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81
第二天, 雨势已经缓了不少。
花园里,凤凰木张扬着满树的红花,迎着润雨嚣张绽放。
毕诺站在水池边, 看着一夜过去,便涨了三寸的水位,若有所思。
雨丝顺着火红的花托,集成水珠,滴在了女郎的肩上。
刚刚氲出点水迹,园中就有成群的宫娥在唤她的名字。
天刚有亮色, 视野并不怎么好。
毕诺从树下露出了身形。
一个宫娥见到她后,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连忙过来给她打着伞, “主傅, 公主要见您。”
“她醒了?”
倒没想到司徒景今日起的这么早。
毕竟以往她卯时起床, 在家中练一个时辰的剑,再归整完毕后进宫, 已经巳时了。
就算这样, 司徒景也还是睡眼朦胧的, 一看也才清醒不久。
“是,一起床就问起您。”
宫娥说完后, 又犹豫着补充了句, “知道您一个人出去后,这会儿正发着脾气呢。”
她是看出毕主傅对公主的影响来, 所以也指望着, 她能说上两句, 少让侍人们受点罚。
毕诺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踏进主殿后,果然听见动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养着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人去哪儿也不知道。”
珠光映翠的殿里,只穿着里衣的公主殿下,坐在鎏金鸾镜前,由着侍女给她梳妆。
她的腰肢盈盈一握,而声音则分外冷冽,而身后的侍从则跪了一地。
毕诺的脚步声,就像是落进殿里的石子,泛起波澜,一圈一圈,潋滟从容的扩散。
“是我喜静,不愿让她们在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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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景听到她的声音,下压的眉头这才稍稍平缓了些。
指尖在珐琅首饰盒里挑来选去,不再言语,却也算是放过了那些侍人。
挥退旁人后。
毕诺漫步到她身后,看着婢女给她梳妆,这实际并不合礼仪,但两人谁都不在意。
司徒景懒洋洋问道,“你是每日都起的这般早,还是因为睡在长乐宫里不习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每日都起的早。”
司徒景透过鸾镜看了她一眼,又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试图去窥视她的生活,“起这么早都做些什么呀。”
毕诺看着她的乌发被侍女沾着香膏一丝丝理成漂亮的形状,可有可无道,“练剑。”
司徒景挑眉,有些意外,“你居然练剑?”
“嗯。”女郎漫不经心应着。
透过铜镜,便发现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侍女手上。
哪怕知道她只是在看如何挽发,不是在注视别的什么人。
但司徒景还是手一伸,仿佛不经意般,将一串翡翠手链撞到了金步摇上,金玉作响。
女郎的目光因这动静,又自然从侍女手上落回到公主脸上。
小公主的额上已经点了三株花钿,莲花形状,但火红的颜色,又像花园里那颗张扬的凤凰木。
桃花般的眼眸轻轻垂下,她仍在首饰盒里挑选,但桃色的指尖轻快,透着点隐秘的欢乐与得意。
“你会舞剑,我也会射箭,”她凤眸一转,看向毕诺,“还是君子六艺呢。”
毕诺淡淡回她一句,“是把箭射进壶中的那种射箭吗。”
投壶,贵族女儿常会玩的聚会游戏。
“哎呀,被发现了。”
她灿然一笑,不因为被揭穿而不好意思,反而因为毕诺懂她,而兀自开心。
选了半天,终于挑好了步摇,她递给旁边的侍女。
毕诺悠悠道,“公主也算多才多艺了。棋,会下马陆,射,会玩投壶。还有什么别的惊喜都一起告诉诺吧。”
司徒景咬唇,美眸微睁,知道她又在捉弄自己了。
不过……不知道喜欢她这件事算不算惊喜。
恐怕……只有惊没有喜了吧。
这般想着,因为见到她而生出的欢喜,就悠然散了些。
但她面上仍是不显,只娇声道,“所以才需要主傅你教导我嘛。”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说不能摆老师架子,现在摆起学生架子却是很得心应手。
但双标这种事,对公主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啦。
毕诺从侍女手中拿过她自己挑选的那只金凤步摇,弯腰将步摇插进云鬓里。
指尖逗了逗小公主耳上的明月珰。
她的眉目是悠远的,可此时却仿佛月落凡尘般,带着点真实的纵容。
“把殿下教导成多才多艺,诺不敢当,但若能使殿下少发些脾气,那就再好不过了。”
明月珰如心波荡漾。
司徒景透过鸾镜,看着两人的身影成对,双眸盈盈,像窗外的水气,迷雾笼罩。
“我对主傅……明明是脾气再好不过啦……”
……
同一时间,洛阳大道上,一匹快马,送来了距离洛阳百里的翀岭急报。
皇陵塌了!
第082章 82
一夜骤雨, 山洪伴着巨石,砸开了给司徒刑修了近二十年,耗资巨大的皇陵。
也是这一砸才发现, 看似固若金汤的皇陵,内里居然全是劣质材料。
“……十吨的梧桐木,十之八九被白蚁驻过,用的南海玉石也是次品……”
收到信,跪在未央宫大殿里的官员战战兢兢的汇报着,以一句“没有伤亡”结尾, 根本平息不了司徒刑的怒火。
但别人伤亡与否司徒刑不管,令他勃然大怒的是, 居然有人敢给他的皇陵用劣质材料。
身前享尽人间富贵, 自然也指望着死后仍过上帝王般的生活。
但现在他知道了, 这是有人不想让他百年后去了那边过的舒坦啊。
恰好, 昨夜的大雨。
在龙床上驭女时,感到力不从心, 早晨起来又留意到了两鬓斑白, 心中正是不悦时, 听到这消息简直怒火中烧。
“是谁!谁负责朕的陵园修建!”五色琉璃盏从上首扔下砸的稀碎。
“是……”汇报的官员,头低低垂下, “是杨侍中。”
杨毅听到* 这消息时, 手中的白玉笏板落在了地上。
他自认为清高,像监督修陵的具体事仪, 当然是交给别人去做的。
虽然钱是不停的流向了他的府上。
可也没想到手下人如此胆大……况且……怎么偏偏、偏偏就这次出事了呢!
之前还说除非谋反, 但现在皇陵塌了, 在司徒刑眼里跟谋反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不希望他过上皇帝的生活!
尽管恨不得杀之后快,但杨毅背后却有杨氏。
最终几番沉浮, 从未央宫传来的处置是——将杨毅贬为庶人!
朝堂上对此没有异议,不过……既然杨毅倒了,那……
“恳请陛下处罚侨州刺史常康等人!”
朝堂上众人,皆是心有戚戚。
感叹这些清流简直是打蛇上棍,穷咬不放啊!
司徒刑此次也动了大怒,他冷冷撇了眼台下众士人,收回了之前对常康等人宽容。
他要让他们知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世家固然势强,但别忘了,司徒家在没成为皇室前,就已经是百年里最大的世家了!
这场雨连续下了三天。
洛阳的百姓们,听闻此事,纷纷道,这恐怕是老祖宗显灵了,想要宽慰死在侨州城门外的上万北民呢。
司徒景听到这话时。
彼时正在玩许久不玩的投壶游戏。
一矢中耳,她轻笑了声,“老祖宗显灵?呵。”
在惠姑疑惑的眼神里并不言语。
司徒家百年前,还不是皇室,也不过是一世家,后来司徒的先祖成为只手遮天的权臣后,废除旧帝,自立为王,还美名其曰是遵从的儒家禅让制。
也就是因此,儒学轰然倒塌,忠义二字也成为了时代笑话。
就这样的祖宗,能为了庇佑百姓而显灵?
不过……
“这一出倒像是个连环计,恐怕——”司徒景用箭比着壶耳,又轻轻一掷,“本就是箭指侨州吧。”
等毕诺来时,司徒景自认为投壶已经练的很有当初百发百中的风采了。
于是势必要展示一番。
毕诺从善如流,坐在她身后,看着小公主一身华美的杂裾,一举一动间,莲花绽放,衣带飘飞,很有洛神赋的意思。
不像在投壶,像在跳舞。
花孔雀兴致勃勃展示完毕,回头却见主傅垂眸饮茶,似乎根本没有看她。
瞬间大为扫兴。
她的不满都写在脸上。
但主傅道,“玩乐够了,也是时间授业了,公主以为呢。”
司徒景看了她一瞬,跽坐到她身边。
她额头还有点薄汗,身体舒张着,属于王室的沉香味,散发的异常浓郁。
花瓣一样的唇微微勾起,她在笑,但这笑却不及眼底。
“主傅,今日不如……就讲连环计如何?”她的花瓣微张,吐出里面危险的内里。
她不介意如此,因为……她要令这个俨乎其然的女郎,学会如何将她放进眼里!
“为何。”
司徒景眨眨眼,轻笑道,“主傅难道不觉得侨州案很像一出连环计?”
毕诺放下茶杯,没有接话。
司徒景于是嘟唇,自顾自道,“要知道,清流那几个老头,以前脸上可写着‘但行直道’四个大字,如今行事却变了呢~”
毕诺看了她一眼。
司徒景因为这一眼,又笑了起来。
“这其中~便有主傅的手笔吧……说来……当初在侍中门前论琴,主傅的目的就很明确呢。”
毕诺轻轻一笑,并不否定。
司徒景被这一笑所迷,凑进了点,也不记恨刚刚的事了,只道,“不过……杨氏最麻烦的人却是杨乘呢,主傅可要小心啦~”
毕诺带着点有趣,看向她,“你如何知道杨氏最麻烦的人是杨乘呢?”
