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也怪载。
那抹神魂忍不住感慨,这半颗金丹内,竟自成一个世界。
神魂进入一片渺茫的虚空之中,有一种力量让他变换成了细小的藤。
不能说变换,现在这条已经枯老的细藤,才是主人的本体。
老藤条身轻轻卷了卷,忽见虚空的尽头,立着一个小郎君。
老藤伸展身体,眨眼间便到小郎君身后。
“小郎君?小郎君?”
小郎君依旧呆呆背着他,和虚空融成一片的白衣一动不动。
老藤只好从身后转到他跟前。才发现,原来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你在看什么?”
小姑娘乖乖巧巧的模样,可眼神却有点儿呆。若仔细看的话,应当是盯着一个地方太专注,出神了。
老藤便也盯着小姑娘盯着的地方看,那虚空突然转出了画面,红光漫天,绿叶不断长出又烧毁的景象,不正是他们正在遭遇的事实么?
眼前再一变换,转眼间,那女孩便立于老藤对面。双眼清明,澄澈的眼眸倒映出一条绿枝,正是老藤本体。
老藤再看,眼眸中的藤蔓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浩淼无边的天地,再往深里,竟有亿万星辰流转。刹那间,老藤置身其中,竟连其中一粒星辰的全局都不可见,他的全部世界只有那星辰的小小一角。
时间沧海一粟,万千生命便成了过往云烟。
一眼便过了千万年。
天地宇宙太多未知,穷尽亿万年都无法探寻其中一角,无知便无畏。
再一眨眼,老藤已经回到了无尽的虚空中,仿佛不曾离开过,可千万年的时光近在眼前,却又恍若梦境,叫老藤迷失其中,无法自拔。
对面的小姑娘早已垂下眼眸,似是思考什么。
“我在看时间。”
却是回答老藤最初的问题。
老藤终于回过神来,疑惑道:“时间?时间也可以被查看到吗?”
明明是自己说的话,女孩却和老藤一样迷惑:“不知道,”她摇摇头道,“时间原来不可以被查看到么?”
眼底的迷茫不似开玩笑,老藤只觉好笑:“那你为什么要看时间?”
女孩这回知道了:“因为她想救这群人类。”
她是谁?老藤立刻想到那只小妖怪。
那只奇怪的小妖,在灾厄面前,竟然献出了自己的内丹,想要保护身边的人类。可她只是一只小妖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晕厥之前,竟还留了最后的力量,去保护那两个紧紧抓住她的小孩。
“就算内丹碎尽也无法回去,可她还是要试一试。”女孩喃喃道,“总要试一试,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知道不可能就不去做,那太可怕了。等死不就好了?”
这一刻,喃喃的小姑娘和那懵懵懂懂的小妖怪身体逐渐重合在一起。
虚空的幻象之中,半颗金丹在绿网的修复下,裂痕在极缓慢地弥合,它的主人已经晕厥过去,没有催动内丹的力量,金丹便失去了光芒,就像一颗路边随处都可以捡到的石头……还是颗破碎的。
她催动内丹想干什么?
似乎察觉老藤的疑惑,小姑娘伸手,轻轻点了那颗毫不起眼的“小石头”,石头顺间又散发璀璨的光芒。
“想改变时间。”
改变时间?这世间,居然有改变时间的力量?
老藤大骇,恍然中,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浮上心头,居然,居然……
“可是怎么改都无法达成所愿。”
小姑娘脸上浮现更加迷茫,更加挣扎的神色,“究竟要怎么改呢?”
便彻底陷入自己的神思里。老藤再问什么,她也听不到了,眼神恢复初见时的呆滞。
老藤遗憾地叹了口气。
可到底弄清楚了,这只小妖怪,为何要催动自己所有内力,原来她的力量,竟然是掌控时间!
这个小姑娘,难道是那只小妖怪的本体么?
老藤百思不得其解,却见那虚空幻像之中,紧紧抓着小妖的男孩忽然大叫:“神树,神树要倒了!”
见老滕要走,躲在内丹中望了许久的应昭风终于探头:“爹!”
退出的那一刹那,老藤眉毛胡须一抖,往那虚空中看到一丝残影,暴怒:“你个孽子!”
孽孽子子子子子——在虚空中来回回荡,让那呆呆的小姑娘也回了头,却见一缕虚影浮在空气中,望着老滕退出的地方愣神。
*
眨眼间,老藤已脱离了那片虚空。
他的肉身便是那棵高耸入云的大树。可此刻已不复当初的绿意,居然从根部开始枯萎了!
“怎么办?这树好像要挡不住了!”
“连这样的神物都阻挡不了大火,末日就要来了!”
“最后还是要死在这里吗?为什么还要给我们希望?”
难过、悲伤、愤怒、悔恨、绝望……所有负面情绪,从一个人的崩溃大哭开始,比潮水还快蔓延开来。
化为实质,加速了神树的枯萎。
老藤的本源力量是“修复”,和所有世间的草木生灵一样,能带来“生机”,而修炼到他这个地步,已经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可此刻,老藤只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
他有预感,它的一生就要走到尽头了。
往事纷繁涌上心头,生命最后一刻遇见的这只小妖怪,却像一块分量极重的石头,砸出涟漪,叫他难以平静……
噢,还有那个孽子!
提起他就来气,可到底多年未见,老藤也不明白,为何在一个小妖的丹内见到那个孽子?
