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抒居然睡个了好觉,她只记得韩雨钟盯着她盖好被子,放下帐子后便去守夜。数不清的思绪在她脑中盘旋,她本以为自己会做噩梦,说不定还会梦到赵泓济,可没想到她一觉到天明。
韩雨钟也不在房中,她听得楼下有人低声交谈,起身出去,不巧见到了熟人。
对方也是个年轻郎君,穿着青色官袍,正和韩雨钟指着书函说些什么。
见到楼上有动静,他抬眼一看,正好对上骆抒,“骆娘子,几日未见,你又遇上麻烦了。”
骆抒下楼与他见礼,“小宋大人,辛苦你跑一趟了。”
宋禀安调侃起来,“啧啧啧,怎么什么事都有你俩,我一碰上你俩就知道这事难办了。”
他人是大理寺的,督办军需一案正合适,又说起昨日那巡检到了汴京,一进大理寺就摆上证据,让大理寺不得不接。
“吕相公呢,他如何没来?”韩雨钟问道,昨日他遇见巡检,对方只说军需疑似丢失,没想到私下里早就握了证据。
宋禀安解释,“吕相公被传召进宫了,我便先来了。”
“进宫?”韩雨钟沉声,“发生何事了?”
“你倒是敏锐”,宋禀安虚空做了个手势,“那位不知道进宫说了什么,陛下后脚就传了吕相公。”
“是诚王。”韩雨钟霎时明白了。
骆抒不懂皇宫国戚那些事,她不解,这些和陈留的事有何关联。
对上她疑惑的眼神,韩雨钟清咳两声,“说回正事吧,此事由你督查,我们该怎么配合你。”
“不急,我先得审一审驿丞”,宋禀安捡回他大理寺的威严风度,“不过还真有一事需要你们帮忙,尤其是骆娘子。”
宋禀安已从韩雨钟处得知了她和赵泓济的恩怨,又知道赵泓济在军需一案中是个关键角色,说起自己的要求难得忐忑起来。
骆抒理解这个忙会有风险,她想帮,“小宋大人还请直言。”
“韩大人说,他已去赵家踩过点,下人们皆说赵泓济不在府中。所以我想请骆娘子,替我下饵,把他给钓出来。”
装作没看见韩雨钟反对的神色,骆抒先一步答应,“好!”
赵家是陈留当地大族,沿袭着耕读世家的名头,一代代积累下来不少家底,宅院整整占据了大半条街。
韩雨钟站在巷口,神色不明。他有些生气,明明都已谈好了,偏偏出来个搅局的。
但骆抒尤为坚定,他无法阻拦,只能跟着她,保护她。
骆抒望着高高的屋檐,却再次转身离去,她敲响了秦溪茗的家门。
里头人开门,露出秦溪茗的脸,他惊喜道,“抒姐姐,你是想好了吗?”
短短一两天的时间,抒姐姐应该解不出秘方,那她是打算接受自己了?
咦?那个杀气腾腾的男人怎么还在?
骆抒递出一张纸,“溪茗,这是我写好的绛布秘方,劳烦你请长房的人来,顺便帮我个忙。我有话要说。”
经过几个布块的对比,骆抒已经差不离琢磨出了绛布的配方。
秦溪茗不疑有他,为骆抒准备起来。
他家的厅房再度齐聚秦氏宗族一脉,族长依旧是阴恻恻的样子,他借着光细看手上的纸条,“你得给我们时间去验证这秘方的真假,少说也要耗上小半个月。”
无耻之尤!骆抒紧攥住手心,“钱货两讫的道理您都不懂吗?难道您是想拖到我阿姑死?”
族长被说中心思,恼羞成怒,“那我怎知你不是诓我?”
骆抒慢条斯理,“既然如此,就是谈不拢了。”
族长将秘方收了下去,哈哈笑了两声,“我怎么会是欺负小辈的人?给我点时间,我自然会帮你。”
“不用了,我不用你们去赵家,我只需要你做别的事。”骆抒淡淡道。
族长隐约觉得不对,骆抒一向看重她阿姑,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别的事。
秦溪茗从外头急急忙忙跑进来,“抒姐姐,你交代我的事我做好了。”
族长顿时警铃大响,“你去做什么了?”
秦溪茗看向骆抒,骆抒掷地有声说道,“报官。”
“我让溪茗去报官,言明抒色布行联合秦家一同布料造假,你也知道造假的罪名会判得多重,我要你们上公堂去,和抒色布行的人分说明白,究竟是谁在背后造假。”
族长一口气上不来,指着骆抒神色难看极了,“你你你,我好歹也是秦氏的族长,怎么能上公堂分辨?”
