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天下学子若想入仕便只有一条路,就是科举。
而崇玄馆是不同于科举的另一条路,比之更为荆棘丛生,是条不为人知的小径。
能够通过初试进馆修习的,要么身后是显赫世家,要么便是天赋异禀,自小就有修习的慧根。
而温堇禾便是后者。
初试自然是顺利,九年的修习时光足以应付那点三脚猫考题。
直到放榜那天,崇玄馆门前偌大的红榜上密密麻麻尽是入馆之人的名讳。
可从头至尾看过,却无温堇禾三字。
她从人群中挤出来,脸色阴郁难堪。
裴因见她这般形容,心中有了猜测,但更多的是讶异。
他不信温堇禾会落榜,闷头挤进人群,待看到榜上确无她的名字后,转头寻她,却发现早已不见踪迹。
温堇禾一路疾奔到萧如琢的府邸,带着滔天的怒意,浑身战栗。
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着,她忘了萧如琢如今可是国师,手眼通天,抹掉一个人的名字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轻松。
区区崇玄馆他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果然不出她所料,萧如琢一早就坐在院中等她,就如她初来长安那晚一般。
他坐在石桌前不紧不慢饮着茶,神色淡漠,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到来。
“为何要把我除名,以我的资质明明可以入选。”温堇禾双手撑在桌上,俯身逼近萧如琢,眸中愠火熊熊。
萧如琢搁下茶盏,抬眸望向温堇禾,眼底像是无波无澜的死湖。
“我早就说过,长安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顿了下,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到此为止吧,稚雀。”
温堇禾静默地看着他,鸦羽的长睫敛去他眼底的情绪,像隔了层窗纸,看不破他包裹的内心。
好似相依为命的九年从未存在过,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国师,背负着她看不到的东西,又或许从未让她看到过。
凝望了许久,她僵直的身子终于软了下来,声音也变软了许多。
“师父,一生被护在巢中的鸟儿是不会觅食的,我也该长大了。”
“你要知道,薄氏一脉不得再出现在世上。”萧如琢拿旧话来搪塞她。
“薄氏九族早已在黄泉之下,如今我姓温。”她眉头紧蹙,顺势坐下来,看向萧如琢目光炯炯,“所以师父,为何对九年前的灾祸一直避而不谈,还是说你早已知晓事情的真相?”
话音落下,秋风掠过卷起瑟瑟落叶。
萧如琢避开她的眼神,目光虚虚落在角落那畦禾苗上。
四周篱笆被法术笼罩,无论四季变换皆是青黄的幼苗模样。
“若你执意求得一个答案,为师便告诉你。”他缓缓而道,声音缥缈,像是陷入了回忆,“那就是场意外。”
“意外?”温堇禾气极反笑,“若只是意外,那两年前师父为何只身来到长安?难道不是因为一些未了之事吗?”
“若你怨我两年前不告而别,那为师对你说声抱歉。”萧如琢重新转头看向温堇禾,眸中染上一层担忧,“只是稚雀,长安如今虎狼环伺,稍不留神便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若有朝一日你的身份暴露,怕是连我也救不了你。”
“若我偏要查呢?”
听闻此话,萧如琢蓦地笑了。
“眼下你连崇玄馆也进不去,又从何查起呢?”
温堇禾垂眸不语,师父所言不错,她如今刚入长安,唯一找到的突破口便是靳方夷,可眼下唯一接近他的机会也没有了,又该如何查起呢?
一连几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温堇禾,直到一阵喧闹声响起,她的意识将将回笼,循声朝窗外看去,只见屋外人潮涌动,门庭若市。
今日苏未晞的书铺开张,她选了朱雀街最好的地段,在铺面上挂满红绸,敲锣打鼓吆喝客人。
凡是在今日戌时前进店购书的,买一赠一,且送一本手绘的捉妖话本。
先到先得,过期不候。
鞭炮声与鼓声齐响,温堇禾被吵得头疼,她看着一窝蜂涌进的人头,莫名起了一身鸡皮,赶忙转身躲进库房,寻个清净。
在铺前张罗客人的裴因见她离去的身影,随即跟了上去。
“阿禾?”裴因赶上她的脚步,侧头见她神色恹恹,便试探地问道,“你······还好吗?因落榜一事烦恼?”
温堇禾并未搭理他,只是一味地将书簿包扎成册,码好装进木箱中。
隔了许久,她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倚靠在书柜上轻声说。
“算是吧。”
见她一脸颓丧,裴因倒是不紧不慢,接过温堇禾手中的书册,码好放在书柜上。
“若是入馆一事,倒也不是毫无办法。”他朝温堇禾挑眉,一脸笃信地说,“听闻长公主喜玄术,若能得到她的欣赏,手书荐帖一则,无需考试便可入馆。”
“你若去拜见她,她定会喜欢你的。”
裴因挠挠下巴,掩嘴轻咳一声,避开她的目光。
温堇禾狐疑地觑了他一眼,虽说拜见长公主难如登天,但眼下也别无他法。
.
