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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人间几阙(2)

作者:春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凉夜如水,三更梆子未歇,钦天监值房仍旧燃着灯。


    值守小吏蜷缩在案前,冷汗早已浸湿单薄的衣衫。他紧攥朱砂笔,抬手揩去额间的冷汗,战战兢兢在帛书上落下最后一笔。


    荧惑入太微,国易政,主易位,乃大凶之兆。


    他紧阖双眼,双手将星象图呈上,始终未敢抬头去瞧远坐高位上的监正大人。


    伪造星宿图,此举欺君,乃是大逆无道。可他微如蝼蚁,亲眷皆落入眼前这畜生手中,他别无选择。


    立于一旁的带刀卫士接过帛书,呈给赵明举,图上荧惑守心的星象不差毫厘。


    他搁下茶盏约莫扫过几眼,点点头起身朝值房外走去。尚未走远,只听得身后值守小吏撕心裂肺的求饶声。


    “求监正大人放小人一马,小人家中尚有八十老母需要照料——”


    赵明举停住脚步侧头看去,未等那小吏接着哭喊,便抬起右手稍稍动了动指头。


    带刀卫士见状朝他颔首,下一瞬长刀出鞘,求饶声戛然而止,锦绣屏风上溅出一道刺眼的猩红。


    耳边不再聒噪,赵明举捏起星宿图的一角,嗤笑一声快步走向紫微殿。


    殿内阒无人声,只有摆在正中的香炉上依稀有火星闪烁。他三两步上前,按住炉鼎朝西北角转了三圈,藏在暗处的窄门轰然大开。


    赵明举朝四周张望了眼,确认四下无人,便飞速隐入窄门。


    甫一进去,便见李良与靳方夷相对而坐,案上黑白棋子铺陈开来,手边杯盏茶烟袅袅,像是刚来不久。


    他上前躬身行礼,遥遥望过一眼。


    棋至终局,胜负未明。


    李良抬头瞧了眼赵明举,不咸不淡地问道。


    “监正大人,此事可成?”


    赵明举从袖袋中掏出那张星宿帛书,呈给靳方夷和李良。


    二人看过后便将帛书搁置在一旁,李良向后一仰,朝靳方夷抬抬下巴问道。


    “陛下如今圣体如何?那炼妖鼎修复将毕,靳司使这边莫要被牵掣不前。”


    “李大人放心,已是强弩之末。”靳方夷笑笑,轻叩棋盘示意李良落子。


    李良听后挑挑眉,眼前这人虽为后生,可行事果决狠辣,丝毫看不出半点寡断之意,也难怪圣人在一众监生中选出了他。


    自九年前炼妖失利,圣人禅位后,便一门心思扑到炼妖大业上,他们筹谋数年,蛰伏数年,终于要在半月后功成业就。


    思及至此,李良接着问道,“靳司使打算下一步从何处着手?”


    “那薄氏女也该施展用处了。”靳方夷勾唇一笑,捏起一颗剔透的白子,执手落在棋盘一角,堵死了黑子的路,“此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正在此时,暗室的门再次打开,笃笃传来的脚步掷地有声,其中夹杂着拖拽重物的沉闷声。


    三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披着一袭绛红袈裟的和尚自门外走来,手边还拖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那男人眉骨处有块青紫色胎记,蔓延至眼尾,尤为扎眼。


    浑身布衣褴褛,满是血迹,任凭和尚随意拖拽,仍一动不动,左右腿看上去长短不一,显然是个跛脚。


    那和尚走到三人面前,一把将男人摔在地上,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


    “各位大人可真是纤悉无遗,人藏在眼皮子底下都看不住,贫僧当真佩服。”


    赵明举脸上霎时青一块白一块,这男人被押在钦天监暗窖中,没成想看管不严,竟被他逃了出来。


    “若不是贫僧途径此地发觉,将这人抓了回来,怕是明日按察司的大牢该换三位坐坐了。”那和尚冷嘲热讽,眉眼间满是轻蔑。


    “好了,虚云。”李良高声制止了和尚,伸出二指捏了捏眉间,上下打量一番他的袈裟,说道,“你就是穿着这一身招摇过市,不觉得太过乍眼?”


