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已悄然跨过寒冬，熙光透过树梢，将嫩芽儿从消融雪水中唤醒。戚琼携着料峭春风走过乡间小道，从指缝看暖阳，闻到了炊烟中的香气。
“喂！老人家！老人家！”独孤翩翩双手做喇叭状，朝薄雾中呐喊。
雾中渐走出一个挑着担子的老者，独孤翩翩像股风似的跃过，奔到前方问路。
戚琼裹紧外袍，停下等身后的人。独孤元媛抱剑快步走过，经过时点头示意。视线扫过最后一人，她才缓步前行。
慕怀朝终于看够背影，跟上来问：“饿吗？”
戚琼鼻尖泛红，临行前为不耽误路程，只匆匆喝下半碗汤，呼出白气：“有点儿，进村向村民买些饭食？”
翻出两根温热的玉米，慕怀朝剥开外皮，露出内里泛着香气的黄仁儿。
“你？”戚琼咧嘴一笑，接过去颔首，“有劳，那我就不客气了。”
玉米多汁，她啃得香甜，走到老人面前时仍觉没吃饱。
“桃花源，就是四季桃花纷纷，中部有棵桑树的孤岛。”独孤翩翩与老人的沟通似乎出现了问题，他张着手，正在夸张地比画。
老人越来越疑惑，不停摇头否决：“我家几代居住此地，从未听说过哪里有如此世外仙境，更未见过通天神树。”
独孤翩翩傻眼，狐疑回头：“慕少主，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慕怀朝望向远山，近前道：“我帮您把担子挑进去。”
看着姿容出众的四人，老人不疑有他，笑呵呵道：“辛苦小伙子了。”
从村中出来时，薄雾已散去。戚琼也已吃饱，炭火烤得身上暖融融的，连最后一点困意被消磨掉。
慕怀朝这才解释：“当年初次见桃源，它就在两山之后。如今也许出了变故，我们到山上去。”
鬼宿横在脚下，为节省灵力，戚琼也站了上去。掠过穹顶时她看出几分端倪，竟有人特地用阵法将桃花源隐藏了起来。
慕怀朝飞出八张灵符，迷幻阵顷刻破除，山体化作一片水域。
日光斜斜透过陡峭山壁射入水面，碧波粼粼，水潭深不见底。一线天后竟凭空出现一叶小舟，飘至众人脚下不再前进。
有法器为何要坐船？
谁知湖底有没有死去几十年的大水鬼。穿越一线天便进入桃花源水域，迷雾越发浓厚。无论飞行高低始终不见一景一木，连身侧的两位独孤都越发模糊。
戚琼试着用神识探索水域，惊奇地发现水下竟潜藏着诸多鬼魅。
念头刚起，便听前面的人道：“抓紧我。”
她毫不犹豫朝前跨出一步，紧紧环住慕怀朝劲瘦的腰。倏然，数百只水鬼像□□般从水底同时跃起。
慕怀朝凝起屏障，防止携带尸毒的水花溅在身上。鬼宿在水面疾驰翻转，戚琼眯眼，改为一手扯住慕怀朝的腰带，另一手跟随他的招式催动灵力。
摘星辰如飞盘般打爆腐烂恶臭的尸体，场面简直是汁液横飞，臭气熏天！
她本就目眩，闻到臭气胃中更泛酸水。渐渐适应后，招式不免愈加凌厉。
迷雾中传来陡然某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啊！他扑到我背上了，湿答答的好恶心！元媛，你在哪里！慕少主？”
红芒射过，近处传来爆裂声，一身血污的独孤翩翩从迷雾中窜出。戚琼抽空扫一眼，此人好歹是未来的家主，虽然资质低了些，可为何如此……
总觉和手法利落的另一位不像同族。
雾气越来越浓，到最后，她只能看见偶尔闪过的霞光。待水鬼打得差不多时才发觉，进来应已有半个时辰，还没有看到岛，莫非？
鬼打墙了……
“慕少主？”她低声唤了一句。
一张囊肿发绿的脸转过来，两颗眼球“噗”的爆开，铁钳一般的手挟制着她的双臂，浊液顺势溅到她的脸颊。
恶臭扑面而来，再好看的容颜被泡发也让人不忍直视。她忍住捶上去的冲动，催动灵力在手臂割开伤口，神志才渐渐清醒。再抬头，慕怀朝已变回往日俊秀沉稳的模样。
“戚琼。”他担忧，“怎么了？”
“你方才变成了一只水鬼。”她如实开口，虚心求教，“此地困阵该如何破解？”
慕怀朝松口气，回忆她忽然恶狠狠想砍死他的模样，应是雾气中有毒。他欲拭去戚琼脸颊上的薄汗，被无意躲开，手指僵在半空，默默收回去解释：“若破困阵必会牵动整个桃源，看来我们只能下去了。”
看到脚下如影随形的小舟，戚琼恍然：“莫非只有乘船才能平安抵达桃源岛。”
慕怀朝回应：“当是如此。”
二人旋即落到小舟上，水鬼果然不敢再犯。摘星辰亮起指路，半空中的独孤们靠近，立刻明白困局所在，也收回法器降落。
乘舟泛湖，迷雾渐稀，大片的桃枝若隐若现。再近些，依稀能看到陆地。飞身踏上桃源岛，戚琼忽觉身后寒意彻骨。
回头，却只有一汪静谧的湖水。
浓雾再次聚拢。桃林中，竟走出一群身穿彩衣，端着美酒鲜果的农人。领头老者殷切招呼：“我等知有贵客前来，喜不自胜，欲迎贵客归家去，不知可否？”
身后村民无论老人小孩，全都一脸新奇地凑近，纷纷赞美：“诸位实乃仙人之姿，莫非是天上来客！”