凉夜如水,秋蝉凄鸣。
温堇禾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想着白日里裴因说的法子,愈发难以入眠。
自踏入长安后,万事并不像想象般顺利,如今也只是对靳方夷略有怀疑。
可若见到长公主,便算是摸到了皇家的一角,九年前薄氏灭门一案便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这般想着,耳边忽传来一阵笃笃的敲窗声,在寂静的夜里很是突兀。
她犹疑地起身,将窗棂缓缓开了条缝,凑头看去。
透过狭窄的缝隙,她看到裴因一袭苍葭直裾长袍,双手抱臂倚靠在窗边,笑眼晏晏。
那弯弯的双眼像极了弦月倒映的碎影,带着三分清皎。
裴因打开窗户翻身而进,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温堇禾。
那封信装裱精巧,云龙纹样的质地,织锦包边,摸上去滑若绸缎。
在封面之上用朱砂笔写了三个大字,举贤疏。
字迹潇洒,宛若游龙,
而在右下角印着拳头大小的金粉印章,与朱砂三字交叠,上面印着“嘉和长公主宝印”几字。
温堇禾心中一动,抬头看向裴因,见他眼底满是笑意,微微点了头,示意她打开看看。
她小心翼翼展开荐帖,纸上龙飞凤舞的狂草与封头的几字如出一辙。
果真是嘉和长公主手书荐帖。
“这荐帖你何时求得的?”温堇禾讶异,望向裴因眸光微动。
“我怕你一直被此事困扰,便去求来了这帖子。”裴因被她看得愈发不自在,耳尖有些微红。
温堇禾见他拘谨的模样,低头闷笑一声,余光瞥到荐帖右下角的署名,明晃晃写着嘉和长公主的名讳。
裴懿仪。
心头涌上一股疑惑,她低声念了出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嘉和长公主姓裴,裴因也姓裴,而当朝皇姓也是裴姓。
她暗怪自己疏忽,如此明显的关系她竟始终未发觉。
“长公主是我母亲。”裴因见她低声呢喃,并未隐瞒,坦荡而言,“我随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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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昭德郡王?”温堇禾一脸了然,看向裴因清秀的眉眼,点了点头,“怪不得。”
裴因摸不着头脑,他寻了处地方坐下,疑惑地望着温堇禾。
“记得初见时你细皮嫩肉的样子,我就猜要么是京中权贵,要么便是皇亲国戚。”温堇禾朝他得意地耸肩,走过去与他并排而坐,“没想到我还真猜对了。”
裴因扭头凝望着温堇禾,月光顺着窗沿落下,挂在她身上像是披了层绸缎。
整个人笼着圈毛毛的光晕,像是月色投下的虚影。
“待几日后便可入馆了。”他默默朝她挨近半步,笑着说,“这下有没有开心一点?”
温堇禾感到一股竹露的清香袭来,温温吞吞的,从耳后烧到颈间,激起一小圈战栗。
没由来的,心头一阵狂跳。
她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蜷紧手指,低声说。
“一点点。”
“日后若有不开心定要和我说。”裴因喃喃而道,“我随时在这。”
不知是因为裴因的那句话,还是无边的寂夜总会让人感到孤独。
一股莫大的无措将温堇禾吞噬,就像脚底空悬,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鬼使神差地,她望向裴因,不知为何眸中竟掺了些许期待。
“你说,若大象无意间碾死一窝蚂蚁,而侥幸存活下来的小蚂蚁想要报仇,会不会是自不量力?”
裴因陷入了沉思,他隐约觉得温堇禾的话中带着微不可察的痛苦与悲悯。
就像,她化作了那只蚂蚁一般。
思忖了片刻,他终于说道:“我想,若我是那只蚂蚁,也会复仇的。”
只是,大象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蚂蚁的一生都是为它而活。
可谁又能说得准,奇迹不会发生呢?
温堇禾苦笑了一声,随即移开了目光,她无意间瞥见裴因骨节分明的手掌,掌心处那道被尸鬼震裂的伤痕早已消失不见。
她想起破庙那晚,从他的鲜血中看到的场景,心中一动。
“你还记得九年前的那场灾祸吗?”她试探着问道,“当时你在哪?”
“我只记得当初宫内大乱,我与母亲在公主殿中待了整整两月有余,也是那时,她把这块玉赠予我,说万万不可摘下。”
裴因蹙起眉头,九年前他仍年幼,只依稀记得高高耸立的红墙与母亲的叮嘱。
温堇禾重新看向那块玉佩,盈盈润润盛满了妖气,而那些妖气逐渐凝成一团,为裴因抵挡住外界的邪祟侵袭。
裴因见她对玉佩很是好奇,便摘下递到她的手中。
“当年宫内死伤无数,我最小的姨母就死在那场祸事中。”他低声说道,声音沉闷,“那年她也就十二岁,就这样死在妖鬼手下。”
“······节哀。”
温堇禾不知说些什么,她将玉佩还给他,默了一瞬还是将话头咽了回去。
那年他年岁尚小,料想也不会知晓其中的蹊跷。
窗外冷月高悬,沉寂的夜蔓延至窗内。
二人皆沉默不语,像是在为故去之人默哀。
温堇禾只着了件单薄的里衣,墨发半披,垂落在胸前。
夜风自窗外吹拂进来,悄悄吹动柔软的发梢,不经意蹭过裴因的手背,留下栀子花的香气。
他蓦地一僵,垂眸看向那缕调皮的发丝,喉头上下滚动。
下一瞬他翻过手,任凭发梢扫过掌心,只是虚虚拢了拢,像是捧着一簇盛开的栀子花。
他想,若是可以,他愿这般坐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