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家属院……还能是什么?”陆天枢的声音干巴巴的。
左玉没回答,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破败的屋子。
剥落的绿漆墙皮,蒙尘的旧家具,角落里那台刚刚发出诡异广播后、此刻只剩下低沉嗡鸣的收音机,还有窗外永恒不散的、吞噬着光线的灰雾。
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如同悄然缠绕上心头。
到底遗漏了什么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
“咚……咚……咚……”
声音来自隔壁的墙壁。
沉闷、缓慢、带着一种湿漉漉的回响。
像是……有人在用沾满泥水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糊墙的旧报纸。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隔板,一下下敲在四人的耳膜上,也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是203!
陆天枢猛地捂住嘴,把差点冲出口的惊呼硬生生憋了回去。
归施琅猛地站直了身体,他侧耳倾听,灰蒙蒙的瞳孔微微收缩,像锁定了猎物的夜枭。
“拍墙……”归施琅的声音压得极低,“不止一个。”
陶然迅速在笔记本上写下:“203异常声响:湿重拍击(非单点),频率缓慢。”
左玉眼神锐利起来。
那拍击声停顿了一下。
接着,一个模糊、飘忽、像是隔着厚厚水层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夹杂着“咕噜噜”的水泡破裂声:
“……小安……外面……好吵……是……是谁……在说话……”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困惑和怯懦。
但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却比尖啸更令人毛骨悚然。
是小薇的声音!
她在和那个被拉进去的女生说话!
她听到了207这边的动静?
陆天枢吓得连呼吸都忘了,身体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陶然写字的手停住。
“没……没有谁……”一个极力压抑着恐惧、带着哭腔的女声紧跟着响起,是那个马尾女生,“小薇……你听错了……是……是风声!对,是风……”
“风……”小薇的声音顿了顿,带着点茫然,“可……风不会……说话呀……它只会……呜呜……像妈妈……哭……”
她的声音陡然低落下去,充满了悲伤。
“咕噜噜……哗啦……”
拍墙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伴随着更清晰的水声,仿佛有什么湿滑沉重的东西在墙壁另一侧缓慢地拖行、刮擦。
“砰!”
一声更响的撞击!
像是身体重重撞在墙上。
“啊!”马尾女生短促的惊叫被强行掐断,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和粗重的、带着极度恐慌的喘息。
“小安……”小薇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近乎撒娇的黏腻,却又透着一股渗人的空洞,“你……离墙那么远……干什么呀?过来……陪我……我好冷……水里……好冷……”
拍墙声变得急促了一些。
“过来……小安……陪我说说话……就像……以前一样……”
声音里那份“天真”的依赖,在此刻听来,却像是一根根冰冷的针,扎在所有人的神经上。
陆天枢感觉自己的腿都软了。
他毫不怀疑,如果此刻被拖进203的是自己,恐怕连一秒都撑不住。
“老……老左……”他声音抖得像筛糠。
左玉眼神冰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个红双喜搪瓷缸。
缸底还残留着一点点暗红色的印记。
他在缸底残留的印记上用力抹了抹,指尖立刻染上一抹极其淡薄的红。
然后,他走到了大概是靠近203的那面墙边。
昏黄的光线下,墙壁斑驳,糊墙的旧报纸早已发黄卷曲。
左玉伸出沾着红迹的食指,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在那糊墙报纸一条不起眼的缝隙边缘,点下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红点。
动作快如闪电,点完即退。
那点红痕在昏暗中毫不起眼,像一块凝固的旧血痂。
“嘶……”
203那边,拍墙声和黏腻的低语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被滚油烫伤的吸气声。
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连那若有若无的水声都消失了。
几秒钟后,一个声音再次响起,冰冷、空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忌惮。
“小安……墙上……有东西……好烫……”
“什么……什么东西?”小安的声音带着哭腔。
“红的……像……像血……又不像……”小薇的声音飘忽不定,仿佛在仔细辨认,“讨厌……好讨厌……”
拍墙声没有再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极其轻微、仿佛什么东西正小心翼翼远离墙壁的、拖沓的摩擦声。
那令人窒息的窥探感和湿冷的压迫感,如同退潮般。
207室内的四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看起来空间也会转换?203刚刚是……直接到了他们这儿?
陆天枢几乎瘫软,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陶然看着墙上那个微不可察的红点,又看看左玉手指上残留的、被他快速擦去的淡红痕迹,眼神复杂。
“朱砂混了心头血……”归施琅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虽弱,但对‘湿气’重的东西,确实像烧红的烙铁。”
左玉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望向窗外那片被灰雾笼罩的家属院。
天色……似乎在以某种不自然的速度变暗。
灰雾翻滚得更剧烈,吞噬了更多的光线。
“那广播……”陶然低声开口,打破了沉寂,“时间……好像真的要到了。”
她指了指窗外。
虽然无法准确判断时间,但光线确实比刚才黯淡了许多,灰雾浓稠得如同墨汁,路灯昏黄的光晕在雾气中晕开惨淡的光圈,勉强照亮周围几米的范围。
一种无形的紧迫感悄然弥漫。
“我们必须去。”左玉的声音斩钉截铁,“那广播提前通知,反复强调‘家属院’和‘全体’,本身就是一种强制性的规则宣告。不去,很可能意味着放弃‘居民’身份,触发更严重的后果。”
陆天枢哀嚎一声:“可……可小广场在哪儿啊?那地图上……”
左玉从怀里掏出《向阳红家属院平面示意图》。
图纸简陋,但小广场的位置清晰地标注在核心生活区的边缘地带,旁边用铅笔潦草地写着“水声?”两个字。
“锅炉房后面,穿过那片废弃的机修车间,再往北走一小段就是。”左玉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这条路……应该是最近的。”
陶然看向窗外翻滚的灰雾:“现在动身?”