    “与其操心这些,各位大人不妨想想半月后的祭天大典。”虚云拂了拂袈裟,轻笑道,“贫僧从不打诳语,若那日得不到贫僧所求之物,便是连你们也杀得。”


    “自然是杀得!”说书先生猛地一拍醒木,“荧惑守心,妖邪乱世,高僧术士得了那位的令,赴京诛妖,还盛世太平。”


    “我怎么听说妖邪装作人的模样,如今已入朝为官。”人群中有人小声反驳,周围百姓窃窃私语,皆朝他望去。


    “这话可不兴胡讲。”有道粗生粗气的声音说,“小心京兆府的人把你抓进牢里。”


    “我可不是胡说!”那人来了兴致,捋着小撮胡子,站在人群中抱臂扬言,“前几日听闻天象异动,有荧惑守心之像,而当朝国师明明年岁尚浅,却满头银发,明显就是妖邪。”


    众人听闻皆哈哈直笑,摆摆手丝毫不信那人的诳语。


    说书先生看着乱作一团的人群,颇为无奈,拿起醒木连拍几下皆无人理睬他,逼得他高声喊道。


    “你们还听不听我讲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说书先生隔绝在外,气得他撂下手中的扇子,往后一坐,却看到人群外有个年轻的女娘直愣愣盯着他,目光阴沉看得他心中发毛。


    今日温堇禾外出采买,回家途中无意间听到了这些捕风捉影的传言。


    她径直走向说书先生,敲敲桌子,搁下一锭白银。


    “想请先生解惑,不知可否方便?”


    温堇禾找了间茶舍,邀说书先生一叙。


    方才得知,近日坊间传言天象异动,荧惑守心,有妖邪乱世。


    若那妖邪在祭天大典之前尚未伏诛,便会山岳崩颓,天地倾覆。


    出了茶舍后,温堇禾越琢磨越觉得奇怪,这些传言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仿若有人在背后织就的一张精密大网,不动声色将所有人罩了进来。


    溫堇禾掂着吃食出了神,漫无目的向前走去,待抬头时才发觉自己走错了路,竟一路走到了按察司门前。


    她顿住脚步,正欲转身离去,碰巧看到前方策马而来的裴因和余旧,身后押着堆愁眉苦脸的方士和百姓,其中几人颇为眼熟,正是方才的说书先生和小胡子男人。


    裴因遥遥望见那抹熟悉的身影,翻身下马,嘱咐余旧先走,随后朝温堇禾而去。


    温堇禾看着那些丧眉耷眼的人被赶进按察司,抬眸用询问的目光望了眼裴因。


    “那些人捕风捉影,扰乱民心。”裴因朝那些人指了指,说道,“请他们到这里问几句话。”


    温堇禾点点头,“这些谣言传播的时机太过古怪了,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裴因闻言,望着她欲言又止,思忖半刻又说道。


    “阿禾,这几日你莫要出门了,城内不太平。”


    敏锐如温堇禾,她极快地捕捉到裴因言语中的不对劲,凑上前低声问道。


    “发生何事?”


    裴因心中揪扯,眉头拧成一团,温堇禾见他这副模样,加之那些空穴来风的谣言,也猜出了大半。


    “和我有关,对吗?”她笃定道。


    见瞒不了她,裴因只能如实告知。


    “我不知你听到了多少,但谣言之广是你我都无法想象的。”正说着,他朝四周张望了一番,随后抚上她的头,揉了揉说,“一时间说不清楚,你先回去,待我处理好这些事情,今晚去找你。”


    温堇禾点点头,她自知此处或许会隔墙有耳,便目送着裴因进了按察司的大门。


    甫一入司,裴因便疾步行至地牢,余旧跟在他身旁将羁押之人的情况悉数禀报,无一人有异,皆是普通百姓。


    裴因顿住脚步,扯了下嘴角冷哼一声。


    还真是滴水不漏。


    就在行至地牢门前时,忽而有按察吏前来禀报,说长公主邀裴使一叙。


    裴因方想回绝,就听到那小吏躬身作揖,满是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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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特意嘱咐说,还请郡王殿下尽快赴约。”


