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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梦是没有开头的

作者:潜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三章


    我家就在学校附近,虽说我工作的学校不怎么样,但这一带是市里名校的聚集地,市里比较好的小学都在附近。我家在一个旧小区里面,房子面积不大,但这里因为是学区房,价格都不便宜。小区里的户主大多都搬出去了,平时我上班下班碰到的,大多数是在这里买房读书的家长和小孩。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我一个出生于海边贫穷小镇,父母早亡由奶奶带大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凑到几百万一口气把这房子买断的。


    我想起之前我们几个同事在路迢家里喝酒,路老师喝多了要重温《盗梦空间》,说在这种半梦半醒的时刻看,会有不同的体会。最后他在那里看完全程,我和其他人看着看着陆陆续续都睡着了,借着酒精和电影的背景音,睡得还挺香。我睡着之前的最后一幕,是筑梦师阿瑞阿德涅,她和莱昂纳多演的男主角柯布身在梦境中,柯布告诉她,他们现在正在做梦,之后他问她,你记得你怎么来的吗?她这才发现自己在梦里,因为梦是没有开头的,故事忽然开始,而她忽然就出现在这个地方。


    珩问我以前的事,问我以前的朋友,问我的家人,我一点都回答不上来。我就像梦里的阿瑞阿德涅一样,但因为我的脑海里从来没有“怀疑”这个概念,所以我从来没去观测我记忆里的暗区,尽管我的记忆断断续续,我的世界没头没尾,我也就这样理所当然地生活了下去。


    之前我没刻意去比对,但自从今天珩跟我说了那些话,我此时坐在沙发上回想,真正属于我的记忆,和那些被“设定”的记忆,确实有些细微的差别。真正的记忆是互相联系的,而那些被插进来的却不会。我喜欢踢足球,想起足球的时候,夏天青草地的味道,还有摔在地上的时候草叶和泥土擦过皮肤的灼痛,相关的记忆会一并随着“足球”这个概念浮现。足球……我忽然想起四年前的九月三十号,假期的前一天,我在操场被一个足球踢中后脑勺。这时候我在想足球,我想起了摔倒的疼痛,却没想起这一段让我直接进医院躺了一个假期的疼痛。


    这段记忆……好像是假的。


    四年前的九月三十号。四年前的九月三十号。我真假记忆的分水岭,好像就在这里。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蹭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之后就开始翻东西。


    我是个喜欢收藏东西的人,电视周围的陈列柜上,放了一些我近两年出去旅游买的纪念品,还有带学生去参加各种比赛拿的奖杯奖座。但我这样一个人的家里,却没有哪怕一本从前的相册。我没有书,不买杂志,不看报纸,因为我被设定成这样。我把我的家翻过来,又翻过去,果然没有找到任何早于四年前那个九月三十号的东西。


    我在房间里找到了我的病历本。两个一模一样的病历本,安静地躺在抽屉里。它们都是我从家附近医院的自助购买机那里买的。新的那个是我去年肠胃炎上吐下泻,什么也没带直接从学校打车到医院,临急临忙买的。我翻开病历,里面贴着一张急诊病历,A5大小,黄色纸打印,上面写着“呕吐、腹泻2小时”,底下是一堆电脑同步出来的医嘱,和急诊医生潦草的签名。这是真的。那天吐得头晕眼花的记忆还很鲜活,这肯定是一份真的病历。


    另一本呢,我也翻开。这本病历是四年前我被球踢中,去同一间医院的神经内科急诊看病时买的。这病历年代稍微久远一些,纸张略有发黄,病历是手写的,医生用的蓝黑色墨水笔,时至今日,笔迹已经氧化成灰绿色。字迹依然十分潦草,我联系实际记忆,只能勉强看出“头晕1天”,“头颅增强CT”,“收入院”几组字词。


    头晕……脑子里有零散的,关于足球,疼痛和头晕的记忆。但是那个把球踢到我头上的学生呢?没有记忆。他把一个老师踢伤了,却没跑过来道歉。CT……想不起来。我不知道CT机长什么样。住院部……有一点点记忆。隔壁住着谁?我的隔壁好像是一块从来没拉开过的蓝色帘子。


    二十分钟之后,我赶到了附近的医院。


    医院很大,四处都长得一样,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距离理论上的下班时间只剩半个小时,但无论是急诊门诊取药窗口还是付费窗口,人都多得过分。在这样一个所有人都被迫加班的周六,每个人看起来都很不耐烦。我拿着两个病历本和我的证件,彷徨地在人群中穿梭。医院里楼和楼之间都是连通的,因为人太多,我看不清地上贴着的指引箭头,走错了几次之后,我在四点四十五分抵达病案室。


