想办法，与其让事情变得完全不可控，还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不过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急？”
“担心平行时空的朋友去送死。”博士说，“尽管就算真的是那样我可能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我总得看看才安心。”
“真的到了那种时候不管哪个你应该都不会介意让自己变白痴的。”普瑞赛斯一针见血，“我希望你有分寸。”
“放心。”博士说。
看普瑞赛斯的表情，她似乎完全没放心。博士有点尴尬，他想他的信用到底是什么时候在普瑞赛斯那里变得几乎没有的，但是他很快想起了至少十次自己曾经和她说“马上去吃饭。”却连营养膏都没吃一口，生生把自己饿晕在实验室的黑历史。
也不怪普瑞赛斯不相信他，他想。
当他知道那并非游戏而是平行世界之后，他确实有点急，他估计那边的他应该失去了意识，他又实在担心Scout趁着他失去意识偷偷送死，他想，要是真的发生这种情况怎么办呢？思来想去，他只好承认普瑞赛斯的确很了解他，如果Scout真的要为了那个见鬼的约定去送死的话，他也只能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其他的容后再议。
到底哪来的约定，他不满地想，早知道会昏过去，那里又是真实的平行世界，他就应该趁着失去意识之前问清楚到底哪来的约定，然后一杖抽到罪魁祸首的脑子上。
问题不大，他又安慰自己，罗德岛应该会拉住他，别的不说，至少Ace是个靠谱的人，Scout的计划大概率只有他和他的小队知道……不，甚至他的小队可能都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他又伤得那么重，一时半会的应该没法继续出任务。
……早知道不用功率那么大的治愈术了，博士不无遗憾地想，在罗德岛养伤总比偷偷跑出去强。
他迫不及待地想确认Scout的安全，对于他而言，确认对方的安全是目前第一优先的事项，他总不想Scout走上曾经他所见到的道路。略作休整之后，他再次打开了那台观测器，五个多小时已经过去了，考虑到Scout的伤势，博士觉得罗德岛断断不可能放他到处乱跑，现下他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观测模式和之前的模式不太一样，如果说之前像是全息模拟类游戏，观测模式就有点像是看直播，视角像是开了全图视角，画面声音也都接收得到，就是没办法操控人物，只能看着平行世界的剧情走向，无法切身参与进去。
好，刚刚登入博士就放下了心，他想这下没问题，可以确认Scout的安全了，毕竟他登入进去之后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Scout空茫的神色，倒是能确认他肯定没再回切城送死，博士老怀甚慰，心想没事就好，但他一看Scout那个表情又有点疑惑，这是谁欺负他了？
萨卡兹的英雄胚子，潜行大师，能用一把狙击铳形成火力压制的战力，谁能欺负他呢？不过可能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受伤了？罗德岛应该不至于趁人之危啊？那既然已经回到罗德岛，他那副空茫又有点难过的神情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顺着Scout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他自己，这下可没办法了，他想，要是自己突然失去意识让Scout难过的话，那他暂时还真没办法解决这件事，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是很想让平行世界的自己变成白痴，但顶多再过一天左右他就能醒，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让事情继续自行发展，不做过多干涉。
“……博士，我很抱歉。”Scout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博士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他恍然大悟，按照常理Scout也应该在病床上躺着，而不是在他的病床旁边坐着。
罗德岛虐待病号吗？他想，好像也不是，对方好像是自己偷偷跑过来的，他手背上甚至还有针孔，应该是输液的痕迹。
不是，你抱歉什么呢？博士又想，说到底自己受伤和倒霉的Scout一毛钱关系没有，倒霉的Scout一身伤反倒实打实是为了救他，真说对不起也应该是他和Scout说，属实有点倒反天罡。
“结果出来了，”有人推开了病房的门，是Ace，他的脸色看起来也不怎么好，“除了变小仍然没找到原因之外，其他的指标虽然有些偏低，但也还在正常范围内，只有一点，按道理来说，他是不应该能施展源石技艺的，他的血液里源石密度是0，所以现在只能怀疑他现在的状态……和他施展的几次大规模源石技艺有关……但也只是猜测，谁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可能还要等他状态好点再给他做一个全身检查……”
啊，是啊，博士想，源石技艺是他隔着平行时空带过去的，虽然他当时以为是游戏，但是现在想来，MP条似乎已经告诉他不少信息了，只不过他一直往破解版的方向想，根本没想太多。
“……是我的错。”Scout沉默了一下说道，“我应该拦着他的。”
“和你没关系，”Ace碰了碰他的肩膀，似乎顾及到对方有伤，他没太用力，“你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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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得也很重，我想，要让他看着你……他恐怕宁可受伤的是自己吧。毕竟虽然后期他是什么状态我们都知道……但他的痛苦我们同样有目共睹，如果有机会，我相信他不会想牺牲任何一个人……他只是为了胜利，只是想尽力救更多人……”
