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因本朝刑统中对偷盗定罪极严,总的来说是以赃论罪,偷盗的东西越贵,定的罪也高。
除此之外,还有罪加一等的情节,例如偷盗皇室宗亲之物,可处以极刑。
但那名亲卫又不是有司衙门,并无资格施以私刑。只是有偷盗前情,他砍杀少年不是无的放矢,说不定只会落个降职或者赎刑而已。
很多时候,王公贵族和附庸他们的仆从,并不是那么张扬地藐视律法,而是钻空子,名正言顺地脱罪。
他一个亲卫有什么可降职的,何时起用还不是诚王自己说了算。
想来李秀迓是不肯接受此等结果的。
宋禀安仔细翻阅卷宗,里头写明了亲卫指认少年偷盗的那是凿石而出的珍贵石料,价值连城。但也有亲历者驳说那块石头是诚王府亲卫自己塞进少年怀中,以作栽赃的。
而这块所谓的珍贵石料也在物证堆中。
一块中心透明、边缘青灰色的石头,他盯着研究了半晌也没看出此物价值连城在哪儿。
工部,还得上工部找人检验。
一想起工部诸人的嘴脸,宋禀安心里直犯腻味。
还是审刑院好啊,韩雨钟亲如兄弟,骆娘子人美心善,他思索了片刻,携上卷宗朝审刑院去了。
审刑院内整洁有序,院子当中被辟出来的临时试验场也被人归整摆放,四周落叶被扫作一堆,时不时有秋风卷过,吹得人神清气爽。
刚好把宋禀安心头这股闷气吹散了,他吐出胸中浊气,大声宣告自己的到来,“雨钟兄,我又来叨扰了。”
习武多年,韩雨钟耳清目明,早从他踏进院门内就知晓了。
懒得理他罢了,还用特意打招呼吗?
震声高呼却无人回应,宋禀安竟然还喜滋滋的,安静点好啊。他径直走向韩雨钟的值房,小房间还是用了矮墙分开,两人一人一个书案,各自忙自己的事。
韩雨钟这头放着一堆散乱的卷宗和书籍,捡起一本翻来,还是本游记。再翻,居然连神鬼志异都有。
骆抒这头也不是平日里的用物,反而是些布料、染料之类的。
两人似乎是在查找些什么。
宋禀安忙凑到韩雨钟身边,“二位是在寻何物?”
韩雨钟一目十行地翻过一本书又撂开,回答了他一句实话,“戏法。”
这是哪儿跟哪儿,小宋大人好奇,“莫非此案与戏法有关,怎得查勘起来了。”
他没指望韩雨钟能耐心解答,直接问的骆抒。
骆抒已经做了好几个试验,各种染料试图染出相同的靛青蓝来,无一失败。
“他说笑呢,我们并非寻觅戏法,是想在典籍中查找显影之法。”
显影之法?宋禀安略微懂了,他也曾听闻有些江湖术士会用此变戏法来骗人,怪道韩雨钟这么说呢。
将最近收获告诉宋禀安后,骆抒也问他,“小宋大人,眼下惟缺矿灰一物,但不知其来源何处,便想找找代替之物。”
原来他们已在我缺席时做了这么多事,宋禀安有些愧疚。
他心虚地为自己辩解,“这……实在是近来大理寺出了重案,有人持人命官司来申冤,我一时脱不得身,有劳二位帮忙。我一定铭记于心,日后定设宴聊表谢意!”
“申冤,你是说那个密县县尉?”韩雨钟合拢游记,提及最近热门的新闻。
宋禀安惊了,“连你也知道?看来这事传得够远,那想必诚王府也知晓了。”
他俩一言一语说起,倒让骆抒糊涂了,“什么申冤啊?”
“是诚王府亲卫在密县杀人,当地县尉上京状告大理寺,要求严惩不贷。”韩雨钟解释起来。
当地县尉亲自为一庶民之死状告诚王府?天下竟有这样的事,有这样的人?骆抒忙问,“那杀人之事,果真属实?”
这个嘛,宋禀安沉吟,“以卷宗来看,的确是真的。当众杀人,没有抵赖的。”
“那为何不将凶犯缉拿归案?”骆抒不由得带了点愤懑,她们这头辛辛苦苦找凶犯,那头知道凶犯却不抓,是何道理?
宋禀安有些无奈,“这其中牵连甚广,一言难尽啊。”
听起来像是畏惧各方威势,不得不缓办。骆抒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激动,她语气中带着诘问。
“纵有内情,也应当先行收监羁押,方合律法,不是吗?”