    前面排队的人还很多,我拿过旁边台子上的咨询表,一边排队一边填。填完个人信息,填到“您要复印的病案时间”一项,我迟疑了。2021年9月30日,我的门诊病历是这么写的,我是在这一天住院的。但真的是这一天吗?那颗怀疑的种子,那颗该死的怀疑的种子。它让我怀疑起了关于我自己的一切。


    思前想后,最后我还是决定把这一栏空着。


    等排到我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五点半了。病案室的工作人员不仅周六上班,还加班半小时,他的脸已经变得非常臭,而我后面甚至还排了快十个人,他们脸上的表情更加难看。前面人刚走,我就被后面着急的人假装不经意地推到窗口前面。脸很臭的工作人员头也没抬,他的声音从窗口上小小的麦克风上传来:“身份证和就诊卡出示一下。”


    我把我的身份证和就诊卡递到窗口里,里面人看了一眼,对我说道:“江夷先生是吗?”


    这一个多小时里,怀疑已经长满了我的大脑,听到我自己的名字,我还愣了一下,对方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江——夷——是吗?”我才反应过来要点头。


    他说话像机关枪:“要复印什么时候的病历?”


    “2021年9月30号的。”


    “21年?”来复印病历的大多数是要办请假或者报销的人,他们都会卡着病历归档的时间点,尽快去复印,听到这个久远的时间,对面人又看了我一眼。“9月30号出院的是吗?”


    “不是,9月30号入院的,出院时间我不记得了。”


    对面人盯着屏幕看,他把屏幕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之后看向我。


    “您2021年没有住院记录,确认是2021年的病历吗?”他在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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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又点了几下,“您在我们医院就没有过住院记录。”


    “啊?不好意思,我记不太清楚了,可能不是2021年,以前呢?你们医院换过系统吗?”


    “2008年之后的病历都同步了。”他看了一眼我的身份证,“您确定在我们这里住过院?”


    “……我确定。”


    “哪个科?”


    “神经内科……?”我趴在窗口上,但我当然是看不见里面的电脑屏幕,“门诊呢?没有住院记录,门诊有吗?急诊?急诊有吗?”


    工作人员又抬头看了我一眼。他那一刻的眼神很奇怪,像是一段马上就要发的脾气,忽然被我一句话摁在了眼睛里面。从前的江夷一定是个感情丰富,而观察力又极佳的人,自从他侵占了我一部分的胸腔,我对于人情绪的感知就敏锐了很多。工作人员很不耐烦,他一开始看到我这个年轻人,本以为是个好沟通的,结果发现我什么都说不清楚,所以他比对其他阿伯阿婆态度更差。但从我说出“神经内科”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忽然间变了。他先是警觉地看向我的脸,看向我的手,确认我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之后,他看向我的眼睛。


    “先生您在我们这里只有一次就诊记录,是去年的四月份,您因为急性肠胃炎到急诊去了。”他看向我,神情霎时温和了下来,眼里虽然还有些残余的警惕,但好像觉得我很可怜,“您家人呢?您自己来的?”


    “不好意思,那我可能记错了。”我说,之后收起他递过来的证件。我刚迈开一步,后面的人就从侧边绕了上来,企图用身体把我挤走。我是该赶紧走的,但我很累。我来之前其实已经预想到这样的结果,从我的春梦变成噩梦,从珩问我以前的事情,从我发现我想不起踢球的学生的开始,我早就预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我只是抱有一丝侥幸,宁愿相信我是“被球踢中了脑震荡后遗症记性很差”,相信珩和人鱼电影院老板一样是个狡猾的想要从我这里赚钱的奸商,都不愿相信我生活的世界是虚构的。


    五点四十五分,在我踏上下楼的扶梯的前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


    病案室里没几个人在排队了,但座椅上依然坐满了复印完病历,正一张张翻看检查的人。他们看起来都不太高兴,我没有不高兴,像我这样一个人无所谓高兴与不高兴,我宁愿不高兴。至少他们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哪里,知道自己生病了,知道自己生的是什么病。而我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现实的一切都很疏离。


    ……


    再一次回到家,打开门,打开灯,熟悉的场景出现在眼前,我却觉得有些陌生。在我出去的这几个小时里,怀疑又在我的脑海里放肆地滋长,我看着我的家,忽然感觉到一种空落……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属于我,但又好像都不属于我,现在在思考的这个人是我,又好像我胸腔里蜷缩着的二十岁江夷,才是真正的我。


    准备洗澡的时候,我难得一次看向了镜子。我看着镜子里的我自己,这个承托着现在和过去的我的肉身,是我唯一始终确切地拥有着的实体。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之后我把衣服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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