村民极其热情，妇女们将戚琼与独孤元媛团团围住，大胆讨论她们的衣裳穿着。
一个小孩掩唇嘻嘻，亮晶晶的大眼睛眨巴：“姐姐，你好香啊，比我们酿的桃花酒还要香。你打扮得像年画里的仙子，我喜欢姐姐，我请你喝桃花酒！”
被观猴似的瞧了半天，她看向同样被团团围困的三人，传音问：“慕少主可有发现怪异之处？”
慕怀朝凝眉，回道：“是人。”
戚琼接过酒罐，微微摆手轻嗅后还回去，笑问：“你告诉姐姐，岛上是不是有一棵桑树？”
小孩玩闹似的抱住她的腿，撒娇道：“明日便是我们的采桑节。姐姐今日先住下，我摘果子招待你。”
慕怀朝从人群中挤出，将她从孩子堆里解救出去。一同行至村长面前道：“老人家，带我们去吧。”
老村长笑眯眯朝众人扬手，“乡亲们，久不见贵客，我们可要将美酒佳酿都取来，热热闹闹地庆祝！”
四人便在村民的簇拥下朝村中走去。慕怀朝回头凝视方才的小孩，其脸上阴郁之色还未散去，却立时咧嘴回以怪笑。
村中有上百户人家，炊烟袅袅，仿佛置身于水墨画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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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们有条不紊地准备饭食，男人们则成群结队去山上采果砍柴，摆起供百人聚会的长桌。一直热闹到傍晚时分，村民才散去归家。
村长家的院子最大，又为人爽朗，几人决定在此留宿。
小老头本已收拾出四间宽敞的卧房，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上前。他仰起脸，察觉到青年眼底一晃而过的讥讽，正想发怒，对方却又唇角弯起。
“我们住一间。”慕怀朝看向戚琼。
戚琼怔愣，眼底流光闪过。她腼腆地朝村长颔首，双手在身前交叠。
村长明白过来：“原来二位仙师是夫妻，我真是老糊涂了。勿怪，哈哈，勿怪。”
两位独孤狐疑地瞪着慕怀朝，尤其独孤翩翩，眼神变了又变，最终各自进屋。
戚琼跨过门槛环顾一圈，墙角只有一张木床。若要躺两个人并不宽敞，勉强挤一挤倒是能睡。她点燃灯盏，抬起衣摆坐在桌前。
慕怀朝也坐下，压低声音道：“这桃源本是一处风水宝地，我白日发现后山邪气浓郁，定与迷阵有关。村民也多有古怪。”
戚琼回想饮食与各人态度，看不出其中怪异之处，便道：“再说说看？”
她并不平视慕怀朝，平日有独孤在还不觉得，二人独处心底总有些不自在。这般感觉并非对一个长相俊美异性的害羞，而是抗拒。
他似乎能看透她的真实性情。
这个人眼底的情绪也常让她觉得无所适从，就像一个常年独行的人忽然被无限柔情包围，反而更想逃避。
面对没由来的好，她竟下意识希望他当真另有所图，不怀好意。那样，她就不必为算计他感到愧疚，也不必为这种被人看透产生出的奇怪情感困惑。
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厌恶他。被慕怀朝注视，被慕怀朝看透，有他在身边，她竟有种别样的快感。她也想看透这个人。
里里外外，仔仔细细。
若她已来过这个世界一次，若慕怀朝不是单相思，她曾经也会释放出那样炽热真诚的情感，毫无保留地眷恋一个人？
被烛火晃到眼，戚琼对上了慕怀朝冷寂的双眸，他的声音中隐隐蕴含着不愉，“今日围着你的那群孩子，眼底并没有寻常孩童该有的天真纯粹。只有贪念、恶欲，那该是见惯丑恶，才会隐藏不住的神态。”
就像被毛虫爬上身，戚琼浑身起满鸡皮疙瘩，有些反胃。她搓了搓手臂，提议道：“不如夜探后山？”
慕怀朝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道：“今夜要出事，你先去床上歇一会儿，我在此等它们过来。”
戚琼应下，手执灯盏行至床前，吹灭烛火盖上棉被躺下。她双手交叠，不觉侧头偷瞧坐着的人。她的神识与他比较相差太远，并不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周围的异动。
为何师父一年后才教授法术，还是与这具木头做的身体有关？慕怀朝身上的异样也令她好奇。她满心疑问，刚翻身酝酿出睡意，便觉身下有响动传来。
她不敢惊动对方，恰与慕怀朝对视。慕怀朝轻声走过来，她登时跃起，床板瞬间被掀翻。
慕怀朝探手抓去，黑影吱吱乱叫，甚至想咬下他的血肉。不料却被灵力所撼，不得已，只好弃尾求生。
半截毛茸茸的尾巴便留在了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