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了,回到这个原来主记忆中的家,凭借着记忆她走向村尾一座略显破旧但还算齐整的土坯房小院。
院门半掩着,一个穿着深蓝色粗布褂子头发花白,脊背微驼的中年妇人,正背对着门口,在鸡圈旁撒着秕谷喂鸡。
那是她的亲生母亲,李爱梅。
林晚倾的脚步停在院门外,喉咙有些发紧。
她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妈,却发现这个简单的音节,此刻重如千钧,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喂鸡的李爱梅似乎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疑惑地转过身来。
当她的目光触及站在门口衣衫褴褛,脸色苍白,头发散乱,浑身脏污不堪的林晚倾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那不是惊喜,不是关切,而是一种混杂着错愕尴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晚…晚倾?”李爱梅的声音干涩,带着浓浓的陌生感,“你…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你不是在顾家吗?”
她的话没说完,眼神下意识地往林晚倾身后瞟,似乎在寻找什么,但林晚倾身后空空如也。
林晚倾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眼神里,没有失散多年亲女归来的激动,只有麻烦上门的负担感。
“妈…”林晚倾终于艰难地发出了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我…我和顾白泽过不下去了。我…我回来住几天。”
她尽量说得平静,避开了离婚这个惊世骇俗的词,也避开了所有的委屈和惊险。
李爱梅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坏消息。
她把手里的簸箕重重往鸡圈栅栏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响,惊得几只母鸡扑棱着翅膀咯咯乱叫。
“过不下去了?什么叫过不下去了?”李爱梅的声音瞬间尖锐起来,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充满了焦虑和不满,“薇薇前几天才托人捎信回来,说你在顾家不安分,又惹顾营长生气了!这才几天?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跑回来?你…你是不是又闯祸了?被顾家赶出来了。”
“赶出来”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林晚倾心上,原来在林薇的捎信里,她早已被描绘成一个不断闯祸惹人嫌恶的形象。
难怪亲生母亲会是这种反应。
“我没有被赶出来,”林晚倾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几分倔强,“是我自己要走的。”
“你自己要走?”李爱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上下打量着林晚倾空空如也的双手和一身狼狈。
“你就这样两手空空地走回来?连件换洗衣服都没带?你当顾家是旅店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林晚倾啊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嫁的是什么人,那是军官!军婚!是能随便闹脾气的吗?!”
李爱梅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你知不知道村里多少人眼红你能嫁到城里当官太太?你倒好!一点不知道珍惜!还学人家闹脾气跑回来!你让我们的脸往哪搁?让薇薇以后在顾家怎么做人?”
“薇薇,薇薇!又是林薇!”积压的委屈疲惫和一路上的艰难瞬间冲垮了林晚倾强装的平静。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噙满了泪水,声音却异常尖锐,“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林薇才是你的女儿?她说什么你都信!那我呢?我才是你亲生的!我被人下毒!被人诬陷!差点被狗咬死身无分文走了几十里路回来!你问都不问一句!开口就是指责!就是怕丢了你的脸!怕连累你的好林薇。”
林晚倾的爆发,像一盆冷水,让李爱梅瞬间僵住了。
她看着亲生女儿眼中那深切的痛苦 愤怒和绝望,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听着她口中那些骇人听闻的词汇,一股迟来的属于母亲的心疼和慌乱,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你…你说什么?下毒?被狗咬?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李爱梅的声音有些发颤,上前一步,想拉住林晚倾的手查看。
“怎么回事?”林晚倾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母亲的手,脸上是冰冷的笑意,“去问你的林薇啊!问问她是怎么在顾家对我关怀备至的!问问她是怎么在姐夫面前委曲求全的!”
她不想再说了。
巨大的失望和心寒,让她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舔舐伤口。
她不再看李爱梅错愕又慌乱的脸,目光越过她,看向院子深处那间低矮的属于原主记忆里堆放杂物的柴房。
“我累了。柴房…还能住人吗?”她的声音疲惫到了极点,带着一种认命的麻木。
李爱梅嘴唇翕动了几下,看着女儿那双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冰冷疏离的眼睛。
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颓然地带着一丝无措地点了点头。
林晚倾不再看她,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步走向那间阴暗散发着霉味和柴草气息的柴房。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小的窗户透进昏暗的光线,照亮飞舞的灰尘。
角落里堆着干柴和一些废弃的农具一张破旧的木板床靠在墙边,上面铺着薄薄一层发黄的稻草。
这就是她的家了。
她反手关上吱呀作响的柴房门,将李爱梅欲言又止的视线隔绝在外。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顺着门板滑落,跌坐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
眼泪,终于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是委屈,不是软弱,而是一种被全世界抛弃连血脉至亲都无法依靠的彻骨寒冷和孤寂。
柴房外,隐约传来李爱梅压抑的带着困惑和一丝懊悔的叹息声,以及她走向堂屋似乎想找丈夫林建国商量的脚步声。
柴房的门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了那些或冷漠或探究的视线。
狭小的空间彻底陷入昏暗,只有破旧木窗格透进些许微弱的星光和邻家窗户透出的昏黄油灯光晕。
林晚倾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坐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感。饥饿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凶狠地袭来。柴房角落里散发的霉味和灰尘气息,呛得她喉咙发痒。
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