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
祈圣司藏经阁。
正午的阳光透过藏经阁高高的窗棂，洒落遍地，犹如碎金般洒在书架上。浮尘在光柱中上下起伏，书卷典籍散落满地，油墨纸面折射着刺目的光芒，勾勒出江凌月坚毅冷峻的侧脸。
地面上散落着各种先前祈圣司不愿意公之于众的藏书与竹简，《月华论》《苍梧全书》《咒言书》……江凌月略带薄茧的指尖翻阅着有些泛黄的纸页，突然手中动作一停。
“你觉得这些记录的，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吗？”她头都不回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乔雪满面愁容地瘫倒在书堆中，满眼就写着“想死”两个字，手中身边都放着各种书籍，闻言抬起疲惫的眼皮：“我不知道啊，师姐。”
“但我知道如果你再不放我走，我就会真实地死你面前了。”
江凌月无声地放下手中的书：“……”
“师姐，”乔雪这声极其诚恳，还带着点隐秘的崩溃，“一周了啊！一周！你知道他们祈圣司的弟子学习这些破咒言还有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由来，要多久吗？”
江凌月转过身，蹙着眉看向乔雪。
乔雪连忙从书堆中坐起身，伸出一根手指头。
江凌月：“……一个月？”
乔雪微笑着摇头：“不吃不喝不休息，一年。”
她看着江凌月有些苍白的脸色，崩溃道：“师姐，我真没惹你啊啊啊——看这些东西真是纯折磨，放过我吧。”
江凌月并不回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向乔雪手中那本书。
感受到她的目光，乔雪她抽出这本书《神君伏魔记》，也不管它是不是年纪比她都大，被祈圣司珍藏得有多好，直接扔了过去。
书页在空中发出噗簌簌的声音，准确地落入到江凌月手中。
乔雪颤抖着闭上眼，十分委屈：“怎么就有问题了啊……你小时候没听说过这些传说吗？”
江凌月在心底回应，还真没听过，我小时候都是女娲补天，哪吒闹海的，哪有这些。
但她还是轻声回道：“忘了。”
“江凌月”原身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她当时刚醒来就遍地尸体，根本无暇多分析系统传来的记忆，后续就渐渐忘记了这事，以至于那些记忆都渐渐被她忘记。
乔雪合眼，揉了揉太阳穴，“……这都能忘，那我给你重新讲一遍啊？”
“算了，不用。”江凌月轻声拒绝，“问题已经发现了。”
《魔族论》——月华神君亲自编写的魔族神书。
她抽出被压在层层书籍下的竹简，小心摊开，“这上面写三千年前，魔尊屠风被上古神祇封印……但这本。”
她晃了晃手中的《神君伏魔记》，“这上面写的却是，四千年前，月华与苍梧神君诛魔，之后飞升上清境。”
听到这儿，乔雪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满目疑惑。
江凌月继续说：“四千年前封印魔尊的人如果都能被记录下来，没道理三千年前的上古神祇甚至连个名字都不曾留下，也没有任何事例。更何况这不是什么野史，这是月华的手稿。”
她顿了顿，突然问：“所以魔尊究竟苏醒了几次？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乔雪回答：“只有一次啊。而且魔尊是一切恶念的源头，它就是纯魔，魔气的聚集，甚至不曾有实体，是人心中的恶意。”
江凌月短促地笑了一声，“真的吗？希望吧。”
“我不否认这些历史的存在，或许吧，或许这些玩意能叫历史。但我感觉中间肯定有问题。”
就比如千年以来极阳之体拢共只有两人：月华神女与顾长生，这合理吗？
又或者说……四千年了，月华与苍梧所留下的“知识”竟然还能用，祈圣司甚至有他们的手稿。
要知道在她先前的世界里，别说四千年了，三百年前的字放她面前她都只能靠猜，难道这个世界就这么完全不发展，硬生生停滞了整整四千年？
但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这里人均寿命长，就比如盟主孟凡华，据她所知起码也有四百多岁。
乔雪无声地抓了抓头发，发出声被甲方逼疯的仰天长叹：“所以师姐，就算不因为我，你身体刚好，也要在这和这些东西干耗吗？你真想知道这些东西要不然去问翟景呢？他现在是你的副手了啊！”
江凌月十分罕见地沉默了，良久，她用灵力将周围所有书扫至一旁，大踏步向着藏经阁的门走去。
乔雪连忙跟上，满脸感动，就差涕泪横流。
老天奶，她的亲师姐重伤成那样就养了一周伤，然后和太上长老做了个极其简单的交接，拉着她一头就扎进这些典籍里。
一待就是一周，由于辟谷了，饭都不吃，直接睡书堆里。
哦对，不好意思忘了，江凌月不睡，她已经用修炼彻底替代睡眠了。
乔雪有那么一瞬间有种身边站着的不是人类的错觉。
几周前先前被江凌月“友好”弄晕的二人正守在藏经阁门外，看上去十分没精神，却在见到她的第一时间立刻敬了个礼：“江司主！”
江凌月抬头看了眼太阳，眯了眯眼，嗯了一声，“你们把里面收拾好，然后叫崔执事到戒律司找我。”
