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贯彻落实“让更少的人见过夏听婵”这一宗旨,陆痕钦这次出门是自己开车的。
他甫一打开副驾驶的门,夏听婵已经无比自觉地钻进了后座。
车门被她勤快地“砰”一声关上,她往里挪了挪,像个等候司机开车的老板一样坐好,然后隔着玻璃两人对望了几秒。
陆痕钦静静地瞧着她。
夏听婵:……?
她按下窗户,口罩和帽子将她遮得严严实实,说话时有些瓮声瓮气。
“不是要掩人耳目吗?坐前面不安全吧。”
陆痕钦的手还搭在副驾驶车门沿上,他罚站了一会儿,一声不吭地关上门,坐进驾驶位启动了车。
EREWHON超市离得远,若非必要,陆痕钦向来懒得专程跑一趟,但……
车辆平稳地行驶着,他状似无意般调整了一下后视镜,露出小半张夏听婵的脸。
她一直埋着头在聚精会神地摆弄新手机。
他断断续续扫了好几眼。
戴在她脑袋上的鸭舌帽也是他的,即使帽子的调节带收到最里面那一截,这顶帽子对她而言也还是大了,除非用力仰起脸,否则根本看不到她被帽檐遮住的眼睛。
红灯,陆痕钦的视线旋了旋,最后黏在后视镜里的她……她可真会选,那顶帽子是他高中时在棒球队训练时戴过的,那时候她信誓旦旦地保证会来看比赛,他便给她留了最佳的观看坐席,那一场也是他发挥最超常的一次比赛。
结果一整场打完后,看不懂棒球比赛的她拿着新鲜从网上搜索的“如何专业地夸奖棒球打得好”的祝福词,分毫未改地背给他听。
太流畅了,好比一篇精彩的演讲,她背着背着,就逐渐被自己强劲的记忆水平和学习能力所倾倒,脸上露出了真情实感的自我欣赏的笑容。
背到一半陆痕钦的表情就越来越不对,他抬了下手示意夏大演讲家先暂停一下。
她意犹未尽地住了口,听到他问:“你很喜欢那记高飞牺牲打?”
夏听婵殷勤地点点头,还会提前预判出题老师了,竖起大拇指:“你那一球足够深,这一分拿得真漂亮!”
“还记得几号吗?”
她信心十足地比了个“6”。
陆痕钦静静地看了她两秒,往自己胸前的衣服指。
硕大的【4号】。
夏听婵:……光顾着背忘看题了。
“但是!”她紧急公关,“落后时你连追两个强劲地滚球,一下子减轻了压力!”
陆痕钦心平气和地扭过头:“宰浩荣,小婵夸你稳住了军心。”
夏听婵:?又错啦?
宰浩荣打完一整场后一张脸热得通红,闻言像一只雄赳赳的大鹅一样伸长脖子探出个脑袋,喜上眉梢:“哎……小场面,也没那么帅吧哈哈,谢谢小婵——吓吓吓吓吓夏听婵同学。”
陆痕钦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身前的女孩子:“还夸吗?”
夏听婵眼神有点死了:“不夸了,不敢夸了。”
整队队友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对龇大白牙。
陆痕钦不是个容易出汗的人,一群汗津津的男生堆里就他看起来清清爽爽的,但他还是先用水冲了下两条手臂,擦干后贴着她的小臂牵住她:
“我女朋友不熟悉棒球规则还是看完了整场,你们笑笑笑,有女朋友吗就在这笑?”
“?陆痕钦棒球比赛可以打架你晓得不?”
陆痕钦摘了自己的棒球帽戴到夏听婵脑袋上方便替她遮阳,语气有一种十七八岁时意气风发的少年感,散漫道:“打,我不还手,反正小婵包扎得又好又不疼。”
“狗东西!弄他!送他进他自家医院去!”
夏听婵翻了下陆痕钦的手腕,骨骼明晰,冷白的皮肤上蔓着浅青色的青筋,她悠悠道:“别打手吧,最后一球直接轰上二层看台,一棒四分进账扭转乾坤,还是挺帅的。”
陆痕钦一下子止住了脚步,撇过脸望向她。
他父母都忙,从来没有来看过他任何比赛,需要的时候,资金支持便可。
夏听婵是主动提起来陪他比赛的。
陆痕钦喉结滚了滚,帽子给了她,阳光晒得他有点睁不开眼……他忽然在18岁那年体会到了被最在意的人看见自己的欢欣。
卡顿了一下,他才顺利问出:“你看到我了?”
夏听婵用手扇了扇风,他的帽子戴在她头上有些偏大,看人时需要用力抬起下巴。
她用食指顶起帽檐,朝他小臭屁地笑:“棒球太难了,看得我晕头转向,但还好我是夏听婵。”
“夏听婵什么不行啊?”
……
“你看我干嘛?”夏听婵又拿食指顶了一下帽檐,露出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
陆痕钦从后视镜收回目光。
她左右调整了下帽子:“戴一下还给你。”
陆痕钦目视前方,淡淡道:“我不要了,我不用别人用过的。”
*
白昊英夺命连环call打过来时,两人已经在超市里买了不少东西。
“你人呢??”