“那有什么,我也去过了,并没什么大不了。”
骆抒平心静气,“既然你们不想去赵家,我就自己去。”
很快,赵家的通传小厮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回廊,来到了赵泓济的院子,禀告主人,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娘子等着要见他。
赵泓济沉着一张脸,眉眼看不出喜怒,只淡淡说道,“这一回,竟然又分不出输赢来。”
他往地砖上扔掉自己擦过手的白布帕,来到西窗旁的紫檀长桌前,提笔写信。
院外的小厮躬身等候了一刻钟,才听得他回复,“那就请她到正院一叙。”
郎君要见骆娘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赵家的大小角落。
毕竟谁都知道,这位骆娘子本该是他们的少夫人。可后来婚事没成,老爷去世,两人结下死仇。
这回相见,只怕要闹得天翻地覆。
骆抒不是第一次进赵家的家门,只这一次周围奴仆的眼神皆挂在她身上,如同针刺一样,要将她整个人钉在原地。
奴仆引她到正院坐下,规矩地奉上好茶后一溜烟跑了。
她等了许久,终于见到赵泓济款款而来。他人瘦了不少,穿着家常的直袍,神色清明,没有上次见面的癫狂。
“怎么阿抒忙活了两日,才想起来见我?”赵泓济慢悠悠坐下,直接拿起骆抒的茶喝了一口。
骆抒警惕地望着他,他很不一样了,可以说得上脱胎换骨,几乎已经不是她认识的赵泓济。
“为何如此看我?太久没见认不出我了?”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慢,似乎很疲惫,强撑着精神来见她的。
骆抒死死盯着他,“我阿姑在哪儿?”
“不同我叙叙旧,就要谈起旁人吗?”赵泓济抬眼,将刚才那杯茶推过去,“先喝茶。”
“我与你没有什么旧好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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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抒语气冰冷。
“三书六聘都下了,你都快嫁给我,现在说与我无旧?何必这么急着撇清关系呢,还是说阿抒身旁有了新人,急不可耐地将我踹开?”
赵泓济长长的手指敲着桌面,好像在思索,“他是谁呢?好像就是当日公堂上的那位大人。”
骆抒难以置信,原来真的有人在跟着他们,恐怕是从她们踏入陈留起就开始了。
“你何必牵扯旁人,我们的恩怨自当由我们来消。”
“好”,赵泓济拍拍手掌,“那阿抒先说,你如何赔我爹的命。”
骆抒霎时红了眼眶,声音也哑了,“我也不想你爹死,可的确不是我阿姑害死他的,你为何如此执着呢?”
“怎么哭了?”赵泓济拿出绣着鸳鸯的手帕,盖在骆抒眼角,轻轻擦掉她的眼泪,“你知道吗?我时常梦见你穿着嫁衣在我爹的灵堂上哭泣,尽你儿媳妇的孝道。”
“你是记恨我。”骆抒眼泪如雨珠坠下,打湿了手帕。
赵泓济冷眼瞧她,“我不该吗?我是想你留在我身边,你倒好,招惹上汴京的贵人。阿抒你也不想想,贵人的家门是那么好进吗?你跟着他无非是做妾做外室,难道比嫁给我好?”
骆抒低头不语,赵泓济轻叹一声,“你现在回转还来得及,你都回陈留了,留在我身边,又可以侍奉你阿姑,不好吗?为何要留在汴京,辛辛苦苦地挣钱呢?”
他看了看院外的流云落花,不知谁在放美人纸鸢,丝线缠上树桠,承受不住力气后断掉,美人纸鸢飘飘荡荡地落入院中。
好似他手心这位,柔软的、美丽的娘子,像被揉碎的海棠花,残缺又乖巧。
为何要这么倔,为何要探究那些细节,他是怎么得到她的,有什么干系,重要的是他把她放在心里啊。
骆抒红着眼,从齿间溢出几个字,“因为你骗我。”
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恨意。
赵泓济根本不会放过她阿姑,说什么侍奉,都是假的。
布帕打着旋儿地落在地上,赵泓济捡起被打湿的布匹,把泪水浸湿的鸳鸯舔入口中,忽然笑了,“阿抒何尝不是在骗我,一来就扮可怜装哭,是想让我心软吗?”
“我心软了,阿抒就要飞走了。”
骆抒被他说中,几下收拾好神色,“不用你心软,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明白。”
突然间,从南边的方向传来阵阵哄闹声,好像有一堆人在争执,伴随着破门而入的声音。
赵泓济跨出院门,喃喃道,“那是抒色布行的方向。阿抒真是聪明,能想到这一招。”
引人去闯抒色布行,扯掉遮羞布,下一步就是带人上门捉他了吧。
她身边那位大人此刻也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骆抒觉得奇怪,军需一案败落,汴京来人督办案件,桩桩件件都指向他,他怎么一点也不慌张。
“你?你早知道我今天来的目的?”
赵泓济放软声音,“阿抒聪明,我也不傻啊,做人要留后手,我还得留着命娶你呢。”
断尾求生,推出一两个替死鬼,换一条坦途,多划算。只是她嘛,只得暂时让他人保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