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伪造一个人自杀,最初级且简单的方式,先写一封遗书。
陆痕钦睡不着,从夏听婵房间里出来后就又回到沙发上,打算模仿她的字迹写一封遗书。
他在白纸上试着下笔,几个字落笔后便不太满意地蹙起了眉。
长久不模仿,确实生疏了不少,写来写去,最像的还是她的名字。
这样不行,他将纸竖起来拉远,与记忆里对比了片刻,果断放下纸笔往地下室走去。
地下室有两个储藏间,其中偏小的那个是他特意隔开后留下的一个密闭空间,平时大门紧锁,就连阿姨做清洁时都在他的要求下略过这个房间。
陆痕钦很少来这个房间,一开锁进门,狭小的空间里新风系统一年到头无间断地开着,保持着低温干燥的环境。
房间里还放着无火香薰,只是已经挥发得快见底了,深吸一口气,只能闻到淡淡的柑橘香。
这个储藏间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陆痕钦微垂着目光往里走,顺手带了一把门关上。
房间里有许多洗出来的照片,因为怕放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受了潮,所以每一张都被精心装进了相框里,大大小小整齐地放满了一整个橱柜。
只是所有的照片都是面向墙壁的。
陆痕钦眼皮未抬,径直走到左手边贴墙的一整个柜子,里面装满了书。
他抽了几本,不小心连带到旁边的一本旧版的《莫泊桑小说集》,书“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夹在中间的书签也飞了出来。
陆痕钦附身捡起来,几乎不用思考便非常熟练地翻到书签原本夹着的73页,将最后一个借阅人姓名登记着“夏听婵”的书签仔细夹好。
他要找的不是这个,而是夏听婵生平唯一一次写的检讨书。
*
夏听婵以为她第一次“正式”认识陆痕钦是在11楼,正对着天台外墙下的一个半圆形露台上。
她手脚麻利地从10楼外墙翻上来时,陆痕钦和白昊英、宰浩荣、阮成礼等一群人正将一个抖成筛糠的男生围在中间。
好一个精英阶层的二代三代们标准又常见的校园霸凌现场。
彼时,夏听婵的脸上就微妙地浮现出了这种意思。
陆痕钦非常冤枉。
他自认为自己态度相当诚恳了,几次三番好言好语地对她解释不是所有有钱人都那么闲地想通过霸凌别人而缓解无聊的校园生活,他的时间很宝贵,他的日程也很满,不是什么三六九等的东西都能来分一瓢羹的。
但被围在中间的那个男生凄厉地喊了一声“夏同学”,好一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于是场面就有些失控了起来。
不想被先入为主地误解,陆痕钦扯住她的手腕不肯这么不明不白地放夏听婵回去,她不记得他了,但他记得她,如果不解释清楚,她一定会出手干预——
那一次她守在一个移动摊车的旁边,跟另一个中年男人对峙。
陆痕钦晚归,又嫌这条小吃街油烟气重,便转进其中的一条安静小巷里给司机发去自己的定位,发条信息的当口,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中年大叔被香烟熏燎后粗嘎的嗓音。
移动摊抢位置而已,底层市井人家的“大事”。
陆痕钦打开手机开了局游戏,尽量让自己屏息并放缓呼吸,免得吸入太多这种油腻低劣的空气。
“位置都是交了摊位费的,今天也是我们先到,大叔你占不到其他位置就把车往我们摊位前一挡,这是互相好好做生意的意思吗?”
“你们走不走?不走今天谁也别想干!”
“我们凭什么走?”
“哐当”一声巨响。
陆痕钦蹙眉抬起脸,看到中年大叔火冒三丈地将夏听婵摊车上的不锈钢桶摔在地上。
乳白色的甜水泼了一地,盖子的铁皮外壳凹进去一大块,上面溅满了汁水。
夏听婵旁边还站着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看外套里面露出的衣领也是清云高中特招生。
她好像吓坏了,一边啜泣一边揪着夏听婵的袖子往后拉。
那男人捋起袖子还要摔,夏听婵迈出左脚卡住摊车轮子,而后助力般往前用力推了一把。
一整辆车岌岌可危地往前栽倒,“咚”的一声撞上挡在面前的大叔的车,两辆摊车一同狠狠侧翻。
尖利的尖叫声再次爆起,再骂,就是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陆痕钦揉了下耳朵,没什么表情,只觉得吵闹。
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事,何必搞成这样,底层人生总会把一些微不足道的事上升到不死不休的大事。
他看着对峙在一起的身影,围观人多,那男人也不敢真动手。