瞧,主傅将她放进眼里了,连从不落下的尊称,此时也用‘你’字代替了呢。
“当然因为他一直对我刘氏兵权虎视眈眈呀。”
小公主就这样顶着张花容月貌的脸,笑嘻嘻地说出了分明算是机密的事。
杨乘作为大中正官,能管理天下士人的品级,就是他一直阻止着刘氏的人进入官场。
不过,他一直以为司徒景不知道罢了。
余下的话,并没完全说完,但毕诺却懂了。
杨氏若想重复当初司徒氏翻身为王的行径,目前唯一的硬伤,便是没有足够震慑人心的兵权。
或许是见小公主华若秋菊,灿若芙蕖。
一只迷路的金翼使,忍不住要停下来一亲芳泽。
司徒景还未有动作。
毕诺的手便已经遥遥伸过来,从容替她挡开。
即便如此做了,她的脸上仍是如流风回雪般安然的神色,“如此,殿下当比诺更要小心些了。”
司徒景的视线落在了她带着淡青色血脉的手腕上。
唇瓣轻咬。
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心思早如迎春摇曳,恨不得如菟丝花般就这样缠上去。
但主傅却不懂风情,还有话讲。
“尤其该注意些金吾卫和中军。”
尽管金吾卫和中军的人数合起来也不过数万人。
可他们环顾着王城。
按故事线里的发展,司徒景后来就是被金吾卫给叛变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司徒景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的将自己从菟丝花的角色中抽离,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
“金吾卫和中军……可是父皇的军队,我要怎么注意呢。”
且若是注意了,不就是把大逆不道写在脸上了。
金翼使或许感受到了不容亲近之意,扇动着翅膀缓缓飞远。
那双十分适合弹琴烹茶的手,便也就随之收了回来。
但一同回来的却还有小公主缠绕的目光。
“若殿下不知,诺便更不知道了。”她悠悠道。
就如那无情的流水。
到底是随心所欲娇贵惯了的人儿,忍了又忍,心底的迎春嫩芽胡乱生长,终于忍不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将主傅那只刚刚悬在她发髻的手捧进手心。
状若自然,可又无法忽视,这如羊脂玉般的触感,弱弱握着,不敢更加亲昵了。
一双美眸盈盈若水,晃花了窗外的日光。
“求主傅教教我吧~”
这语调不像是求问,而像在求爱一般。
毕诺眉梢微挑。
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似乎衡量了片刻,却还是将手收了回来。
没什么留恋,也不带色变。
她看着司徒景道,“殿下不必如此,刚刚不过玩笑,诺自会教你的。”
骚动的迎春花被迎面兜了盆冷水。
司徒景指尖微动,刚刚脂玉般的触感也如梦幻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片刻后,她缓缓轻笑了声,“啊,那是阿景失礼了。”
毕诺不置可否。
投壶玩的箭矢乱了一地,华美的帷幄,随着微风,轻轻飘荡,若无所依。
杨府里。
刚被贬为庶人的杨毅此时哭的像个小孩,涕泗横流。
“兄长,你一定要给弟弟做主啊,都是冉卓那群人!还有毕氏!”
而被杨毅唤作兄长的,正是有‘行为世范’之称的大司马杨乘。
风神洒脱,如玉山上行的中年郎君,待弟弟哭够了,淡淡道,“好了,你也该静静心了。”
同时提笔,恍如运筹帷幄与宇内般,写下几个大字。
心境澄明。
第083章 83
侨州事一了, 说是要告老的王祭酒又觉得自己精神倍儿好了。
郑重宣布太学院论道会就在两日后召开!
太学院论道会的前身便是‘月旦评’,不过直到杜邵等人被‘交结太学,诽讪朝廷’的罪名捕杀后。
原本是议论朝政, 褒贬公卿的‘月旦评’,也就成了现在这样,只谈论学术问题了。
参加论道会的,除了太学生、各博士以外,时常会邀请一些社会人士。
不过这些社会人士,通常也是久负盛名之人。
而此次邀请的, 便有毕诺、允道、以及杨瑾之三人。
允道自是不必说,七岁清谈, 十五岁入道门, 至今三十来岁, 对玄学是公认的十分精通。
而杨瑾之, 虽然很少在外露面,但时常会有关于老庄易的见解文章传出, 且他的父亲还是天下士人之首的杨乘。
哪怕杨毅出事了, 也并不影响他们父子的清名。
唯独……
“这毕诺, 就算颇有才名,但入洛阳才多久啊, 凭什么能与允道、瑾之这样的人物相提并论?”
有太学生在私下议论道。
另外一人撇嘴道, “人家如今是主傅,攀上了皇室, 且又受祭酒看重, 还有卢氏双子为其背书, 就连允道前不久在雅集上也对她颇为赞赏,便是不满又能如何?”
就这人际关系, 啧啧。
不过这些酸言酸语,在毕诺露面后,还是少了不少。
毕竟如此恣仪出众之人,按照士人颜控的思想,便觉得还是很有必要以论道会的表现再观望一下的。
毕诺与王祭酒、允道打过招呼后,目光便与杨氏麒麟儿杨瑾之对上了。
杨瑾之与卢逸风的放旷不同,他是一种被锦绣包裹着的贵气,这贵气又与皇室的不同,自带着属于士人的雅蕴。
他容色极美,又风度翩翩,真就宛如玉人。
两人视线相对后,他朝毕诺微微一笑,面上看不出任何阴翳。
毕诺回以颔首。
但等论道会正式开始后……‘没有阴翳’这个形容,便恐怕并不尽然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瑾之的论题为——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这是一句来自庄子《胠箧》里的话。
意在批判儒学,表示这世间的大盗都以‘圣人’道理来标榜。
越是满口仁义的人越是危害越大。
此论题一出,不少人目光都‘刷刷’看向毕诺。
毕竟在场的大多是玄士,而唯独毕诺有精通儒学的名头。
况且……这位可是在入洛阳时便标榜过自己为‘仁义’的人啊。
不光太学生们双目放光,等着看毕诺如何辩难。
便是允道,也一收麈尾,目光在两人中流转,随后悠悠一笑,十分乐见其成。
“这话题,不如就由阿诺来与瑾之相辩?”
所谓道不辩不明,他不清楚两人是否有龃龉,但十分喜欢看不同思想的碰撞!
上百人注视下,毕诺微微一笑,广袖如云随风鼓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此,诺便却之不恭了。”
她和杨瑾之站在一起时,两人的容色都是如出一辙的绝色。
然而这样的绝色之下,却是道统和士名的高下之争。
……
长乐宫。
司徒景本来一直对清谈这种事,十分有偏见。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世家们吃饱了撑得,为了炫耀自己的才学,每天到处卖弄的方式罢了。
但若是其中一方是她的主傅的话……
拂袖将双陆棋挥到一旁,她撑着下颌,目光有神催促道,“快点,别吞吞吐吐的。”
太学院自然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
但论道会结束后,其中的论道内容早不胫而走,传遍整个洛阳了。
“杨氏郎君说,圣人的道理,就如一把锁,锁在箱子外,声称是为了保护箱子不被盗贼所偷。
然而盗贼偷窃时,却连锁带箱子一并盗走……”
就如齐国因为有了圣明道理而富强,但窃国者田成子,却杀了齐国国君偷走了齐国,同时也偷走了治理齐国的圣明道理。
于是他便有了尧舜的地位。
难道就应该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吗?
那些‘仁义’之人,用圣人道理作为‘锁’约束别人,实则是为了满足自己‘偷窃’的目的呀。
所以,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司徒景竟一时也觉得杨瑾之此言很有几分道理……
就像她父皇,之所以始终不敢彻底令清流寒心,不正是想让天下人学他们的‘忠义’吗,但父皇自己‘忠义’吗?并不!
不过是用‘忠义’这把锁,来守护他‘晋国’这个财物罢了。
可杨瑾之再有道理那也是自己主傅的辩难方!
而自己主傅再不解风情得罪于她那也是她的主傅。
于是急切问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主傅又如何说?她可有辩胜?”
“大概是……胜了吧。”
论道会上。
杨瑾之说出这样的道理后,几乎所有人都十分赞同。
于是毕诺问,“你说圣人的道理成了工具,这世上又坏人多、好人少,于是圣人就带来的坏处多、好处少,所以圣人当死。
那么请问,圣人死后呢?”
杨瑾之,“圣人死后,便再无大盗。”
毕诺微微笑了,“再无大盗,坏人却没有消失,他们不过会换另一种方式继续盗窃,被你们称呼成另一个名字罢了。”
“就如你所说,圣人的道理是一把锁,这把锁会方便盗贼偷窃,但倘若没了这把锁,难道盗贼就不能偷窃了吗?
就像田成子,便是没有圣人的治理方法,他也可以窃据齐国,不过是成为‘尧舜’,还是‘辛桀’的区别罢了。”
“由此,圣人与盗贼的多少其实并没有关系。”
“况且,圣人的道理也并不只是守护财物那样简单。”
“齐国用了圣明的治理方式,于是变得富裕,最后却被田成子连同方法一起所窃。所以,你认为圣人的坏处多,好处少。”
“那么请问,你会因为有人会来盗窃自己的家,而放弃让自己的家变得更加富裕吗?”