他看了眼昏睡的小妖,所有的怪异都聚集在她身上,一只小妖,居然有勇气以弱小撼动庞大的灾厄……那他自己,又为何要平静地等待死亡?
再坚持一下吧。
老藤催动所有修为,加速生命的燃烧,小妖都有这样的觉悟,何况他这条活了千年的老藤?
再试试,说不定有转机呢?
地底的生机已经枯竭,外面是带来一切终结的死火。唯一有生机的来源,是世间生灵自身。
因而巨树的根枝又从地底缠绕上每一个人,并把解救之法告诉人类。
“要我们笑?都要死了,怎么笑?”
“我的孩子死了,我怎么笑?”
“那个破娘们为了过河,居然把她男人给挤下桥,你叫老子怎么笑得出来?”
解救之法已有,可人类面对灾难和死亡的恐惧,反而加速了他们走向灭亡的进程。
一股浓郁的衰败之气涌入老藤体内,太强悍,太绝望了……叫老藤来不及撒开那些人类,衰败便从根部开始腐朽。
一路而上,比河流还粗壮的树干颜色加深,变灰,进而让满天的绿叶排山倒海般枯萎,焦黄,直到被一卷而下的大火烧尽。
火红的浪潮刹那覆来,推倒了过于粗壮而无法一瞬烧毁的树干。
比树干更快倒下的是满天的火海,天上下的不是雨而是和暴雨一样的熔岩,人类像无头苍蝇一样转身奔逃,却快不过奔腾而来的岩浆,有人幸运地钻进了家中唯一的水缸,水却比人先一步蒸发成灼热的空气逃逸。
哀嚎,绝望,恐惧的尖叫,火浪之下的这一片天地,已成炼狱。
火浪死神一样追逐而来,被火卷过的小妖片片化成灰烬,可依旧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嘴角贯入身前的半颗金丹。
金丹在火海中急促颤动,光芒越来越耀眼,直到覆盖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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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光芒。
那一刹那,便迎来了世间最为壮阔的一幕——
奔腾的火浪和它来时一样凶猛,却不再是向前,而是朝后退去。就像凭空出现了什么力量叫它调头,一寸一寸,被烧焦的房屋奇迹般复原,一寸一寸,继续向前推进,空气中的灰烬聚集成形,是马车的形状、烧饼的形状、裹着婴儿布匹的形状、各种神态人的形状……又被世间最厉害的画家,一笔一笔点缀上了颜色。
推倒的巨木被一双无形之手扶正,根系恢复健康的颜色,重归土地的那一刹,万千树花片片绽放,耀眼的金光后,重生盎然绿意。
一山压倒另一山,曾经被火海不费吹灰之力压垮的大树,此刻神奇地绝处逢生,以压倒性的绿意将那片火海推出外面。
一张张恐惧绝望逃命的面容,这一刻都盯着那颗仿佛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大树。
大树重生了,人类复活了,一切都在倒流,一切从腐朽回归生机。
小妖怪又恢复成了完整的梦兽,金丹从破碎被修复,继续倒流,又退到了被修复之前的状态。
满身伤痕。
神树回到刚刚生长顶天立地的最强盛时节。老藤亲自感受到时间的力量,从惊叹中回神,朝小妖大呼:“小妖怪,你还好吗?”
“我没事,前辈!”小妖透过绿藤回应了他,“我找到办法了!”
小妖欢呼雀跃。
尽管她的肉身已没力气再睁开眼,可她从未如此快活——在最后一刻,她忽然有了一个解决之法!
老天似乎对她偏爱有加,无论发生怎样的灾厄,她都能让自己逆转时空回到过去,提前预知未来并躲开。只要她想,自己仿佛永远也不会真正面临死亡。
直到灾难真正降临,从前以为的幸运,原来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惩戒。
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身边人的命运,一次次逆转时空,重来的只有自己,知道一切的只有自己。
被改变的未来,也只属于她自己。
星泠曾经以为,这份掌握时空的力量只能保护自己一个人。
可若是,这一切,不仅仅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呢?
以往,都是她一个人重来,一个人回到过去,一个人记得一切。可偏偏就有一只怪鸡觉醒了。
星泠忘不了本该在山巅夺宝的怪鸡,转眼竟在火焰追逐之下,逃得比她还快。尽管怪鸡最后还是死了,也许是意外,可鸡兄拥有逆转时空之前的记忆,所以鸡兄自主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所以,倘若所有人一起逆转时空呢?
倘若她带着所有人一起,回到灾难发生前——所有人都有了记忆,就不会一无所知的走向死亡。
这个大胆的想法让星泠热血沸腾,让她在最后一刻绝处逢生。
现实的残酷下一秒却将星泠浇个凉透。
原来星泠只能把所有人回到大树倒下前的那一刻……她的力量太小,根本无法真正长时间逆转天地时辰。
老藤不住心疼叹息:“小妖怪,你的力量带我们回到此刻,已是强撸之末,火海会一直蔓延,生生不熄,我的力量终有耗尽的时候,就算再来一次,也不过历史重演,这片火海,终究是走不出去了。”
可,真的到这里,就是尽头了么?
神树如此生机盎然,亲眼见到神迹显现的人们朝它跪倒,大呼“神明”,从未如此坚信他们能活下来。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发展,可一切也不过回光返照,戳破那层希望之光,后面便是地狱。
至少此刻还活着。
至少星泠真的成功,把这里的所有人都带回了过去。
神树象征着生机,小妖看清了一切,想明白了一切,便下定决心,朝神树大呼:“前辈,我需要您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