“是！”两弟子二话不说就进到了藏经阁，没有丝毫犹豫。
江凌月向着祈圣司外走去，头都不回地对乔雪说道：“我打算把祈圣司的所有咒言和术法，心经公开，你准备和我一起汇报。”
乔雪小鸡啄米一样在后面疯狂点头，顺带着不断应和：“太对了师姐，早就该公开的！”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可……还是有不少人接受不了的吧？毕竟这是他们赚灵石的一部分来着，一次两三千呢……”
“有的是让他们接受的办法。”
乔雪面露疑惑，“啊？”
江凌月在祈圣司内一路畅通无阻，所过之处所有弟子自动行注目礼，她就这么带着乔雪走出条无人之路。
直到走出祈圣司，她站住脚步，指了指远处：“看到那里了吗？”
那边是镇魔司的位置，现在却乌压压地在门口聚集了无数人，甚至隐隐有着股要将那大殿门口堵死的感觉。
乔雪的表情一言难尽：“镇魔司门口不是一般没啥人吗？嫌那儿魔气太重不吉利。”
乔雪笑着摇了摇头：“确实，所以要让‘吉利’的人出现在不吉利的地方。”
乔雪愣了片刻，连忙将灵力注入耳朵，就听着远处黑压压的人群传来叫喊声：
“不要三千，不要两千，免费，免费，还是免费！祈圣司少司主翟景免费为大家净化魔气！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
乔雪的表情极其微妙，短短几秒钟把这辈子最痛苦的事都想了一遍。
片刻后还是捂着肚子直接笑趴在祈圣司门口，引得周围路过弟子纷纷绕路，斜眼看着她。
“哈哈哈哈哈哈，师姐，你这招也太损了！”乔雪伸手抚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他怎么愿意的？”
江凌月看着心情很好，负手而立，“不重要，他既然现在是我的副手，就该做好心理准备。”
“走，看看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与此同时，天枢司门口。
队伍排成了长龙，不少修士脸上带着将信将疑却又忍不住期望的神情，几位身着祈圣司高阶弟子服饰的人远远站着，颜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却又不敢上前。戒律司和镇魔司的弟子们不断在维持着秩序，而在所有人身后——
翟景面色铁青地坐在凳子上，面前是平躺着的镇魔司弟子，浑身被金色和黑色的光芒笼罩。而他因为灵力使用过度，指尖有些轻微颤抖，但仍然没有停下口中默默念着的咒言。
在他身边，戒律司的弟子喊得格外起劲，脸上带着种特有的，看到祈圣司吃瘪时就抑制不住的快感。
随着最后一缕金色的光芒钻入那镇魔司的弟子身体中，黑色的魔气终于被彻底从他的体内拔除，他悠悠转醒，眼底的猩红褪去。
“翟司主，真是太谢谢你了。”镇魔司的弟子一把握住他的手，满脸感谢，“我一直认为你们嫌弃我们镇魔司不吉利。”
翟景是个极好面子的人，此时满脸赔笑，不断将那弟子的手向下褪去，“哪里哪里，这不是加入戒律司了吗，全是江司主的主意。”
最后六个字愣是说出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那弟子刚想开口再感谢两句，就被身后排队修士们焦急的催促声淹没了。
“好了就走啊，后面人这么多。”
“下一个，下一个，再不净化我真的要堕魔了！”
翟景的脸色已经从铁青转向煞白，太阳穴边的神经不断突突地跳动，转头看向一旁喊得正欢的戒律司弟子。
那小弟子接到他的目光，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喊得更起劲了：“不要灵石！不要灵石！不要灵石！只为回馈家人，回馈同胞，回馈修真界！”
“仲——子——义！”翟景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声音沙哑，“你够了……”
仲子义微微侧头，皮笑肉不笑，声音极低：“这就够了？现在申时三刻，翟景，你才净化了八个人啊，你这样怎么跟江司主交代？”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阵轻微的骚动。
“让让，江司主来了！”
“别挤，别挤。”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江凌月带着乔雪步履沉稳走了过来，目光投在仲子义身上。
“几个人了？”
仲子义一抱拳，态度立刻从先前的戏弄转为认真：“回司主，八个人了，”
翟景低下头，不敢看她，死死咬着牙，但面上完全看不出他内心有多怨恨。
江凌月嗯了一声，走到翟景面前。
她轻笑一声，伸手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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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翟景的胳膊，“干得不错。”