游戏里的队友call了他一声,陆痕钦点了个信号,低下头继续玩了几秒,忽地退出了游戏页面,难得多管闲事,顺手拨号打了个报警电话。
更大的冲突爆发前,警笛声由远至近,那大叔顿时止住了恐吓动作,骂骂咧咧地扶起摊车忙不迭推走了。
周围一群之前默不作声的摊主终于开始安慰哭泣的女孩:“彤彤别哭了,那人就是个泼皮性子,仗着……”
陆痕钦抽空瞄了一眼,看到夏听婵借来扫把和簸箕开始清理倒在路面上的脏污食物。
两人收拾了一会儿,夏听婵左右抬了抬脚底,发现糖水黏腻,左右一环顾,便锁定了这条小巷。
陆痕钦这才看清她的脸,眉梢轻轻一挑。
原来真的是熟人。
今天被轮值老师追赶时,见到他脸的风纪组成员谁也不想当出头鸟,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但夏听婵面不改色地指认了他。
是个看不懂气氛的书呆子,阮成礼说她常年霸榜年级第一,并且还是个次次拿助学金的“寒门”,她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不懂人情世故也有因可循。
只是这件事要怪他,今天被老师追赶的时候,都怨他奇奇怪怪地在人群里第一眼就只看到了她,然后在经过她身前时脑子发昏一样,回头又定定地瞧了她一眼,这才被铁面无私的夏同学锁定了胸牌上的名字。
他见夏听婵走近了,手指悄无声息地按在音量键上直接调到静音,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朝阴影角落里走了两步,让自己的脸完全没入黑暗中。
两个女孩还在说话。
应彤说:“小婵,今天还好有你陪着我壮胆,我一个人的话呜呜……但那个大叔这么凶,我们今天是不是不该跟他吵?他要摆在我们前面挡住,我们要不就让——”
“不能让。”夏听婵打断她。
陆痕钦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游戏里又一枪爆头掉一个,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所以他才不想跟这种性情刚硬不屈的好学生有过多牵扯。
夏听婵:“人都是看人下碟子的,他只堵我们不堵别人,是因为看我们年纪小,好拿捏,碰到别人他也不敢,虚张声势的一个人。但今天如果让了他,暴露出一点‘好欺负’的气息,明天起就会有其他‘陌生’的摊车明目张胆地过来占位置,你就再也没法在这里出摊了。”
“今天吵了、闹了,大家都砸地上了,他嘴上骂,之后才会因为碰了钉子,躲麻烦井水不犯河水,周围看热闹的才会觉得我们是犟种,心照不宣地互相客气着,这个才是底层逻辑。”
她在小巷尽头的歪脖子水龙头处洗了洗手,然后掏出手机跟应彤说:“钱我赔给你。”
这场闹剧没有看完,陆痕钦记得那把游戏也没打完,他按灭了屏幕看着两个女生忙忙碌碌地反复接来自来水,一遍遍冲刷掉柏油马路上甜滋滋的糖水。
夏听婵的手还被人攥着。
她迟疑着:“你们……”
“这小子手脚不干净,”宰浩荣往天台上一指,“打个球的功夫,东西就到他裤兜里去了。”
她仰起脸望过去,看到顶楼天台外墙中段有个凸出来的排水管,上面被人为挂着一只烟灰色的腕表,表盘上的横向浮雕纹路细腻,好像海水的波纹,中间还镶着华丽的钻石。
夏听婵犹豫:“我……”
“鹦鹉螺系列的万年历铂金版,陆哥说既然喜欢就送他了,只要他能取下来。”
挂在那里,得攀着外墙空翻上去才行,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本事,能挂上去。
夏听婵为难:“其实……”
陆痕钦噙着笑,漂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她,他的眼型长得精致,内眼角微微下勾,眼尾却上扬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抬起脸看她的时候虹膜颜色被阳光冲淡,实在蛊惑。
他就顶着这张英俊的脸蛋,笑意微微地暗指她违规翻墙也属于学生规范手册中的“危险动作”,希望她能听懂人话双双放过彼此。
可夏听婵在他循循诱导到一半时眼神忽然一凝,单手猛地扣住了天台外沿的墙壁,右腿一蹬墙面就飒爽地蹿了一大截上去。
根本没有听他那些长篇大论。
陆痕钦怔了一下,慢慢闭上嘴。
“卧槽她上去了?那表她能拿到?”
陆痕钦盯着视野上方剩下的半截晃晃悠悠的小腿……她当真不认识自己,不认识自己那个成天上电视的爹陆文成,也不清楚作为国选党背后最大财力支撑的财阀,昭泰医疗商业集团。
天台上冒出一声猫叫。
夏听婵动作飞快,重新荡回来,怀里锁喉抱着一只灰扑扑的流浪猫,无论猫猫如何鸡飞狗跳地挣扎都脱不开她的桎梏,她这才好脾气地重新看向陆痕钦,解释完刚才想说却没说完的下半句话:
“我就是来救只卡在天台外沿的猫,你刚又是手表又是人的在说什么?”
