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五十分，路上的工人骑着自行车或者步行前往各自单位和工厂，路边的早餐摊坐着或者站着吃早点的人抓紧最后时间狼吞虎咽。到处都是自行车轴承转动的声音，糅杂着年轻人朝气勃勃相互问早的动静，成为这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景象之一。
高大景骑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男士自行车踩着点到了电机厂，他将自行车停好的间歇不忘和熟悉的同事打招呼，眼角扫到几个工人在后面对他指指点点，男人不免内心升起一阵无名火。憋住心里的不愉快，黝黑男人转身想快速进了办公室。
“诶诶，小高，小高等一下。”
高大景侧头一看，强打起笑容转身礼貌问好：“周主任，早上好，有什么事吗？”
来人梳着个油亮大背头，深蓝色中山装外套上掉满了白色的头皮屑，他捧着冒着热气的搪瓷杯靠近，脸色带着一副温和的神情：“小高啊，过几个月就要申报年度考核了吧，我看你今年几次请假，出勤天数排末尾啊，等下监督组说你精神落后就不好看了。”
这话说的高大景有些心虚，他干巴巴解释：“主任我虽然请了假，但是那是我的年假。而且我的工作任务每次都会提前做完……”
周主任一幅过来人的作态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和蔼可亲道：“理解理解，谁没年轻过。你老婆是个体户又要你操心不少，对了。我女儿逛街看上你老婆店里一件外套，小孩子爱美硬是要买我老婆一看40多元大发雷霆。嗨，我一想着咱们这什么关系，有困难找你不就得了。”
说罢，中年人老神在在的吹着杯里几片茶叶子，等着有人给自己递梯子。
高大景尽量学着圆滑语气，耐着性子回答：
“周主任这店不是我家单独开的，不然送您女儿一件裙子都可以。嫂子要是不嫌弃呢，就去店里报我的名字，可以打个8折。至于你说的我出勤天数不好看，家家都有难得时候，我休假程序也都合法合规，我回去一定检讨…”
周主任脸色一下跌下来，他哼笑声拍拍男青年的背让他先回办公室，转身恶狠狠瞪了旁边车棚里高大景的烂自行车，心里想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给我等着！
而周围还有其他同事路过，不少人看见高大景的时候都相互使了个眼色。
“就是他老婆的店……”
“呸，投机倒把……”
黢黑男青年握紧拳头，面色不明显发红起来，外套下手臂上肌肉早就充血膨胀，他真的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打一拳。这些人以前各个无视他排挤他，嫌他嘴不够甜马屁不会拍，他结婚后又常常在后面讥笑他娶了个没工作的个体户，现在十个里有八个又都舔着个脸让他半卖买送，甚至还想白吃白拿的！
而另一边，李强国也遇到不少上来打听，对比高大景强硬的拒绝方式，他倒是玩的转。
“我帮朋友打下手的还想占一份啊？你哥哥我没这么不要脸，我不想办法赚钱我怎么结婚啊？就靠我父母那套房子让我老婆和我爸妈妹妹一起挤啊。你有房有娃的还想占我光棍便宜啊……”
“黄姐你不要这么抠门，8-9折还不得嘛？就当给我提前发红包呗，别走啊告诉你一个秘密，下个月要换季啦，弟弟给你留着到时候给你打6折。”
“主任！抽烟抽烟，特意从阳城带回来的。主任你就批假嘛”李强国哥两好的搂着自己领导咬耳朵，“店里的事我真的只负责跑腿。但是我哪次去阳城，不单独帮你带东西，绝对成本价。”
李强国的领导伸出手指头点点他，接过没开封的烟就收在自己兜里，心情舒畅拍拍李强国的肩膀：“去吧，我罩着你看谁敢说闲话，强国啊，好好干，说不定哪天我还要求你办事呢。”
“主任你这话说的，吓死我。有事你一开口我能办的绝对帮忙。”
服装店里，几把沾满线头的小剪刀放在收银台面上，赵香梅和店里小妹正在检查新货质量。
按照之前的计划她们又补了一些新款，颜色更加多彩和夺目。店里的名气是彻底打出去了，特别是在年轻人群里广为流传。“翘首女装”在这座三线省会城市里也算一炮而红，还有人拎着印有她们店铺名的服装袋逛街。
美中不足的是似乎并没有得到中老年人的喜爱，有个年轻女孩子因为穿了她们店的喇叭裤去相亲导致失败，女孩父母还直接打上门来指责店里的衣服“不三不四”，很是闹了一场才罢休。
朱和平带着儿子和高倩倩在一旁玩耍，周围都是高大景从阳城带回来的小玩具。这段时间店里的销量朱和平着实贡献了一份，随着荷包的膨胀度她对赵香梅态度那可是快赶上亲姐妹了。
“双霜啊，你年底的婚事筹划好了吧。”