左玉点头:“走。”
四人检查了一下身上的工装。
这是他们在此刻最重要的身份标识。
归施琅重新将自己裹进那层若有若无的灰雾阴影里,陶然压了压帽檐和口罩,确保那张脸被最大限度地隐藏。
陆天枢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检查了一下口袋里几张备用符纸,虽然在这规则下可能屁用没有。
推开207的门。
楼道里那股潮湿阴冷、混合着淡淡腐水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比屋里更浓重。
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下,灰尘在光柱里无声飘浮。
对面的202和203房门紧闭,像两张沉默的、吞噬一切的黑口。
下楼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走出单元门,外面是狭窄的“一线天”。
灰雾浓稠,路灯的光线被压缩成一个个惨淡的光球,勉强照亮脚下坑洼的泥地。
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一些影影绰绰的身影在浓雾中缓慢地移动。他们大多穿着褪色的工装,低着头,步履拖沓,像设定好程序的提线木偶,对擦肩而过的左玉四人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他们只是移动的背景板。
陆天枢紧挨着左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按照地图的指引,他们很快找到了通往锅炉房的小路。
巨大的煤堆如同黑色的山丘耸立在浓雾中。
绕过煤堆和锅炉房,一条更加狭窄、几乎被杂草和锈蚀管道淹没的小路出现在眼前,蜿蜒着通向浓雾深处。
路旁歪歪斜斜地竖着一块铁牌,上面模糊地写着“机修车间”。
踏入这条小路,光线仿佛瞬间被吞噬了大半。灰雾浓得化不开,路灯的光晕彻底消失,只有左玉不知何时掏出的一支老式手电筒,射出一道昏黄、勉强穿透几米雾气的光柱。
脚下的路更加难走。
泥泞湿滑,散落着破碎的砖块、扭曲的废铁件和不知名的垃圾。
“老左……我总觉得……有东西在盯着我们……”陆天枢的声音在浓雾中发颤。
“闭嘴。”归施琅的声音冷冷地从后方传来,“不止一个。很多。”
陶然的身体也绷紧了。
“吱嘎……吱嘎……”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生锈轴承强行转动的摩擦声,突然从浓雾深处传来。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极其不规则的节奏,忽快忽慢。
紧接着,是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
“咚……咚……咚……”
有什么东西正从雾中走出。
昏黄的手电光柱向前扫去。
光柱边缘,浓雾被搅动,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
那是一个人形的轮廓,但姿态极其怪异。
身体佝偻着,四肢关节呈现出非自然的扭曲角度,像是在强行模仿人类的行走。
动作很是僵硬、迟滞。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的头。
那根本不是一个头!
而是一个锈迹斑斑、严重变形的……汽车发动机缸盖!
缸盖歪歪扭扭地连接在肩膀上,上面几个螺丝孔的位置,嵌着几颗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球!
眼球没有眼睑,就那么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手电光的方向!
缸盖下方,一张裂开的大嘴开开合合,没有牙齿,只有黑洞洞的口腔,发出“嗬嗬……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声音。
“机……机械……尸傀?!”陆天枢的魂都快吓飞了。
“不止!”归施琅低喝。
随着那第一个“缸盖头”的出现,浓雾深处,更多的“吱嘎”声和“咚咚”声响起!
一个、两个、三个……
锈蚀的车门充当着盾牌般的身体,轮胎套在手臂上作为拳头,排气管如同扭曲的肢体……
各种各样由废弃汽车零件强行拼凑、焊接而成的“人形”怪物,从浓雾中缓缓浮现!
它们动作僵硬,锈蚀的关节在强行活动时迸溅出细小的火花。
那些嵌在金属缝隙里的、浑浊的眼球,齐刷刷地聚焦在左玉四人身上,充满了赤裸裸的恶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贪婪。
它们没有立刻扑上来,只是缓缓地、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的浓雾中围拢过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汇聚成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噪音。
空间被压缩,浓雾在怪物围拢的缝隙中翻涌。
“老左!怎么办?!它们要过来了!”
归施琅周身的灰雾剧烈地翻腾起来,眼神冰冷如刀,身体微微下压,像一头被激怒的、准备撕碎猎物的野兽。
陶然也迅速从背包侧袋抽出一卷细如发丝、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缝合线”,手指灵活地缠绕在指间。
左玉的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但他强迫自己冷静。
打?规则禁止暴力,主动攻击等于自杀!
跑?往哪跑?后路也被堵死了!
喊人?这鬼地方哪来的救援?【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