陆痕钦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双手撑着塑料袋方便夏听婵选卷心菜。
“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要回诊?”
夏听婵用手心拖了下袋子,目测分量够了便拍了下陆痕钦的手表示ok了,他便收好放进购物车,这才空出一只手举着手机回复:
“我有点事,今天算了吧。”
“不行。”
夏听婵往前走,陆痕钦推着车跟在后面,她不回头等他,只会偶尔将左手往后够,勾住购物车的车头往她那里拉一把,确保他和它一起紧紧地贴着她。
陆痕钦听着手机里白医生大呼小叫的声音,目光却落在她的长发上,有一缕头发穿过鸭舌帽调节带的孔洞戳出来,耀武扬威地横亘在外面,走路的时候偶尔会上下跳一下。
陆痕钦:“我在外面,回家大概要三个小时后,你如果愿意等的话——看路!”
夏听婵正放慢了脚步边走边挑选鲜牛奶,另一个顾客推着车直冲冲地大步走在中间,眼看着要撞上毫不知情的她,陆痕钦紧急倾身斜越过购物车抓住了她的胳膊,那个眼睛仿佛长到后脑勺的顾客旁若无人地走过,像是根本没看见这里有人。
陆痕钦皱着眉看了那人一眼,收紧手臂将夏听婵拉到自己身边:“小心点,别离我太远。”
夏听婵被他拉过来的时候手里还初心不忘地提着两大瓶鲜奶,她“嗯嗯”两声,将东西放进购物车,而后一起与他并排站着往前推车。
陆痕钦左腿往前轻轻一别,用鞋子卡住购物车的轮子,站在冰柜前不动。
夏听婵没推动,茫然地转过头看他。
他往左点了点下巴:“你不是爱喝这个牌子的吗?”
她把车拉回一点,扭过头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又凉凉地补上一句:“啊,也是,几年过去了,人的喜好是会变的,我也真是不了解你了。”
白昊英:“喂?跟谁说话呢你?”
夏听婵瞅了瞅冰柜,又木着脸往车里她放进去的两瓶鲜奶一指:“可是我选的是家庭装啊,经得起我们两个人喝,我要住很长一段时间的。”
要住很长一段时间的。
陆痕钦的心情奇怪地上扬了一秒,好像晃晃悠悠往上飘动的氢气球,他将这句话反复咀嚼消化了几遍,最后错开眼“哦”了一声。
白昊英的声音阴魂不散地从电话里传出:“陆痕钦你听见我说话没有,你身边有人?”
声音有点响,聒噪,陆痕钦将手机换了个边,调到离夏听婵更远的位置。
他刻意与她保持了点距离让她先走,瞥了她几眼确认她没有留意这里的对话,才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嚯,你跟谁在一起呢说话夹成那样?”
“三个小时后我到家,就这样。”陆痕钦掐断了电话。
再抬头,夏听婵又跑没影了,只剩下购物车孤零零地停在不远处。
陆痕钦心头重重一跳,当即四周巡视了一圈,靠近这里的几个称重处都没有她的身影,其他各条走道之间人来人往,更没有她的痕迹。
他缓了几秒克制住焦躁的情绪,将死死抠进掌心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指腹在那些月牙痕里摩挲了几下后呼吸慢慢放平,好像将那些翻滚的燥意一点点压回了深处。
再低下头,他的眼神已经沉静下来,泰然自若地拿出自己的手机:
屏幕上每一个软件都规整地收纳在固定的组件文件夹里,唯独有一个名字不明的冷门软件单独放进了一个透明桌面组件框里。
陆痕钦点开,全黑的屏幕里慢慢加载出地理位置和方向,中心有个鲜艳的红点不停地闪烁着。
看到跳动的红点后,他的表情已经全然放轻松,眉眼处甚至有了浅淡又满足的尽在掌控的笑意。
他舒了一口气,将手机搁在购物车的儿童座椅板上,一边推着车,一边调整方位,目标明确地选择了最短的路线走去。
定位软件里显示夏听婵跑得飞快,她去了超市中心叠成几何塔状的最大的促销台,零食礼盒摆得又高又密,像一座小山。
他记起来了,刚进超市路过那个促销台时她就瞟了好几眼,那是她喜欢吃的蟹香蛋黄味锅巴。
陆痕钦再次低头确认了一下定位软件,这是他特意托人要来的,除了安装后隐身性强,精准度更优秀,误差不会超过30cm。
定位显示夏听婵在这座“小山”的背面。
陆痕钦气定神闲地推着车,直直地绕到背面——
空空如也。
尖锐的焦灼感瞬间冲上大脑,他那口闲散的气息毫无防备地折断在胸口处,甚至蔓延出缺氧的痛感。
怎么会不在??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机,红点重叠,再抬头,发现夏听婵的手机居然夹在货品顶端第三层的缝隙里。
这个高度,是被人垫着脚故意塞进去的。
他抬起手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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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下手机,可手机卡住的角度太刁钻,牵一发而动全身,迫不得已,他只能把卡住手机的那盒零食礼包也一起取下来。
货品“塔”镂空了一块,他低头检查手机,没发现有一条细直的手臂慢悠悠地举起来,“啪”的一声在对面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陆痕钦动作一顿,刹那间脑子里电光一闪,几乎是同时有了答案。
他缓慢地抬起头,以他的身高,可以透过这块挖空一块的零食礼包塔,轻轻松松地看到夏听婵交叉着腿、倚靠在对面五米开外的货架旁,怀里还抱着一堆饼干。
两人的目光穿过镂空的货品塔对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那个位置,是在他推车过来时一扭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但他根本没关注,因为他早有正确答案,所以只顾直直地走向红点标记的位置。
在她无声的注视下,像是一只踩进陷阱忙着吃谷物的蠢鸟一样。
一模一样的事发生过。
在他听说她暑假回老家要“翻山越岭”,担心她一个人不安全,全程驱车在后面跟着,谁知道被她当作跟踪犯反向套了圈。
他跟白昊英两个人从下午一直迷路到傍晚,一个小时时白昊英硬夸:“夏听婵老家风景还不错嘛。”
第二个小时过去,他强装镇定道:“应该快到了吧?”