李双霜蹲在地上记着帐，连日太操劳圆圆的脸庞都有了尖下巴，她头上随意抓了一个发团里还插着几只圆珠笔。现在的李双霜尝到金钱甜头再也不天天想着试穿新衣服，干活穿的粗布衣裤才是最好使。她头也不抬回道：
“我还剩几样，打算下去次阳城的时候看看又什么新货。”
朱和平一听就八卦问道，“好像你哥哥还没结婚吧？你家就不急？”
李双霜笔下一顿，她快速扫了一眼门口低下头答：“怎么不急，我爸妈愁的一宿宿睡不着。之前因为前女友……分手的事把我哥狠狠伤到啦，后面又相亲了几次，各个嫌弃他没房我又不搬走就没成。”
朱和平惊的两眼瞪圆：“你结婚也不搬走？不过也是，现在除了单位分房外面的房子也贵啊，香梅和大景都住在宿舍单间里呢，要是买得起早跑了。”
李双霜丧气的摇摇头：“听我哥说他们单位准备打报告起宿舍楼，他这段时间忙着上下打好关系。还想着如果有老同事不要指标他就私下花钱买下来，给我也找个房。”
大家转头称赞李强国是个好哥哥，朱和平还好心安慰一直想找房子的赵香梅：“这是个好主意，要是单位里还分房我也用这个办法给你找个指标。”
“阳城那边几年前就有商品住宅销售了，我们南宣什么时候跟上啊。”
“南宣现在也有了呀，临江公寓楼不是在建嘛，不过听说不对外销售，好像一套要卖两万。”
几人打了个寒颤，二万是什么概念想都不敢想。这时风铃响动有客人进来，店里小妹韦大凤连忙笑着相引，“欢迎……呃，光临。”
大凤一脸纠结回头看老板，屋内几人一看清楚来的一男一女，彼此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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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对视一眼。
这是又来了……
进来的一对男女穿着普通，先是板着脸不理店员招呼，又带着有点不屑的眼神扫视一圈，连给客人休息的两张折叠椅都要摸一把。衣服更是随便拿出一件就上手搓布料，追问怎么吊牌只有店名没有产地啊，还用手掌去量裙子的长度。
赵香梅小声叹口气，这是同行又来了，果不其然这对男女走的时候还讥笑“翘首”的衣服奇装异服，气的大凤都想追出去骂人。
朱和平放下手上的儿童认字书，有点担忧的说：“香梅啊，我听说朝阳街那边有家卖衣服要重新装修，她放话和工人说要装的和你店里布置的一模一样。”
李双霜一屁股坐在地上，挠了挠乱发：“不仅如此，还有人拿着之前在店里买的衣服去找裁缝店，厂里有同事在外面兼职都悄悄告诉我了。”
剪下来的线头堆成一小把，卷发女青年把这些乱线收拢在手心里，她眸中都是深思：“我知道，南宣这么大我们也不可能一家独大。要想个法子……”
当晚，高大景洗完澡在床上哄着高倩倩睡觉，他假装去咬高倩倩的小脚丫，把娃弄的哈哈笑。
“我咬你啦，啊呜吃一口。”
“哈哈哈哈哈，爸爸坏，坏。”
赵香梅从楼道公共厕所洗完澡回来，手里的蓝色塑料盆底部还滴着两滴水。天气渐冷凉水冻手，厕所里到处漏风洗个澡都容易感冒，现在就连厨房门口那些天天凑一起说三道四的阿姨们散的也快。
邻居赵阿姨虽然爱贪小便宜但是个热心人，如果不是她私下告诉赵香梅一些事，只怕她还是被蒙在鼓里。赵香梅心里组织一下语言，把装着要换洗衣服的盆放到屋门口，换个笑脸走向自家男人：
“听说你同事和领导都来打听我们店啦？他们喜欢就便宜给他们一些吧，再给你领导送上几件，以后也好办事。”
高大景一怔，低下头沉默不说话。小宝贝敏感的感觉到爸爸好像不太开心，会看眼色的她朝妈妈伸出手要抱抱。
“这些衣服就不用带回店里洗了吧，我去搓一搓就洗干净。”
等到男人洗完衣服，再次回到家发现女儿已经熟睡，他蹑手蹑脚上了床躺在了老婆腿上。
赵香梅一句没说只是看着手里的服装杂志空出一只手顺着自己丈夫的头发，安静了好一会，男性略带幽怨的声音小声响起：“给是不可能免费给他们，只要开了这个口就是被苍蝇盯上永远缠着我。他们爱刁难就刁难吧，就算把我调去当门卫我都不服软。”
卷发女子把目光从手上的二手杂志上移开，浅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家男人笑着说了声好。她结婚前就知道高大景是什么人，也知道对方的优缺点，不够圆滑和固执就是他性格的一部分。这人啊，除非自己想通做出改变，别人再劝再骂都没用。
气氛重新温馨后，她也和丈夫谈到下午店里发生的事。两夫妻看法一样，他们这两个月赚了不少钱，被同行跟风和模仿的事很快就会发生，怎么处理事情的走向成为两个人这段时间的难题。
夜深了邻居们陆续黑灯睡觉，破旧的宿舍楼只剩下坏了的水龙头还在滴滴答答，楼道尽头这一间宿舍亮着灯直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