Scout没说话，他低着头，紧紧地拉着博士的手，这边的博士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今天也不回自己的病房吗？”Ace问道，“要让医疗部知道的话，你在完全康复之后恐怕要写上几十篇检讨。”
“……那就写吧。”Scout低沉地说道，他闭了闭眼，“我没事。”
Ace没再多说，他选择尊重自己的同僚，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病房重归安静，Scout仍然握着他的手，博士眼尖，隐约看到似乎有点血顺着他的绷带渗了出来，他有点生气，心说难道真的要我去押着你回病房？伤得这么严重就去好好养伤啊！但是Scout身上的愧疚简直让旁观的他也能感觉得到，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距离他能再次进入的时间越来越近，博士想，在他进入之前，他还有一些事情要思考，平行世界的那个自己多半要醒了，考虑到自己当时醒过来的状态，平行世界的那个自己八成也会失去记忆……但在他身边的是Scout，他无条件、无理由地信任着每一个时空的Scout，这么想着，他心中有了点主意。
他睁开了眼睛。
Scout几乎一瞬间反应过来，“博士，博士……您感觉怎么样？”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去叫医生。“
”不要去，“他说，”我想和你说一些事，不要叫医生。“
Scout看看博士，有点犹豫，博士便强撑着试图坐起来拉住他，Scout只好停了下来，他妥协了，他总会妥协。
”第一点，我的记忆在流失，但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在陈述一件客观事实。“博士低声说，但他的第一句话就把Scout惊得差点跳起来，”我下次醒来应该就会完全忘记你，所以有的话我不得不现在说。“
"您……？”Scout愣怔，博士看着他，摇了摇头，“第二点，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这一点不会改变，无论你是否相信……你的生命对于我很重要，所以请你不要将它当作可以随意挥霍的东西。”
“……我相信您。”Scout说，“但能否让我现在去找医生，我想我们……总能解决的，博士，总能解决的。”
他似乎有点慌了，尽管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他反反复复地说着总会解决的，不知道是在安慰博士，还是安慰他自己。
“抱歉……但请听我说完。“博士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已经感受到了身体里蠢蠢欲动的、即将醒来的意识，他们互相触碰，那是一个如他所想的完全纯白的意识，想来这个平行世界的他应该也快醒过来了，这样想着，他更觉得应该长话短说，”无论是我有记忆地醒来，还是我的源石技艺，都是一场意外的产物，但是事情很快就会回归正轨，这个短暂的意外也很快就会结束……我唯一高兴的，是这个小小的意外让我救下了你们，救下了大家，这是……我的幸运。“
”所以我恳请你答应我，“博士说，”请在任何时候将你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我知道你有想要追求的目标，你有想要实现的理想……尽管我即将失去记忆，但是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做到……“
“博士，“Scout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希望您再次逼迫自己，我希望您能够作为您本身而活下去，而非战火下的指挥官，我知道您那时候一定很痛苦……”
“……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好好的！”
博士有些急迫，他性格一向温和，鲜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但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你知道吗？Scout，没有几个人会把我当成单纯的我来看待。“
“我知道，大多数人将我视作巴别塔的恶灵，拨动战争天平的人，天灾学博士，矿石病专家……我有很多名号，他们也会用这些名号称呼我，但大多数人看到的我只是这些符号的集合，所以对我而言，能将我视作我的人才弥足珍贵……”
“Scout，”博士低声说，“就算为了我，请你活得更久一点吧。”
否则锚点无处凭依，异乡的旅人又能将哪里视作港湾呢？
”您……那……如果您的记忆消失……您还会再想起来吗？“Scout声音仍然低沉。
博士本来想说应该不会，但他想了想，突然改变了主意。
”说不定哪天一下就都想起来啦，“他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如果那时候再和你一起回忆我失忆的时候做过的那些蠢事，一定很有意思吧。所以在那之前，麻烦你记住这些故事，还有我们之间度过的那些时光……请在有时间的时候讲给我听。”
于是Scout也笑了，尽管他笑得有些僵硬，又有点难看，”是啊，等您再次恢复记忆之后，我一定要把您失忆的时候做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都拿出来嘲笑您一番。“
博士的眼皮越来越沉，他知道属于这个身体的意识即将醒来，困倦中，他只来得及说出最后一句话。
“请不要告诉他们我曾短暂地恢复过记忆……”
“嗯。”Scout说，“您放心，我有分寸。我会尽我所能活下去，哪怕在最危险的战场上，我也会谨记您的叮嘱，所以您也一定要恢复记忆，然后……我们一起分享那些故事。”
“会的。”博士轻声说，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已经听不到了，“那么再见，Scout，拯救你仍然是我最大的幸运。”
“再见。”Scout说。
“下次醒来，我会让您重新认识我，我是罗德岛的精英干员Scout，是您所信任的友人与棋子，而当您的记忆完全恢复，我相信我们终将在我们理想中的世界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