整个论道会,竟由此变得默默然。
司徒景指尖轻动,一方面觉得心潮澎湃!另一方面又觉得……清谈原来这么可怕?
不光需要储备,还要思辨如电。
若是换成是她……还不如早早想办法害了杨瑾之。
论道会结束后。
杨瑾之并没其他表现,只弯腰对毕诺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了,仍是风度翩翩。
回到杨氏后,他遇到匆匆而来的叔父。
杨瑾之微微一笑,“毕氏阿诺并不如叔父所说是沽名钓誉之辈呢,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解。”
杨毅张嘴,看着自己这钟灵毓秀的侄儿,一时语结,“可、可……”
“叔父因贿货公行而被贬为庶人,实在应当返观内视,不要再中伤别人了。瑾之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杨瑾之说完后,就行礼,离开了。
独留杨毅站在原地,脸色难看,可又没什么办法,他这侄儿便是被兄长真当做玉人在养,如今……却是养的亲疏不分了!
第084章 84
出了太学院, 不时有太学生朝毕诺行礼,皆唤‘毕主傅’。
这和来时的待遇大不相同。
不过对于毕诺来说,却也没什么区别。
允道过来与毕诺道别。
毕诺问, “你这便回白马山了?”白马山是允道修行的地方。
一身道袍的高逸郎君点头,“若不是受邀来此次会,我本是要与逸风他们一道去游山的。不过——”
说着他看了毕诺一眼,微微一笑,“此次论道会却也收获颇丰。”
毕诺点头,别有意味道, “那也多谢了允道兄在其中牵针引线。”
允道转而大笑,“不谢, 不谢。”
临分别时, 他又发起一道邀请, “重阳日将近, 你若是得闲,一定来白马山一趟。”
“为何。”
允道轻摇麈尾。
几日骤雨后, 洛阳天气从灼热变得有些清凉起来。
“白马山的鹤群就要迁徙了, 而邈思也是时候要离开洛阳回徐州养病去了。”
那个如傲梅般的女郎, 自然是该送一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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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悠悠前行,竹帘轻微晃动。
这悠然的状态没有维持多久。
回到毕府, 正院里, 伴随着叔母刘氏的哭声,叔父毕崇拿着根腕壮的棍子, 棍棍到肉, 打在堂兄毕松的脊背上。
“你要去颍川做那兵流子, 不若我现在就把你打死在这里!”
“你这不孝子!还去不去颖川!”
毕松跪在院里,犹如他的字‘松’一样, 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实际在他当初来请求这件事时,毕诺心中便有预料,她叔父也还真是一点不让人意外。
“姐姐!”
毕希见到毕诺来了,仿佛见到救星般,带着哭腔小声求道,“你去劝劝父兄吧!”
毕希对她期望很大。
但毕诺却心知,她的到来,恐怕并不能令事态平息,反而……
“叔父。”
果然,这一声后,毕崇愤怒的目光就如箭般射向了毕诺,“是你!一定是你从中撮合!否则毕松怎么能去颍川呢!”
颍川是司徒景的封邑,而司徒景如今是毕诺的学生,只有她有这个关系!
毕松焦急冲毕诺摇头,示意她不要承认。
但毕诺道,“是我。”
毕崇面色铁青,捏紧棍子,指着毕诺道,“你,你竟跟你那父亲是一个模样!”
责备人时带上父母多么失礼。
一时间,在场其余的三人都大惊失色出声阻拦,“父亲!”“夫君!”
但两个当事人却并不受他们所阻。
毕诺目光淡淡。
她站在那里就是丰神俊秀,自成气度,“一个模样是何种模样?”
毕崇现在却恨极她这平静神色,冷笑着大声道,“都是只顾自己,却不能给亲人带来什么的人!当初你父亲如此,如今你更是如此!
明明已清名远播,为什么不能带带你兄长在士林扬名!反而要帮助他去颍川做一个低贱的兵家!”
“父亲!”
毕松倏然起身,他实在因父亲的话而羞耻!但到底‘孝’字为大,喘息几声后红着眼眶,“请你不要怪堂妹,更不要牵扯到伯父!
要怪只怪儿子自己不争气!从小讷于言,做不成名士,只会兵家事!”
想到自从做了参军,父亲就从不与他说话。
毕松目光黯然,却还是道,“求父亲就成全我,让我去颍川吧!”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毕崇扬棍子又做要打的姿势。
“叔父。”毕诺的声音打断他。
面对这场闹剧,她神色仍如碧波不起风浪,可她点漆般的眸子,却又仿佛能看透人骨髓里。
“我父亲是没有给亲人带来一官半职——”
毕崇冷笑了声。
“但至少,他给了我风骨,他在知道我将违背他意愿时,说‘为人父母,不能使孩子的志向得不到舒展’,送我来了洛阳。”
毕诺声音平淡却不容忽视,“那么,叔父你呢?”
你给你的孩子都留下了什么。
这一声诘问,令毕崇哑口无言,他握紧了棍子,脸色几变。
毕夫人讲究风度多年,今日也忍不住了,一把夺过棍子,扔在地上,“龙生龙,凤生凤!你当初就做不了名士,凭什么要求你的儿子!
况且兵家又如何!
东边不亮西边亮!做不了名士,便做将军!”
“我相信我儿!”哪怕她说这话时,心如刀割,可就如兄长所说,为人父母,如何能令孩子志向得不到舒展!
“母亲!”毕松泪目,跪到刘氏身前,毕希也跑去抱住母亲,三人哭成一团。
平日爱重的妻子骂他!儿子忤逆他!侄女儿更是一句把他怼的无话可说!
毕崇内心憋屈,又暗自觉得理亏。
他怒立片刻,但不见有人给他台阶下,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事后,刘氏亲来为夫君的口不择言而道歉。
毕诺摇头表示没放在心上。
毕崇这人重家族,认为亲人就该互相拉扯,毕诺第一次入宫时,他也曾维护过她。
所以,不过是想法不同罢了。
不过玉怜却不怎么甘心,等人走后,在一旁默默抹泪。
她从小长在毕安与毕诺身边,自然是十分维护老郎君的。
毕诺夜里点灯看书,她就在角落抽抽搭搭。
半晌,毕诺不得不放下书,颇为头疼地对容方道,“快去拿点饴糖给她。”
不然是得不到安静了。
……
长乐宫里。
司徒景正在做一个噩梦。
论道会上,与主傅辩难的人竟变成了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主傅身下蒲团状若莲花,仿佛置身于云中,广袖飘逸,玉润冰清。
她坚持圣人道理,疑惑她怎么会喜欢她,实在是违背伦常,不分善恶。
司徒景心中冷笑,想说什么伦常、什么善恶!
可这些话,在仰望到主傅悠远的目光时,只觉得胸口仿佛压了千斤重的石头般,什么也说不出来。
等醒来后,如意纹的罗衾已被她撰的快要破碎。
隔着帷幄,殿内燃烧着的烛火,火光摇曳,倒映在一双凤眸中,阴阴郁郁。
纵然她无法理解,可这世间为道身死的人并不在少数。
主傅又显然意志坚定,志向广大。
所谓至上者无情。
若是主傅真如梦中那般,想做一个圣人,成为至上者……
那她又当如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司徒景一早,气压就莫名低了几度,身边侍人自然能察觉到。
惠姑尝试着给她讲她往日爱听的话,“如今在这洛阳,主傅名声远播,已经成了如卢逸风、杨瑾之那般的名士了呢。”
哪怕司徒景此时很不想听到‘名士’这两个字,却还是放下手中的玉如意,冷嗤一声,“他们又哪点能与主傅相比?”
便是在门第之见上,卢逸风、杨瑾之这样的人,也不过是套着世家壳子的锦绣作物罢了。
但主傅却不同……她的目光在看着世人……
“承蒙殿下私我。”
清冷的声音一传来,便击碎了氤氲在长乐宫一整个早晨的沉闷。
‘私我’也便是‘偏心与我’。
仿佛被人戳中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司徒景手悄然撰紧,抬眼去看。
只见毕诺风光霁月站在那里,长发被风轻柔的拂动,肌肤如玉树般泛着微光。
她是悠然的,就如那潺潺的洛水,全然不知也不顾别人会怎样为她烦恼。
第085章 85
若是以前, 司徒景见她这般模样,必然会看的目不转睛。
但今天……酸涩、恼意聚在一起。
她偏开眼,鬓发上那花树金步摇也跟着她的动作晃动, 只给毕诺留下个白皙耳垂,配着精美明月珰。
于是她也就没看到‘洛水’眉梢轻动,竟有些意外的模样。
毕诺走近,看了眼她搁在膝上还下意识瑾攥着的手指。
“这是谁惹殿下生气了?”她语气不显,可说的话又确实是在关心。
司徒景垂眸,把玩着自己的飘带, 不言不语。
但惠姑却觉得哪怕公主不说话,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
没看都玩上飘带了吗。
于是她便大着胆子, 笑了笑道, “想来是听到有人在论道会上为难主傅的缘故吧。”
司徒景手指顿了顿, 但也没否认。
毕诺点了点头, 悠悠道,“如此么?那还要感谢殿下的维护之意, 虽然……诺在清谈中还未输过。”
她那般从容自信。
司徒景就不由想到在梦里, 她就这样高高在上, 把她辩的无话可说!
凤眸一扬,早晨隔着帷幄被烛光点燃的火, 现在重新复燃了, 她冷笑一声,“你便那么喜欢清谈?”