韩雨钟错愕地看向她。
她这股莫名的情绪激起,自己都带着些无措。骆抒意识到自己不对,努力压抑住,“是我失言,言语冲撞,还望小宋大人不要介意。”
说完借口去端茶起身离开了值房。
宋禀安还有些摸不着头脑,韩雨钟已然站起,“我去看看。”
哦哦,他只好缩回脚,自己呆着。
出了房门,外头风一吹,骆抒心思清明了许多,她渐渐捕捉到那股情绪的来由。
虽不认识那位县尉,可听完他的事迹骆抒直觉这是个好人,他只身来到汴京府衙行此壮举,应当是抛去了后路,只为了一个结果。
但倘若这样做都不能让凶犯伏法,这位县尉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还有那名无辜死去的死者……
原来这一路走来,自己是十分幸运的。
否则一个市井民妇,凭什么比得过当地豪强呢。
她揪着落叶,不知不觉撕成一条条的,松手后散落一地。
见她还要祸害小叶子,韩雨钟忍不住出声,“可是触景生情,想到自己了?”
也不难猜,与她相处久了,韩雨钟能透过她温柔秀美的面容看出她骨子里的韧劲和不服。
不服有的人能颠倒黑白,有的人能横行霸道。
只是为着出身,又做了多年的生意,硬生生将这股倔强磨成妥协。
可一旦听闻到类似的事,那股不服就会冒出来。
所以那夜她拒绝提亲后,韩雨钟再没提起过两人的婚事,他察觉得到,她不想提也是为这个。
轻轻抽走她手里的落叶,“落叶无知无觉,何苦迁怒于它。”
骆抒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我……”
两人相处磨合,久了自会有些默契,有时可以尽在不言中。有时则不然,难宣于口的苦闷得有人替你抒发,而且只有你身边那个人才能办到。
韩雨钟替她办一回,“推己及人,想叫那位大人能成事,不忍他如此赤诚,却仗义死节。”
叫他说中,骆抒内心挣扎,“这样很难,是吗?”
她是不是有些天真,刚才那一刻她突兀地想起,韩雨钟不是她这样的平民,他是国公之子,蒙陛下关照。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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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他的身份更靠近诚王。
这一瞬间,从未觉得他如此遥远过。
骆抒突然后悔起来,她想收回方才的话,“我不该多嘴,应该旁观大理寺的宣判才是。”
韩雨钟却不想让她回避,“那你因何动怒?是忧虑大理寺慑于天威,曲意逢迎,不敌诚王府之权势?”
骆抒心怦怦跳,这是在说什么,说大理寺还是说他自己。
她的眼神流露出一丝害怕来,深深刺伤了韩雨钟,他沉声回答,“若按律法,大理寺跟着卷宗实判,定亲卫死罪,案子结案。可那县尉一样要面对诚王之怒,性命难保。大理寺为何要做不讨好的事呢?若是大理寺不定死罪,反而将县尉扣起来,说不定还能保住他。”
从未设想过这种可能,骆抒有些晕了。她颤声问,“那该怎么办呢?”
韩雨钟故意说得残忍,“若那县尉亦有宗室为援,局势自然迥异,否则……唯恐他难逃死路。”
那我自己不也是吗?若不是上了汴京,寻了赵家惹不起的官府,留在陈留也是被降服这一条路。
见她如此反应,韩雨钟忍不住放柔声音,“你是你,他是他,境遇殊异。或许那位县尉早在叩阙之时,便料到后果,他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
他想明白是因为他没有可以依仗的。
她问他,“如果有一天,诚王自己获罪,他会怎么办呢?”
韩雨钟一时被问愣住,“他是皇亲,只能由陛下亲自定罪。只有陛下厌弃了他,他才会死。”
“那你呢!若有朝一日你获罪于天,你会怎么办?”
之前韩雨钟曾亲口说过,他身后有国公府,或许曾因外室子的身世受到指点,兄长看轻,可他也从来不是庶民。
意识到骆抒在问什么,他的眉眼变得悲伤起来,“若罪名不属实,我父亲应当会叩阙面圣,力求彻查,以还清白。若果真罪愆在身……国公府定会竭力周旋,保全性命。只要非涉谋逆,再大的过错恐怕止于流刑,不消数年,便可遇赦返京。”
骆抒明白了,原来相差竟然如此悬殊。她曾以为差的是泼天富贵、百年底蕴,原来那些皆是外物,真正的云泥之别是在此处。
差在这里,她如何挣都挣不到的。
她的双手无力地垂下,面无表情。可韩雨钟似乎是更伤心的那一个。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骆抒,眼珠如墨,眼眶慢慢泛红。
骆抒想走,却无力走掉。
她没法看见他如此伤心,还能不管不顾。
两人在静默地对峙,她们都不是愿意装聋作哑欺骗自己的人。
一旦直面了,就很难装作没有看过。
骆抒很想笑一笑,告诉韩雨钟那是别人的事,与我们无关,可这一刻她好似说不出口。
巨大的鸿沟如同天堑展露出来,两人都知道下一个问题是若有一天骆抒获罪了,她该怎么办。
这不一样的。
韩雨钟一想到此,心开始一抽抽地痛,他强力忍住,轻松地说,“你莫要因此就……求你……”
就舍掉我。
我……此心,唯恐难持。
秋风穿过小院,卷起落叶打着旋,却吹不散这股凝滞的,令人心碎的沉默。
他难以承受。
她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