翟景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有些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声音有些沙哑：“你说什么？”
江凌月收回手，十分优雅，认真地看着他，反问：“我说你干得不错，有问题吗？”
“我……”
江凌月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直接打断：“继续，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你。”
这话说完，她便带着乔雪从人群走出，将身后的喧嚣与翟景愕然的目光隔断开。
刚走两步，就看着翟景突然一个跨步追上，伸手就要拽江凌月的手腕。
江凌月下意识地就要收回手臂，却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紧绷的肌肉立刻放松，就这么被他握住了手腕。
江凌月转过身，面无表情冷言道：“有什么事吗？”
不过瞬间，原先所有的吵闹顿时收声，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们三人身上。
翟景咬了咬牙，“……你刚刚说的能不能再说一遍？”
江凌月没有说话，自上而下地扫视了一圈他，目光里的审视不言而喻。
而在这种压迫力十足的视线中，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动作的唐突，又或许是想到了其他什么，他慢慢松开了手，垂下了眼眸。
“我……”他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说，近乎卑微：“我认为我听错了。”
乔雪不自然地别开头，强压着想要上扬的嘴角。
这个翟景，真是……
江凌月从容地笑了一下，视线却越过翟景，投向了他的背后。
那里还围着很多等待着被净化魔气的修士，有人明显已到强弩之末，不知还要多久就会堕魔的镇魔司弟子。
但也有不少人的目光透露着足够的不解，愤恨，又或者说……厌恶，却在接触到她的目光后，迅速别开了脸。
面孔并不陌生，是祈圣司的那些中高层弟子们，果不其然，想要把这棵大树连根拔起，必定会有巨大的阻力。
江凌月收回目光，认真地看着面前不敢看她的翟景，一字一句说道：“我说，你做得很好，继续努力。接下来还有祈露节的二次祭祀需要你主持，加油。”
这话说完，清风托起她浮动的衣摆，她利落地走入到镇魔司大殿之内，乔雪连忙快步跟上。
直到她们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人群才逐渐恢复声响，仲子义咬了咬牙，走到翟景身边。
“喂，还愣着干什么，继续啊？”
翟景浑身肌肉紧绷，像是没听见仲子义这话，愣在原地，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脚尖前的地面。
仲子义正要继续说话，就看着这尊大爷一样的人一声不吭地转头又坐回到凳子上，深吸一口气，别着头说：“下一位。”
镇魔司殿内，任务发布和领取声不绝于耳，剑光凛冽，擦身而过的弟子都满脸沉重，却在见到江凌月时自觉点头。
七拐八拐，直到一个近乎无人的角落，江凌月才自嘲式地笑了下，象征性地甩了甩胳膊，像是要把那奇怪的触觉给甩掉。
乔雪抓住机会，连忙询问：“师姐，师姐，为什么这么做？”
“你去祈圣司净化过魔气吗？”
乔雪思索了一下，老实回答：“……很少，自从学会了点师姐那看透魔核的能力，就没有被魔气感染过了。”
“那你可能不知道他们那些人有多傲慢，”江凌月冷笑一声，“试想，高傲者中位置最高的那人被迫走下高位，其他人会怎么做？”
要么跟着一起平庸，要不然起义反抗，但不论哪种，受益者都是广大除魔者。
“……”乔雪抿了抿嘴，半天后比出个大拇指。
“师姐，还得是你，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江凌月有些疑惑地瞥了她一眼，就看她满脸真诚。
乔雪：“师姐，你不是最讨厌别人肢体接触了吗？明明能躲开，你为什么会被他握住？”
“……”江凌月沉默了。
心底那点细密的别扭慢慢上涌，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开始慢慢蚕食着理智，手腕上被翟景所触碰过的地方像被什么小虫子蛰了一下，泛起阵奇怪的异样。
她笑了一下，向着乔雪解释：“傲慢源于无能，虚荣源于自卑。想让这种傲慢又虚荣的人听话，只有两步。”
“第一步打压他，让他彻底没了面子；第二，给予他极度渴望却从未得到的认可。重复以上两步，不会有错。”
乔雪看了一眼她，无奈道：“果不其然，我就知道。你对自己也真狠，我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两码事，这是管理。”江凌月纠正她，语气平静无波，“废物利用也要讲究方法，更何况他也不是纯废物。”
说完这话，她伸手擦了下自己的小臂，不自然地别开目光。
她深知自己在欲盖弥彰，可她真的说不出真实想法。
总不能承认她是想看看顾长生去哪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