毕诺静静瞅着她, 片刻后, 语气平和, “殿下讨厌清谈?”
司徒景又不肯看她了,转开头, 阴阳怪气道,“那是你们高雅人说的馨语,我只是田舍儿,哪里有讨厌不讨厌的资格。”
这倒是冤枉。
毕诺还不知道,她这是被司徒彦射出的子弹给穿越时空击中了。
不过见她气的眼尾红润润 ,唇也抿的发白,虽然不知道在跟什么较劲儿。
但毕诺宽慰道,“看来殿下对清谈有很深的误解,”她考虑了下,又道,“那今日课程就改成意识形态的变迁如何?从秦的儒法之争,再到大晋的清谈起源——”
话没说完,小殿下便倏然抬头看她,凤眸睁圆,是又震惊又委屈。
似乎在问,这也能扯到课程上,你还是不是人?
毕诺指腹轻微摩挲,垂眸看她,“难道是……殿下今日不想授课?”
上次说不想听课,她拂袖就走,这次……
司徒景沉默片刻,闷闷道,“我没有不想……”
毕诺点头。
那看来就是真不想了。
便只当她这是又厌学了,于是淡了声音,显得没法商量,“今日先授课。”
不过说完,又看她一眼,“待重阳日,诺便陪殿下去白马山游玩可行?”
司徒景不搅飘带了,眨着眼睛看她,“白马山?”
毕诺点头。
司徒景哦了一声,也不说想去,还是不想去,只耳坠上那只明月珰轻微晃动,灵动又轻快。
唇角轻轻向上扬了扬,但又很快抿直。
在没成为‘颍川’之前,司徒景还只是宫里一个没有名字又身份低微的公主。
那时便是稍微有点权势的宫娥都能不把她放在眼里,所以……她其实对人的情绪很敏感。
她能感觉到,主傅刚刚是在哄她呢,虽然面上不显。
这样的话……应该是不会出现梦里那样的事吧……
小公主的情绪来的快去的快。
唯一改变的是今日的授课内容——主傅真就开始讲意识形态的变迁了。
起初司徒景还不明白‘意识形态’是什么。
但主傅的观点如高屋建瓴,由浅入深,好像真的可以轻易就带领她穿越时空长河,细理每一个朝代思想变化的缘由。
盘丝剥茧下,每一次朝代的更迭,竟都与思想的变化脱不开关系。
道统的争执,居然从春秋开始,前赴后继万万人不止,一点也不比皇权的云谲波诡少。
“政治只是当下,思想却是永恒。”
司徒景仿佛看到新的世界,怔怔道,“意识形态……对国家原来那么重要吗?”
“是。”
“可是……不懂这些似乎也没什么,比如我父皇。”那么昏庸的老东西,不还是在皇位上好好坐着。
司徒景没说完,但毕诺听懂了。
她喝了口茶,“有圣明和不圣明的区别。”
“那……”
司徒景唇瓣轻抿,瞅着毕诺,“那不论如何,皇室也不如世家更能掌握主傅说的‘意识形态’啊。”
她皱眉想到那些世家子清高的模样,目光一转,问道,“若是不服从的人,就把他杀掉,这样如何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毕诺看了她一样,清楚这就是她后来在世界线里的处事方式。
“那就会成为一个寡人,没人真心拥护。”
司徒景攥紧玉如意,似乎看到了那种情况。
但又觉得自己根本不在乎他们真不真心,于是一昂首道,“我给他们金钱权利。”
毕诺始终语气淡淡,有问有答,似乎不觉得司徒景把自己带入进去有什么问题。
“会因为金钱权利而来的人,自然会因为金钱权利而去。”
这几乎是世上不变的道理。
司徒景被堵的无话可说了,她有些恹恹,可当目光落到毕诺身上时,又觉得都不重要了。
她很想问一句‘那主傅你呢’,因什么而来,又是否会因什么而去。
但嘴唇翕动,这话到底没问出口。
一天课程结束,毕诺却不如往日那般即刻就要离去。
她坐在书案前,合上书卷,脊背如松竹,气质优雅又端方。
哪怕很讨厌卢逸风,但司徒景不得不承认他的岐山赋写的很贴切。
她的主傅,就是那个胸怀宇宙、遗世独立的岐山女郎啊。
那双眼睛欢喜又炙热地看着,很难忽视。
但等毕诺抬眼,与她对上后,她又仿佛被烫着般,下意识移开。
不过也移开不了许久,几息时间,就像那好奇又霸道的猫儿,伸着爪子,又理直气壮地注视回来。
美眸流转,司徒景只恨不得主傅再多留会儿呢,“对了,主傅堂兄何时去颍川呢?”
“后日。”
司徒景眉梢微挑,有些意外,居然这么快,但其实也并不十分关心,只是要找话题留人罢了,“那可要路过侨州呢。”
毕诺点头。
司徒景微微一笑,不吝展示出体贴来,“那你后日送了兄长,便……晚些再入宫吧。”虽然体贴的很有限,但还是很体贴。
如葱手指把玩着玉如意,有些得意。
毕诺看了她一眼,“诺正要与殿下说这件事。”
“何事?”手指一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诺后日要与堂兄一起出发,往侨州一趟。”
啊……去侨州……
公主眉心那金色的花钿都一暗,‘不情愿’三个字即刻就写到了她漂亮的脸蛋上。
毕诺于是又补充了句,“不过诺会赶在重阳节之前回来的。”
小公主仍是沉默,还没离别就觉得难受的紧。
半晌,她恹恹道,“你去侨州做什么?距离重阳节,还有十来日呢。”
“侨州新换了长官,冉公等人担心他们行事不全。”毕竟十来万流民入关,确实可能出现奸细的情况。
“他们担心他们的,干什么让——”
司徒景嘟唇,急急不平的话,又在主傅如水的目光下,默默咽了回去。
她是自愿的……
司徒景现在觉得,胸怀宇宙这种事一点也不好!
昨夜那个‘圣人梦’又莫名开始令她害怕起来。
手指藏在衣袖下攥紧,司徒景遮住目光,沉默几息后,拿笔写下几个名字。
“这几个人,主傅也拿去用吧。”她要跟她建立起更多的联系。
毕诺看了眼名单,“他们都是殿下的人?”
司徒景点头,语气带着不经意,“都不是什么重* 要人物……毕竟颍川是我的封邑。”
侨州就在颍川和洛阳之间。
虽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毕诺目光扫过几人的名字,再与冉使君之前给她的职务名单一一对应后。
不得不感叹,这几个位置单一个不成大患,几个连在一起,却能在必要时控制住侨州呢。
别的不说,小公主其实在用人和勾心斗角方面,很有天赋呢。
“如此,就多谢殿下信任了。”
司徒景莫名奇妙来了句,“他们能给的,我自然也能给。”
毕诺眉梢一挑,去看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却又见她偏开头,只留个侧脸给她,这场景跟早晨那一出不说完全一样,也是大差不差。
第086章 86
“今日, 我与殿下一起用膳可好。”
窗外阳光热烈,前几日刚降了点温,气候又开始反复无常起来。
司徒景捏了捏手指, “总不能我长乐宫里,会连主傅的饭食都供不起。”
毕诺只当她因两人分别而不乐,但去侨州这件事,在她这里却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司徒景再去看,就见主傅已经兀自在翻阅书卷了,神色清冷, 并不像早晨那样来哄着她说话。
唇瓣委屈地瘪了瘪,凤眸水润润的又恼又怨。
恰好惠姑算着时辰来问, “公主, 可要用冰饮?”
今日天气确实炎热, 司徒景可有可无点头。
片刻后, 惠姑端着个黑漆盘,上面盛着冰沙、水果、饴糖等物, 不过今日与往日不同, 还多了些盛着各色花瓣的琉璃小碗, 看上去竟意外好看。
惠姑放下漆盘后没急着走,她看了眼毕诺, 又看了看司徒景, 似乎要说什么但有顾忌。
司徒景睨她一眼,“何事?”
惠姑于是凑到她跟前道, “这冰碗是许子昂送来的, 他一直等在殿外, 公主,我可要让他离开?”
毕竟是男宠, 出现在主傅面前未免显得不庄重。
徐子昂?
司徒景都许久没想起宫里还有这号人了。
冰碗要当场调制的最好吃,往日里徐子昂是很拿手的,看样子这些花瓣也是他特意加的咯。
若是平时,她定然不会让人打扰自己与主傅独处。
但今日……
司徒景瞥了眼,鸡翅木书案旁的女郎,她的眼睫低垂,平静看着书,周围都仿若无物。
于是故意打破沉静,笑着道,“主傅,我令人来调冰碗,你应该不介意吧?”
女郎这才抬头,看了眼她身前的各色冰碗摆盘,点头道,“殿下随意。”
司徒景唇角的弧度拉直了点,顿了两三息后,命令道,“让他进来。”
徐子昂许久没见到公主了。
他虽然知道今日可能来的不是时候,可眼看气候说变就变,过了今天这温度,调冰这借口,再想用就不知道是何时了。
郎君模样俊美,又十分懂分寸,进来后目不斜视,调好冰碗后,才微笑看着公主,“公主,甜度可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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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景尝了口,食不知味,点了点头。
此时毕诺合上了书卷。
这点轻微的动静,还是瞬间拉走了司徒景的注意力,以至于她没听到徐子昂问的话。
直到他又问了一遍,“公主可要再来一碗其他味道?”