陆痕钦还没来得及回答,远处有人厉声呐喊了一句,白昊英“哎呦哎呦”两声,又是神出鬼没的烦人风纪组。
下一秒,夏听婵悬空松开手,干净利落地跳了进来。
陆痕钦下意识张开臂膀往前迈了一步,她就这样因为惯性用力地撞进了他怀里,为了稳住身形,混乱间她还狠狠地拽了一把他的头发,手里那只刚从天台救下来的流浪猫亦同仇敌忾,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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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留情地用扑腾的后爪挠了一把他的肩膀。
肋骨被撞得隐隐作痛,鞋子也被她野蛮地踩脏,更不用说她还用那双摸过满是灰尘的外墙的手揪住了他的衣服,在上面印下斑驳的指印。
她小指上勾着手表,直接扔给了他。
而他怔怔地环着她想要护着她别摔了,因而差点没有接住这只表。
恭喜,谁也没跑掉,一群人都被逮去办公室写检讨。
夏听婵更倒霉,她不知被谁暗中仇视了许久,还兴师动众地由此事借题发挥,写了一封举报信塞进了意见箱。
陆痕钦还记得自己在旗台下全程观看完她毫无感情棒读完检讨的场景,底下静可闻针,直到她读完下台,刚走到阶梯中间时听到校委班子念到下一个流程是优秀学生代表发言。
夏听婵蓦地止住了脚步,反应慢半拍地停在原地愣了两秒,在扩音音箱震耳欲聋地叫出她的名字前,她又慢慢悠悠地回到了讲台面前。
梅开二度。
她往校服左口袋摸出一张稿子,抖了下手腕展开后发现是刚才念过的检讨,于是又当着众人的面认认真真地依照原线折了回去,然后从右口袋摸出另一张,这才扬眉认可地点了下头,依旧是用毫无感情的平直声线念完了优秀学生的感悟。
底下嬉笑闹腾起来,还有人小声鼓掌,笑声像是苏打水中按不住的上涌气泡,确实有很多人喜欢她,在被要求站在国旗下检讨前校园band聊天模块就有不少帖子在为她叫屈,证明她只是去救了一只卡在天台上进退两难的流浪猫而已。
陆痕钦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笑了,可能时间太久了,但他记得就连校委调整话筒高度、接棒总结时还挂着隐约的笑意。
标标准准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谁不喜欢她呢?
但夏听婵依旧是那副天塌下来也雷打不动的模样,哪怕当时台下第一排坐着党派新秀兼高校补助捐赠基金会长,钟理群在,陆文成也在。
*
陆痕钦翻看着手里的检讨书,当初为了拿到这张纸还特意往办公室前前后后装模作样地去了好几回……当然,他只是觉得她写的字特别隽秀,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到后来能通过直接向她转账来每天拿到她的习题册“获取知识”,他才开始有了闲暇时模仿她的字迹的习惯。
可能是想给她买的东西太多了,明里暗里将转账金额和频率一提再提,到后来饶是从不多想从不内耗的夏听婵也严肃地反问了他一句:
“你转那么多干什么,洗钱吗?”
陆痕钦抽选了几样她的笔迹往外走,重新将地下室的门锁好,回到客厅茶几前。
她给他留下的肢体的痕迹已经不用大脑再发挥指令,面对面的两杯水,一包抽纸,几颗薄荷糖和一小瓶眼药水都被他不假思索地放在了该放的地方,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着迷什么,连安安静静地陪着她在图书馆自习也觉得有趣。
陆痕钦摆开一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些什么蠢事。
他皱着眉把这些东西重新囫囵塞回茶几下的抽屉里,然后双指拿起对面那杯温水,往厨房洗碗池里“哐当”一倒,连水带杯子丢在水槽里。
冷着脸再回到客厅,夏听婵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陆痕钦的心猛地跳空了一秒,那一瞬间居然有一种怕被她发现自己在干些什么的紧张。
她身上宽宽松松地套着他的一件T恤,正弯着腰朝茶几上摸索些什么。
可很快他便冷冰冰地质问道:“你在找什么?”
夏听婵吓了一大跳,她一扭头,看到他冷硬着表情站在她身后,便老老实实地往桌子上指。
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
陆痕钦薄薄的眼皮轻微地痉挛了几下,他上前两步,一把按住了桌子上摊开的各种纸。
他不确定她有没有看到他临摹的字迹,还有密密麻麻的她的名字。
夏听婵仍是那副状况外的表情:“房间里没有抽纸,我记得这里有。”
陆痕钦手掌不抬,将那些纸全部拢到一边,另一只手从茶几下摸出抽纸递给她。
“谢谢。”夏听婵直起身,T恤往大腿上移了一截。
陆痕钦的目光没有往下挪半寸,仿佛根本没看见,但他问的是同一件事:“你从哪拿的我的衣服?”
她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用手指勾住衣领扯了扯:“你的衣柜,我不能全天都穿着浴袍吧?”
陆痕钦冷淡道:“浴袍也是我的,下次再让我看见你随便进我房间,随意拿我的东西,不管是衣服还是什么,我都让你脱下来。”
夏听婵揣摩他的神色,不解:“下次,那这次呢?现在就可以脱了还给你。”
陆痕钦板着脸,眼尾处那条极浅的褶皱冷冷地压着,薄唇抿成一道不容商榷的直线。
她看懂了,连连比“ok”的手势:“好吧下不为例,但我什么都没带,等下需要去买一点生活用品。”
陆痕钦微垂着眼睑,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