第三个小时,白昊英忐忑不安:“夏听婵不能是人贩子吧?”
第四个小时,白昊英死抓着陆痕钦,哭丧着脸试图唤醒他的良心:“哥们,我们是好哥们吧……?”
陆痕钦开回岔路口,只得给夏听婵打了个电话,铃声居然在两人头顶响了起来。
他举着手机往上看,夏听婵就站在公路上方倾斜土石的边坡上。
垂直距离大概是十五六米。
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了,束腿黑裤,灰白色上衣右胸处有个“阳光福利院”的图标。她笑眯眯地朝着两个男生挥了挥手,友善询问:“去哪儿?”
陆痕钦报菜名似的:“阳光福利院。”
夏听婵竖起两根手指:“两种方式,第一种,碰到岔路口,右右左左右,再开三个多小时就到了。”
白昊英一副快要晕山路的痛苦表情:“第二种呢?”
夏听婵蹲下来,点点脚下的黄泥土:“车停在两公里那片空地,先走回来,然后从这里——爬上来。”
两位养尊处优的少爷静止了几秒。
“这么陡!”白昊英崩溃,“你能翻墙我不会啊!我的裤子不经磨没事,但我不经折磨,磨烂我的腿我会哭啊!!”
“那再见。”她站起身,“这是最短距离,我回去吃晚饭了。”
陆痕钦到福利院的时候连挑食都治好了,福利院的何寻雁奶奶递上温着的饭菜,两人吃完后被夏听婵以“太晚了”的借口留了下来,当了四天青壮力白工。
白昊英有气无力地哭诉被夏扒皮做局参加变形记了。
回去那天,何奶奶很惊讶两人起了大早“赶路”,纳闷道:“不用爬啊,你们进山的时候走大路是右右左左右,确实久,但这里开了近路,你们在那个岔路口往前,右左右右右,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啊。”
夏听婵这个混蛋!
……
混蛋夏听婵笑眯眯地冲他笑。
跟那时候忽悠洁癖的他爬土坡时一模一样的笑。
陆痕钦站直了身体,垂在裤缝旁的手轻轻一划,将自己手机上打开的定位软件悄无声息地整个退出。
夏听婵脸上还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她面容清丽绝俗,是那种毫无攻击的灵秀长相,因为读书时成绩好,工作后能力强,社交时说话直,总会有人被这种欺骗性的外表和近乎天性的澄澈性格蛊惑着认为她不擅长人际往来,也不会藏心思耍手段。
是啊,在她将他父亲秘密会客的暗房里把监听器插满之前,在她事成之后摇身一变,从一个福利院长大的孤女变成社民党新秀钟理群收养的义女,她那该死的前男友变成她哥哥之前,他陆痕钦也是这么想的。
她怎么会是一朵小白花呢?
她多聪明,在他将手机送给她之后不到两小时内,她就试出了里面的定位软件。
夏听婵从对面绕过来,笑得娇憨又钝感十足:“我想吃这个零食大礼包诶!刚才挑了半天,想要你手上这个,但我够不着,用手机拨了半天,结果手机还卡在上面了。”
陆痕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撒谎,骗子,虚伪。
但她寄宿在他家中,饶是发现了他在掌控她的行踪,她仍然需要找这种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拙劣借口来轻轻揭过。
真好啊……真好啊夏听婵,你如果能就这样一直留在我身边,不管是主观意愿还是情势所迫,心怀鬼胎也没关系,阳奉阴违也没关系,反正……
反正我也不信任你。
不会被你蛊惑第二次。
陆痕钦淡着表情,好像什么都没想,只将零食礼包和她的手机一同递给她,言简意赅道:
“嗯,喜欢,那就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