司徒景拿着小匙搅了搅没说话。
密羽般的眼睫,看着琉璃碗上的花纹,像只迷路的小蝴蝶。
徐子昂疑惑,正要再问。
另一边的毕主傅开口了,她淡淡道,“一碗就够了,不要贪凉。”
这语气……
好听些是规劝,不好听些就是管教了。
许子昂唇微张,下意识去看公主。
而公主眨了眨眼睛,很听劝,“那不吃了,你下去吧。”
许子昂一时表情复杂,待他躬身退下,直到快要出殿门时一抬眼,就见公主正倾身与毕主傅说着什么话。
她好像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在主傅面前时,不像以前那个喜怒无常的公主,倒像个……满是娇态的女孩?
殿内。
那朵迎春花随着风左摇右摆,主动坦白,“主傅,他其实是我的男宠……”
说完等了会儿却不见反应,“你不责备我吗?”
女郎不语。
于是她又进了一步追问道,不知道是在提示,还是要置死地而后生,“不管是礼法、妇道,还是别的什么。”
女郎看了她一眼,朗若清风,“没什么好责备的。”
“可你不是说圣人的道理是一把很好的锁吗。”
“但那把锁只能锁自己,而不是别人。”她仍是一派清风霁月。
虽然目光注视着自己,可司徒景好不满足,就像露珠擦过荷叶,只能暂时留下痕迹,很快就会消失。
她紧紧注视着自己的主傅,唇瓣轻咬,语气好不委屈。
“听说……圣人都是有情而无累的,主傅……主傅想做圣人吗?”
有情无累——有感情但不会被感情所累。
就如这露珠擦过荷叶,温和有礼,未尝不是不曾深入呢。
与至上无情又有什么区别。
毕诺看了她一瞬,竟隐约有些知道,她今日在闹什么脾气了。
她微叹了声,“我不是圣人。”
这一句话分明极其微弱,却把那迎春花拂的心尖乱颤。
手指蜷缩起来,小公主眼尾发红,一双漂亮的眼眸如春蝶震翅无声。
雪白的明月珰迎着粉霞。
她莫名解释了句,“我……我其实没有亲近过他们……”
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尾音消失。
却一直没听到主傅回话,似乎并不怎么相信。
小公主一急,抬头看去,“我……”
一个字刚出口,又隐没在了女郎的眼神中。
岐山般的女郎此时正专注看着自己。
她的目光不再是放旷于宇内遥不可及,而是像什么丝线般,悠悠地却又不容放过地缠绕着她。
司徒景哑了声音。
与她对视着,只觉得手足无措,面颊发烫。
甚至没发现,自己刚刚因为追问,已经主动扑入了女郎触手可及的采摘范围。
发烫的唇瓣上,落下了一点清凉如玉的触感,还在摇曳的迎春花,瞬间便觉得自己整个都麻住了。
女郎的声音很轻,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此时一点都不清朗,反而带着点噬人的痒意。
“殿下用的什么口脂……颜色真美。”
“我……我没有用口脂。”
小公主一开口,红润的唇瓣就不自觉擦过了雪白的指腹,像是主动亲吻一般。
这次不光脸颊,就是颈项都烫了起来。
娇贵的罗衣快被手指无意识揉碎了。
饱满的唇瓣被轻轻摩挲,似乎在查看颜色。
片刻后,女郎轻笑,“原来是殿下天生丽质啊。”
温热的呼吸以及近在咫尺的沉香味道,氤氲着让小公主沉醉着有了泪意。
她,她脑中一片空白,但渴望都快溢出来了。
她有些急,“主傅~”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在急什么。
“嗯?”女郎悠悠应了声。
随后……缓缓附身贴了过来。
主傅的肌肤像天上的雪一样白,她的唇淡而薄,缓缓靠近,司徒景只恨不得快点给她染上颜色。
好想……
“公——”
惠姑刚喊了一个字,剩下的字就哽在了喉咙。
小公主尚且还想不管不顾,然而好似要降临人间的女郎却似乎被这一声唤醒。
轻轻和她拉开了距离。
司徒景心跳空了一拍,手指还拉着她的衣袖,委屈不甘执拗就写在脸上。
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惠姑惊恐跪下,颤颤巍巍,“禀、禀公主,可以用膳了。”
司徒景不出声。
毕诺喝了口茶道,“你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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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这次别有意味的被关上。
毕诺看了眼身边仿佛被霜打了,满眼委屈,浑身花瓣都快掉光了的小公主。
没说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扣着她的下颌,印了一个吻在她的唇上。
凉与热之间,仿佛火树银花绽放。
第087章 87
司徒景只觉得这一刻甚至比她得到‘颍川’封号时, 还要快乐。
荒芜的戈壁上,突然盛开出旖旎至极的花朵。
只要一想到亲她的人是她的主傅。
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庄公的梦境,四周该是五彩的云和各色漂亮的鸟。
身体轻飘飘的, 快要不属于自己了……
唇上的触感是柔软的,但如此的浅尝就止。
不满足造成的贪欲像一条躁动蛇,紧紧将心脏收紧再收紧,眼下她唯一的渴望就是能与主傅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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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冰还带着点茉莉花香的娇唇,十分贪心地启开含住了像天边云一样薄的唇瓣。
甚至更深处点那点红蕊都试探着要和这下凡的圣人纠缠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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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诺后退了点,小公主就像是突然被断奶的小猫, 闭着眼睛,唇就追着寻着要跟过来, 神态焦急。
毕诺眸中带了点笑意, 偏开弧度, 吻落在她粉中带俏的脸颊上。
伸手抵住了她靠过来的身体, 轻声道,“好了, 该去用膳了。”
她的声音像是春日拂过杨柳的风, 清朗中又带点低低的缠绵。
司徒景这才睁开双眼瞅着她。
那眸子春光明媚、眼波潋滟, 她满含期待问,“用完膳还可以这样吗?”
毕诺摇了摇头。
司徒景急道, “那明日呢?”
“明日我不会入宫。”去侨州前自然要准备一番。
小公主眼睛暗了下来, 情绪好似又有晴转多云的趋势。
毕诺摸了摸她的耳垂,洁白圆润的耳垂配上珠光十足的明月珰, 很美。
“等我重阳日回来, ”她微笑着问, “好不好?”
司徒景本是不高兴的,可又好似自发学会了如何讨好喜欢的人, 于是眨了眨眼,故作听话的点点头。
果然耳垂便又被揉了揉,奖励一般。
今日因为毕诺难得留膳,长乐宫里还是大动干戈了番,虽然平日里司徒景一人用餐也是足够慎重了。
但众侍人都知道公主对主傅那是极其看重的。
不过……
现在惠姑却还知道了点别的什么。
联想起之前公主在主傅面前的种种表现,以及突然问及可有美女之事,竟觉得冥冥中早该有预料。
只是……
她束手候在餐案旁,面上镇定,额头却有些冒汗,拿不定公主会对她是什么态度。
所幸,等公主与毕主傅相携而来后,只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因为司徒景觉得,自己跟主傅的事……迟早所有人都会知道呢。
哪怕现在不知,以后也是瞒不住的。
毕竟……她是不会允许主傅嫁人的,她自己也是如此。
不过……
主傅名声好,以后若是跟着她难免会被人骂以色侍人,这么看来,她还得从今日起,就爱惜自己的名声了。
这让司徒景有些苦恼,不过更多的……却是甜蜜。
离开洛阳那日,拒绝了众人的送行,无论是毕府亲人还是长乐宫痴缠的小公主。
毕诺与毕松两人轻装上路。
除了几名随行的侍卫外,女婢毕诺也只带了较为沉稳的容方。
‘哒哒’的马蹄声于清晨微光中,在洛阳大道的石板路上响起。
早起的小贩手上还在忙碌今日要售卖的东西,听着马蹄声,都下意识朝着那方向看去。
就见一位穿着窄袖骑装的女郎身骑一匹健马从道路上行过。
这时代除了武将士兵之类,很少有世家骑马,他们通常以坐牛车这样平缓从容的载具来彰显高贵与优雅。
可眼前这个女郎……
容颜昳丽之极,在微微的晨曦中,如耀阳提前绽放。
因城内不能纵马,她拉着马辔,八尺高的健马便如令行禁止的士兵,载着她踩在青石板上,缓步前行。
“她是谁?”
“她是毕氏阿诺啊!”
毕氏阿诺是如此优雅从容,做着不与世俗相同的事,却也不以为意,她超脱世俗又放旷不羁。
她目视前方又波澜不兴,仿佛能扶大厦之将倾。
真乃名士。
“阿诺何故离开洛阳?”有人问。
“阿诺不要离开洛阳!”有喜爱阿诺的人喊。
毕诺纵然孤拔,总让人以为不群。
但实际却又极具君子之风,她颔首与路人回礼道,“诺不日将返。”
一言即过,便纵马远去。
这一出行径,竟令洛阳不久后,兴起了骑马的风尚。
之所以必须去侨州,就是存着要亲眼看看边境状况的心思。
在世界线里,胡晋的战争始终是一条重要的导火索。
从洛阳到侨州快马也就四五日的路程。
这地方即离洛阳近又十分重要,几乎就在雍州、颍川和洛阳中间。
洛阳本身就偏北,一旦开战,从边境破侨州再入洛阳,简直轻而易举。
反而是后来迁都建康后,胡人鞭长莫及,才获得了一息生机。
不过现在不是埋怨都城位置不当的时候。
到侨州城下,也是与堂兄分开的时候了。
毕诺勒马道,“刘氏是兵家出生,底蕴不足,但野心很大,堂兄去了那里,可多结交一些平民将领,不要生傲气,打仗这种事,纸上谈兵不如真刀真枪杀出来的有用。”
毕松如今有唯堂妹是从的趋势,他看着勒马于城门下风采过人的自家麒麟儿,慎重应道,“兄知晓了。”
不过在两人即将分开之际,他还有一问,“堂妹——”
毕诺回首。
青年犹豫片刻后,还是道,“不知……你与公主的关系究竟如何?”