    沉默片刻,裴因只得打马前去公主府,在转身之际,他特意嘱咐余旧。


    “那些人先不要放,好生照看他们,等我口信。”


    在前往公主府的路上,裴因心有郁结。


    他深知这些传言必是人为,为的就是直指半月后的祭天大典。


    所以,无论半月后发生何事,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灾祸发生,只是他摸不清母亲为何突然邀他一叙。


    裴因勒马,抬头望向近在咫尺的长公主府,眸色愈深。


    府中执事早已在门前候着,见裴因赶来,忙引他去见裴懿仪。


    偌大的堂内唯有裴懿仪一人,她屏退了婢女侍从,整个人百无聊赖倚在躺椅上,兀自涂着丹蔻。


    “儿臣给母妃请安。”裴因行至堂前恭敬作揖。


    “听闻今日你扣押几十余百姓?”裴懿仪开门见山。


    裴因蓦地一愣,瞬间了然。


    前脚他才将那些人扣押问话,后脚母亲便来兴师问罪。


    短短一瞬,他便将按察司翻来覆去想了个遍,试图辨出哪些是母亲的耳目。


    “他们口不择言,捕风捉影,为何押不得?”他着实有些不悦。


    “把他们放了,如今不是你出风头的时候。”裴懿仪垂首仔细着她的指甲,辨不出她眼底的情绪。


    “母亲,眼下情形更不可避其锋芒。”裴因不解。


    听闻此话,裴懿仪从躺椅上起身,走到裴因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本宫自然知晓你要做什么,可此事危如累卵,险阻丛生,于你而言终无裨益。”


    “儿臣明白。”裴因目不转睛望向裴懿仪,一字一顿地说,“可若儿臣不做,寝食难安。”


    他的目光落到裴懿仪的眼中,穿过十几载风雨,好似重又回到了裴因儿时的模样。


    依旧是清澈见底的眼神,只是今日多了几分坚定和底气,那是千万人吾往矣的笃定。


    裴懿仪轻笑一声,摇摇头。


    赤诚虽好,可面对的若是千万座夯实的大山,是沉疴痼疾,那这不堪一击的赤诚便如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人心太过幽暗,仅你一人之力无法抵挡朝中百人。”她望向裴因,眼底是翻涌的无奈,“你以为朝中那些老迂腐们当真置身事外吗?”


    “母亲,您知晓多少?”裴因敏锐地嗅出一丝反常。


    “身处皇家,生而为人,你却要为畜生伸冤。裴因,没人会帮你的。”裴懿仪摇摇头,并未回答他。”


    “她会。”裴因脱口而出,望着眼前母亲的面容,竟有一瞬间觉得陌生。


    仿佛茫茫天地间,懂他之心的唯有阿禾一人。


    裴懿仪蓦地哽住,忆起秋狝那日跪在圣上面前的温家娘子,铁骨铮铮的模样竟与眼前这个青松少年有一瞬的重合。


    “可作为母亲,本宫不想看到你撞得头破血流。”裴懿仪站定,眸中已染上愠意,“再者,你以为你没有从中得利吗?”


    “你腰间的玉佩以为从何而来?”


    她拿起裴因腰间的玉佩,细细摩挲,依稀可见得其中氤氲而出的妖气。


    “本宫这是在救你。”


    “那舅舅呢?”裴因后退一步,莫大的失望浇头而来,“续命灯一事母妃应该也知晓吧?”


    “母妃这般阻我,也是在救舅舅吗?”


    他觉得不可理喻,一把扯过腰间玉佩,抚过上面精雕细琢的花纹,只觉可笑,“若这玉佩要我放弃舅舅,迫我与那群杂粹成为同盟,那不要也罢。”


    说罢,他猛地将那枚莹白的玉掼向地面。


    璇玑落地,妖气袅袅而出,缥缈于空,散成缕缕白雾。


    碎玉七零八落四散,莹白逐渐变得灰暗,像是一地破碎的月光。


    裴因强忍住喉头的哽咽,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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