他当然不是发现了她们两人的感情,而是这回答将决定他对待刘氏的态度。
毕诺答道,“我与公主是为一体。”
末了还加了一句,“兄若有功,前程自是光明,若是不适,忙于案牍,未尝不是幸事。”
这是允诺也是劝告。
她在告诉他,她在颍川有话语权,可以令他前程光明,但前提是他真的适合做一个兵家。
不然,还是早点回洛阳吧。
毕松得了准信,反而放松了,至少只用专心与战场,不用考虑与刘氏虚与委蛇,他笑了笑道,“堂妹之言,兄自听之。”
两边分开后。
毕诺一行人直入侨州,便发现,这里与歌舞升平的洛阳哪怕只有五日行程,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衣衫褴褛的人到处都是,插标卖首的行为沿街都有。
源源不断逃难的人想要入城,北城外聚集着大量瘦骨嶙峋的人群。
他们面色充满死气,目光却又带着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渴望,黑压压一片,犹如能溃堤的蚁海,令人心中不详。
容方已经注意到越来越多难民的目光落在女郎身上,甚为担忧,“女郎,别再靠近了。”
女郎端方,身边侍卫也就四个,若是被围,恐生事端。
毕诺从善如流勒住缰绳,沉吟片刻后道,“去刺史府。”
侨州刺史此次换上的人正是冉公那派的。
不过清流不屑结党,哪怕此人由冉公举荐,也与冉公没有主从关系。
所以他对待毕诺的态度,尽管十分的和蔼可亲,听了她对流民的安置建议后也十分赞赏。
但论及侨州目前对土地、食物的分配调度,还是认为这些政事并不能够让毕诺插手。
这也在毕诺的预料之中,她留下几个建议后,便有礼告退了。
这边刚见识了刺史刚正的做派,下一刻就遇到了与他天壤之别的司徒景下属的做派。
这几人刚来见毕诺,就送上了数量可观的钱银珠翠当做见面礼。
只等着她回去后在公主面前美言呢。
等毕诺问起他们的本职情况时,粗浅的还能说一些,一旦问的深了,便是一问三不知了,显然也没有把心思花在正事上。
毕诺送走他们后,站在城楼高处。
俯视下方一片混乱与萧条的侨州街头,目光幽深。
这就是‘名不正’的坏处。
哪怕阿景有权势,但没有正义的名头,于是顺从在她身边的人都是汲汲营营之人。
这些人,哪怕获得了重要的职位,仍然一门心思继续汲汲营营。
世家哪怕限制了皇权,但世家世代出士人,这些人——入楚楚重,出齐齐轻,为赵赵完,畔魏魏伤。[注]
哪怕以后不是没有削弱世家的念头,可名义上,却不能得罪这些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也是毕诺一定要成为名士的原因。
她要做阿景与士人之间的那个桥梁。
但同时……阿景还需要有一个足够正义可以号令天下人的身份。
至于原世界线里,成为镇国公主,那又有什么意思。
这天下既然放心不下,那便做那执掌之人吧。
第088章 88
侨州刺史行动力很强, 昨日毕诺给的建议,今日就开始实行了。
无法证明身份而被拒在城门外的流民们,将按乡里, 以百人连坐的形式,安置到附近的荒田去。
不过其中还是遇到了点问题。
这也是刺史再次请毕诺来府上的原因。
侨州附近的地,哪怕早成了荒地,但他们背后也是有主人的。
不外乎是当地的一些豪族世家。
而这时候,颍川公主的名头就显得很好用了。
毕竟颍川距离这里不远,豪族世家们的部曲在颍川那群兵蛮子眼里还是不够看的。
此事说完后, 毕诺并未就此离开,而是道, 自己已令人从南边购来粮食, 不过可能会晚一些才到。
她行一礼, “届时还请刺史以公主的名义发放。”
侨州刺史看她, 心中叹气,但也知道这次确实是受了公主的帮助, 便也就只有应下。
与刺史告别后, 毕诺便即将离开侨州, 返回洛阳了。
在等待刺史管家来引路的途中。
容方在旁犹豫问道,“女郎何不以自己的名字救济?”
她知道那些粮食实际是女郎卖下的, 这样一个彰显名声的机会何必让给别人。
毕诺微微一笑, 并不解释过多,只道, “这购粮的钱本就是公主的不是么。”
毕氏落魄, 虽也是世家, 但没有几多银钱,反而是小公主, 有钱的很,哪怕她本意不是救济流民的,但最后还是用在了流民身上。
容方点头,心中却明了,以后再不能说这样的话了。
看样子真如女郎在城门时所说,她与公主是为一体。
那她作为女郎的贴身侍女,就当要同时维护两人,而不是从中挑拨。
管家来后,便恭敬引着毕诺等人离开刺史府,但刚跨出刺史府的大门,又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刺史府外,几个侍卫正用木桶泼水到红墙上,拿着马尾刷子在清洗着什么。
毕诺本只目光一扫,但等看清是什么时,脚步也就停下了。
那是用碳灰写的密密麻麻一大墙的字。
大概是主人很急,字迹十分潦草,但上面的内容……隐隐约约有‘经之以五,校之以计,而索其情’的字样……
容方也同样看到了,惊讶道,“女郎,是孙子兵法。”
她这一声倒是令刺史府的管家侧目,显然是没想到毕女郎身边便是一个女婢竟也知道孙子兵法。
不过这都不是毕诺的关心的。
她让侍卫们停下清洗,再走近些,仔细看了看墙上的内容。
大致竟有上万字。
而那句兵法也只是这洋洋洒洒大篇中的一句罢了。
用来引证对抗胡人时应当有的审视技巧。
这上万字,依次从审视、察情、观衅……等十个方面,论述了该如何对抗胡人!
每一方面,都理论得当,且有具体操作可言。
这实在是……
“大才啊。”
毕诺叹了一声,随后问管家,“请问此人现在何处?”
管家也不知道,找来洗墙的侍卫询问。
侍卫知道毕诺是主家的贵客,不敢怠慢,“他、他早晨被我们打了一顿,然后就被扔到隔壁一条小巷了……现在、现在说不定都快死了……”
刺史府墙自然是不允许被人乱写乱画的,而且此人还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也曾报告给刺史,但刺史看过他的策论后,态度也同样是将他赶走。
得了信息,毕诺立即带着人去那条小巷。
但找了几个来回,却什么都没找到。
刺史府管家在旁边道,“看样子人没死,大概是已经走了吧。”
毕诺点点头,神情淡淡,看不出可惜还是什么。
等刺史府的人走后。
身边只剩下毕诺自己人了。
容方此时才道,“连女郎都赞此人有才,为何刺史却不接受他?”
在容方心里,清流就当如冉公那样,发现女郎有才后,就会以自己子侄的态度对待。
这何尝不是一种滤镜。
毕诺道,“清流中也有主和派,此子通篇策论固然惊艳,但很明显是主攻,想与胡人对战,以期夺回‘并幽翼’等地。”
容方惊呼一声,“可‘并幽翼’都失守快十年了……”
他们在此谈论,却没发现躺在巷子顶上的一人,闻言露出了丝嘲讽的笑容。
此人裹着一身黑漆漆的碎布衣裳,头发也蓬松凌乱,看不清面孔,但隐约能看到一个泛着青紫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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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里,谈论还在继续。
那个高贵的女郎道,“所以刺史拒绝了他。”
而她的婢女又问,“那他为何不去雍州,听说卢都督是主战的。”
这天真的话,令男子又想笑,可胸腔的疼痛,让他唇角弧度扯了一半,又默默收了回去。
“看他的策论对胡人习性十分清楚,且又对夺回‘并幽翼’颇有执念,想必他便是从这三州来的吧。
这样的人被称为‘归正人’,卢都督是不可能接受‘归正人’献策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归正人’——从沦陷区重新投回了晋国正统的人。
这其实是个蔑称。
容方沉默了。
这便是晋国的缩影,身份常常能决定一切。
这人明明是女郎都赞有才的人,到最后却走投无路,甚至很可能已经无声息死在何处了。
容方居然觉得这人和自己当初好像。
只不过,她在插标卖首时,何其有幸地遇到了女郎。
旁边侍卫提醒道,“女郎该回洛阳了。”
女郎点了点头,就在转身要走之际,容方突然跪了下来。
毕诺顿住脚步看她。
“请女郎准我留在此处,替您将此人带回洛阳!”
女郎并没生气,只淡淡问,“为何?”
容方抬头,看向毕诺。
好像回到了当初,主仆刚入洛阳的那个夜晚。
她喃喃道,“容方只是觉得……他若是有幸也能遇到女郎,人生大概也就从此不同了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己淋过雨,便也想给别人撑伞吗。
毕诺叹了一声,“你的请求,我又怎会不应呢。”
两人说是主仆,但实际却和师徒也差不多。
“不过,只十日。十日后,不论结果,返回洛阳。”
容方清秀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是。”
而躺在墙上的男子,脸上原本的嘲笑慢慢变成了沉默。
重阳日前一天。
司徒景本是心情很好的,连带着早膳时,都多用了块桃酥。
可直到太阳落山,天空出现暮色,也迟迟没等到从宫外送来的消息。
偌大的宫殿里,摆放着今日刚换上的时令花卉玉壶春。
在通明的烛火照耀下。
玉壶春的花瓣如玉色,边缘少许玫红,像是美人害羞的脸颊。
但现在这样一株殊丽又昂贵的花朵,轻轻就被公主给剪落了。
若没人观赏,它开着又有什么意思。
惠姑察觉到她情绪不好,从旁边劝慰道,“主傅必不会失信与您。”
“不失信?”司徒景声音淡淡,仿佛只是单纯好奇,“她要如何不失信?城门都落钥了。”
这倒让惠姑一时语塞。
片刻后她道,“公主,要不还是早些休息?说不定……主傅明日就回来了。”
司徒景放下剪刀,看着一地的碎花。
明日?
便来明日回来,也是来不及去白马山了。
何况……
若是她明日也没回来呢。
司徒景躺在床上,闭上眼时心中还在想,下次……下次再不让她离开洛阳了!
这样的心态持续到第二日早晨。
往日早该上前来服侍的宫娥,今日却不见人影。
整个宫殿空荡荡的,好似她这个公主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
她讨厌被人遗忘。
司徒景攥紧了罗衾,唇越抿越紧,但没两秒,随着一声清冷的“殿下”,这股子被人遗忘的怒意就成了委屈。
她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只离她五步远,日思夜想的女郎似乎先前已经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书了,这会儿见她醒了,才起身走过来。
那如黑夜般的眼眸,成了清晨里这殿内唯一的光。
司徒景目光追逐着她。
直到她来到床前,白皙的指尖轻轻点在她的额头,那里平素都贴着莲花状的花钿。
女郎唇轻轻一弯,声音柔和,“该起床了,殿下。”
仿佛是召唤神思归位的仪式。
司徒景目光陡然就亮了起来,她从床上坐起来,但随即又想起什么,眼睫一眨错开她的视线。
“你怎么今天才回来……”
她自觉自己语气很冷漠,但情不自禁拉长的尾音,怎么听都带着自己不知道的小女儿情态。
“诺昨夜到洛阳时,城门已经落钥了。”女郎缓声道。
她说的轻松,司徒景却听的一怔。
若是昨晚城门落钥后才到洛阳,现在也不过卯时,那岂不是……
她中途甚至没回毕府,就直接来了长乐宫。
司徒景去看她。
果然在她眼中看到了因休息不足的疲乏。
心中酸涩又隐隐有点甜,但脸蛋还是冷的很,“那你不好好在家休息,还跑来长乐宫做什么。”
女郎微微一笑,云淡风轻,“诺可不能失信。”
司徒景偏开头,“我才不去白马山,你快回去吧。”
她自以为自己无懈可击,但在女郎面前就剔透的如琉璃一般。
女郎伸手将她拉进怀里。
小公主只穿着件薄薄的里衣,从锦被里出来,又香又软。
几日疲惫,好似有了安抚。
“重阳怎能不登高呢,况且——”
她声音和着呼吸一齐拂过她的耳边,痒意入骨,“许久不见,诺对殿下……很是思念呢。”
柔软的唇落在小公主的耳垂上,一下后,却并未离开,而是暧昧厮磨着。
那里没戴明月珰,现下圆润又白净,但这白净……转瞬就红的彻底。
第089章 89
待宫娥再进寝殿服侍时, 毕主傅已经风光霁月的在书案边看书了,而小公主则坐在床榻上怔怔地,脸颊上还带着朝霞般的颜色。
不过也就一眼, 宫娥们便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司徒景眸光轻轻撩过她的主傅,手下意识想去摸那烫到可怕的耳朵,但伸到一半时,又反应过来,羞且恼,坐直了身子, 摆出架势,令宫娥给自己梳妆。
至于要梳妆成什么模样……
唇轻抿, 纤长的手指掩饰般抚了抚衣袖。
总之要……格外美丽才能相配的。
焚香沐浴, 奴仆成群。
一刻钟过去, 毕诺抬头, 她头上的万缕青丝已成云鬟,现在正垂着眸, 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首饰盒里挑选首饰。
似乎都不怎么满意。
等待, 有的时候也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毕诺突然就有了兴致, 有意要到她身边去。
但走到一半,目光不期然落到之前没注意的花架上, 白玉花盆里, 有花卉一枝独秀。
为何一枝独秀呢,因为真的只有一节枝干。
好歹她还认得出这是玉壶春。
“这玉壶春枝干长势甚好, 花朵怎么不见了?”
正给公主簪花的惠姑动作一顿, 去瞧公主神色。
而刚刚还目光时不时流连在女郎身上的公主, 这会儿像耳目突然闭塞了般,什么都不知道。
毕诺本不过是随便问问, 但见宫娥都一副支支吾吾模样时,便明白了什么。
目光朝着某位小公主看去。
而此时,从背影看来,腰肢盈盈又露出一小截皓项,千娇百媚的公主,突然出声问旁边的惠姑道,“这两只耳铛,我带哪只好看些?”
说话时,她从黄花梨的首饰盒里捡起两只不同的耳铛来,似乎真心困惑。
毕诺微微一笑,如她所愿,走到她身边。
伸手挑了只白玉同心结配鹅黄珍珠的耳铛。
“这只与殿下更为相配。”
女郎唇角含笑,眸光又如流光溢彩。
司徒景咬唇,凤眸微睁,“我又没问你。”
然而惠姑已经会意,接过了耳铛给她戴上了。
圆润如水滴的耳垂,配上这鹅黄珍珠的耳铛,真是灵动过人。
感觉到女郎的目光又悠悠地流连在自己耳垂上不愿离开。
早晨被厮磨的感觉好似又回到了身上。
看着那白皙的耳尖不过看了看,便悄无声息红了点。
毕诺眸光微深,但唇角的弧度却丝毫不变。
选完首饰,就开始上装,画蛾眉、点绛唇、上珠翠。
大概也就她这殊丽的脸蛋能毫无顾忌的承担起这样华丽的妆容。
期间两人的视线通过那铜镜相对时。
便有种隐秘的欢喜悠然在心湖荡漾开。
司徒景心想……‘描眉画唇’的陪伴,应当也不过如此了吧。
等全部梳妆完毕。
小公主不期然提着裙摆,在女郎面前转了一圈,裙带翩飞,珠翠摇曳,自然是美不胜收。
但她好似转* 完才觉得不应该做这样的动作,一双凤眸又急急看来。
通常这是有羞到极致要开始恼的趋势了。
所幸女郎很有经验,夸道,“殿下真是人比花娇。”
小公主这才敛了神色,下颌微扬,看那个弧度,是要骄傲起来了。
女郎仍是很有经验,补道,“尤其是与那玉壶春比。”?
……
这一番收整,就过去了半个时辰。
所幸毕诺是城门一开,就直接来长乐宫接人,否则今日去了白马山,恐怕还得在山上过夜了。
重阳,几乎是这时代除了除夕外,最重要的节日了。
九,是为级数,而九月初九,则是级数之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天,晋人相信天地之气交汇,邪气最为旺盛,所以需要登高望远,来避厄难。
无论皇室贵胄、大小世家、还是平民百姓,今日都会出游。
车架一出皇宫,就能感受到街道上的热闹,司徒景饶有兴致掀起窗帘看外头的景象。
但看了会儿,就觉得没什么意思,目光轻盈盈朝着距自己两步远的女郎撩去。
女郎跽坐在小几边,不知道在看什么文章,隐约有‘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的字样。
无聊至极。
司徒景轻‘哼’一声。
娇娇傲傲的,像是从女郎眼前勾着尾巴走过的猫咪似的。
女郎于是就如善从流,放下策论,抬眸看过来。
小公主便开始诘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说玉壶春?”
是不是想捉弄我!
那双漂亮明媚的凤眸里是这样写的。
女郎温文优雅,一本正经,“诺只是在夸殿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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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信呢!”司徒景嘟唇道。
主傅根本不像外表那样风光霁月!否则、否则……她早晨也不会……
“伪君子。”说着她偏开头,眼中波光潋滟。
毕诺眉梢微挑,“殿下未免太不讲理。”她撤开小几,悠然走到公主身边坐下。
小公主眼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我就是不讲理……”不过这霸道的话,似乎感觉到什么,语气越来越弱。
暧昧的气息浓到极点,毕诺侧身吻在她唇上,唇瓣厮磨,四目相对。
好似一天的不满足都有了抚慰。
司徒景放在膝上的手掌下意识抓紧了裙裾。
翩飞的眼眸轻轻阖上,下颌微抬。
这乖乖的模样跟刚刚倒是完全不同。
唇上的吻温柔似水,仿佛让人陷入了一个瑰丽的沼泽般。
此时女郎突然停了下来,她问,“是伪君子吗?”
不上不下的,小公主睁开眼,她又委屈又不甘心,最后破罐子破摔,“不是,主傅最君子了!”
轻笑声传来,随后小公主捯饬一早上朱红口脂就被人一点点吃掉。
不过吃客一点都不专心,总要引着人说话。
“我不在的时候,又拿花儿发什么气。”她轻咬后者红润娇嫩的下唇。
“嗯~你……你总不回来。”
小公主眼尾发红,一双柔夷已经情不自禁挂到主傅身上了。
“想我了?”
不过主傅除了唇,仍是十分克制,毕竟……这一身珠翠,稍微动一动恐怕就是大工程。
“嗯……”
直到口脂被吃干净,但小公主的唇色反而比有口脂时还要红润时,毕诺与她拉开点距离。
她光润玉颜,气若幽兰……却偏偏有了张嘴……
“这次去白马山,不光是我,还有允道、逸风、邈思等人呢。”
本还沉迷美色不可自拔的小公主,眼眸就像陡然见了光的猫眼一般,瞬间睁大。
她不可置信看向自己的主傅。
而主傅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他们听说殿下要去,也都十分期待。”
期待?期待着怎么骂我?
她一向被士人所轻,何况是允道、卢逸风这样久负盛名的士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司徒景自觉自己受到了欺骗,扬声道,“停车!”车子应声停下。
她看了毕诺一眼,偏开头,说不出的委屈,“你要去便自己去吧,我要回长乐宫!”
“殿下。”毕诺唤了声。
司徒景不情不愿,却还是看了过去。
就见眉目如画的女郎,将她的手轻轻贴在脸侧,目光好似有星辰,声音如昙花一现时的夜风,温柔又惊艳,“我不会允别人欺负你的。”
司徒景手指动了动,不说话。
女郎一个吻落在她的指尖,目光期待,“陪我去好不好?阿景~”
她尾音轻摇,本就摇摇欲坠的迎春花芽,都快被她给摇碎一地了。
第090章 90
镶金嵌宝的马车稍稍停顿下后, 又继续咕噜噜朝着白马山方向驶去。
车内,小公主明明已经认输了,但嘴上还不怎么想承认, 抽了抽自己手,没从主傅那里抽出来。
气鼓鼓道,“你们一群人在一起,动轴就是清谈,烦都会烦死。”
毕诺捏了捏她的手指,轻轻一笑, “看来殿下对名士还不够了解,其实我们除了清谈还会干别的, 比如……
下棋, 书法, 作画, 音乐……”
越说小公主的目光就越是黯然,按后世的话说, 这何尝不是一种‘名士恐惧症’呢。
最后那张明艳绝丽的脸蛋轻轻凑近, 瞅了‘坏’主傅一眼, 随后在她唇上‘啵~’了一口,然后笑盈盈, 偏头问道, “主傅今日难道还要给我授课吗?”
多美啊。
不过……这似乎提醒了什么。
毕诺:“对了,诺离开这十日里, 殿下可有学习?”
司徒景眨了眨眼, 凤眸无辜, 像迷路的小鹿,片刻后, 她抬头,“咦,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说完就去掀窗帘,朝外张望。
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毕诺也就不再追问,松手任她去看热闹。
但手掌松开时,小公主的食指却勾着她的小指,缠缠绵绵的不愿意松开。
哪怕她头朝着窗外,并没有回头。
毕诺无奈,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拿了把羽扇过来。
快到正午,阳光明媚,气温又上来了,但又不至于到用冰的程度。
有微风从身后传来。
司徒景回头,就见是主傅在扇羽扇,并不刻意为她,但这风却一齐照拂了两人。
她唇微微上扬点弧度,没忍住勾了勾食指,让两人缠的更紧些。
毕诺对她时常是很纵容的,但有些话必须要说。
“很多事都有两面,公主觉得世家清高,名士虚伪。但我父毕安当初也是名士,他这样的人能算虚伪吗?
为守并州身死的固将军也是世家,他这样的人难道也算清高吗?”
司徒景不服气,“我也没觉得都不好,至少……主傅就是不同的。”
那些人或许是好的,但对她却不好!
毕诺轻摇羽扇,“刚刚公主不还说我是伪君子吗。”
“不是。”司徒景轻轻靠到毕诺身边,两人手臂贴着手臂,亲密无比,“主傅是真君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毕诺将羽扇向着她靠近了些,淡淡道,“诺非君子。”
“为什么这么说?”司徒景坐直了身子来看她。
但毕诺并没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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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已经出了洛阳城门,距离白马山不远了。
两边有连绵山川,广阔麦田,成荫的树木在不断倒退。
洛阳附近名山很多,白马山算不上有名,唯一特别的就是允道在此处结观。
所以这条去白马山的路不算拥挤,但还是时不时有人纵马而过。
毕诺转了话题,“今日怎么骑马的这般多?”
司徒景看着她,也随着她转了话题,“还不是从‘阿诺纵马出洛阳’开始,这便成了风尚。”
毕诺挑眉,有讶异,但也只一瞬,随后摇头轻笑,“如此倒也不错。”
至少能强身健体。
想着那日的风光,洛阳半个城都在传,偏偏她却没见到,司徒景抿着唇,有些不乐,小声嘀咕,“我都还没见过你骑马……”
毕诺侧头,在她耳边轻哄,“下次骑给殿下看可好。”
小公主生动诠释什么叫活在当下,“今天为什么不行?”
毕诺并不掩饰,她指了指大腿,“最近恐怕不能上马了。”
她神态轻松,司徒景却一下心疼起来,皱眉道,“可有上药?”
女郎摇头。
司徒景眉头皱的更紧了,不容分说道,“我让惠姑来给你上药。”
女郎仍摇头,她说,“诺面浅。”
司徒景反应了下,才意识到,‘面浅’是为什么。
因为伤在两腿内侧吗?
她目光不由悄悄看过去,那裙裾下只露出双修长形状的腿。
这目光很快就被女郎逮了个正着。
她悠悠道,“如果是殿下来上药的话,诺愿意。”
司徒景一时握紧了手,偏开视线……
上药好像要褪下主傅的裤子诶……莫名就想起了之前为了清楚些东西,而特意看过的风月图。
那是什么样的风光……
这般想着耳朵就有些红了。
她扭扭捏捏,目光却不掩明亮期待,“可是……我不会……”
“哈哈,”女郎觉得有趣笑出声,羽扇的风吹走小公主面上的燥热,“诺已经上过了。”
……!
白马道观的位置选的十分妙,位于白马山一块突出的山峰上。
推开中门就能一览群山小。
中门下台阶十来步,便是个百来平的平台,这个台子被称为观鹤台。
此时观内,中门大开。
中堂铺着洁白如雪的苇席,苇席上摆着一坐瓷围棋盘。
允道与邈思便分坐棋盘两侧。
在他们身后的风景,就是高山深谷,以及观鹤台上,矫翅雪飞的鹤群们。
卢逸风虽然就坐在两人旁边。
他却没看棋局,只悠悠望着中门外的连绵山脉。
羽扇轻摇,自得其乐。
这样静谧的环境,却还时不时从观鹤台,传来惊慌的鹤唳声。
玄子没有丝毫名士风度的,挽着袖子把一群鹤赶来赶去。
卢逸风不由道,“鹤兄今日实在遭罪。”
允道接道,“说不定是知道邈思爱听鹤唳声特意而为之呢。”
卢邈思微微一笑,并不与他们一起打趣。
不多时玄之从观鹤台上来,手上拿着几根形状漂亮的鹤羽,“邈思阿姐就要离开洛阳了,玄之送你几根漂亮鹤羽如何?”
卢邈思接过羽毛,“十分的好。”
允道捻着棋子看他一眼,“倒是个会借花献佛的。”
玄之不以为意一笑,在逸风身边坐下,“说来,阿诺要带颍川公主来观里,允道你竟然也许了?”
毕竟他们几人里,谁最傲?不是逸风,而是允道啊。
不喜之人绝不允来白马观的。
允道悠悠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
卢逸风摇着羽扇也道,“前几日就听闻公主把‘华林七贤’都遣出宫了,可见真有所改变了。”
“华林七贤?”
玄之笑的狭促,“不过……说来太子之前的华林宴也邀过我,只是被我拒了。”
“为何?”卢逸风挑眉。
他回洛阳后,也被太子邀过两次,正在考虑事不过三,是否当去露一露面。
“与他们清谈有什么意思,只会共咏言语之美,却不辩其理,失了哲思本味,与口技表演有什么区别。”
玄之率性追求本真,是一点也不愿应付。
允道点头,“然,清谈当以思辨为主。”
正说着,观外传来声响,卢逸风羽扇一顿道,“阿诺来了。”
几人皆抬头看去,就见两女子并肩而来。
青裾宽袖,只一根玉簪束发却堪比玉人的自然是阿诺。
而另一个……
金钗摇曳,翠琅叮当,罗衣飘飘的人,则是颍川公主,司徒景。
她进了这白马观,素雅的环境竟就变的华贵起来。
自有一种红尘金玉之美。
两个不同风格的女郎,并肩时,却有种奇怪的搭配感。
邈思微微一笑,“这般瑰丽的人儿,恐怕只有画痴顾凯之那样的人物,才能描绘一二啊。”
毕诺同样一笑,“邈思还是不要过于自谦为好。”
几人之间就没什么世俗接待客人的礼仪,互相见过后。
允道便要拉着毕诺谈学问上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玄之则对颍川十分好奇,权暂时来当个主人,问道,“公主都会什么?”
他说的会必然不是普通的会,而是指精通之意。
司徒景高贵冷艳,不想说话。
而主傅却抽空替她答了,“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司徒景:……【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