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雪骤然起身，眼看着那泪就滚了出来：“师姐醒了，师姐她醒了！”
听到这话，周围所有人立刻窸窸窣窣地围了上去，所有人眼底就写着五个字：我的老天鹅！
江凌月眨了眨眼，只觉着一股子虚弱自心底无限上涌，她张了张口，刚要开口安慰她，就看着乔雪颤抖着伸出四根手指头。
“师姐，你还记得我吗？”她脸上带着宽面条一样的泪，“这是几，能不能认出来啊？！”
看见她流泪，江凌月心底下意识微微一软，涌到嘴边安慰的话尚未出口，就被乔雪那滑稽的表情堵了回去。
行吧，看来不需要，她收回那点柔软，强压着想上扬的嘴角，皮笑肉不笑，说：“是你缺的四个心眼。”
围观的戒律司弟子们发出声好不容易找到亲娘的感叹，接着开始各种哭诉她昏迷的这三天浑身的经脉是接了又断断了又接，浑身上下那血就跟河流决了堤，两眼一闭就是淌。
叽叽喳喳的声音直吵得她头疼，她刚想伸手揉揉有些酸痛的头就听着乔雪大喊一声：“不要动！”，生生僵在原地。
就看着一条白色的纱布从远处层层递进人群，乔雪解开她小臂上已经被血液浸湿的纱布，重新裹上条洁白的纱布后，做了个请随意的动作。
“师姐，我知道您又要扶额了，没事，您请继续。”
江凌月从没有想过自己活了二十多年，愣是体验了一把当动物园里猴子的滋味，若是没看错，远方似乎还有祈圣司……他们司部的弟子过来干嘛？
总不至于是哭丧吧？
“行了。”她沙哑着嗓子，语音温柔，“你们都休息去吧，辛苦了，乔雪留下照顾我就可以了。”
“可是……”
“没事，都走。”
周围人显得十分踌躇，左看看右看看愣是没人先行一步，最后目光又投向了病床上毫无血色的江凌月。
“我说的话都不听？”江凌月秀眉微微蹙起，刚要继续说些什么，就见周围所有人不出三息全部消失，毫无留恋，脚不沾尘。
……
所以说这到底都是谁养出来的坏毛病。
随着咔嗒一声门闩落下的声音，整个元愈堂只剩下她与乔雪两人。
窗外阳光正好，打在身上带来些许暖意，让她颇有种复活的感觉，江凌月合上眼，似询问，又似喃喃自语：“我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
乔雪愣了一下，嗯了一声以示承认：“梦到什么了吗？”
“红色的天空，成片的魔族……”江凌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只觉着脑子深处还有些隐隐的疼，“还有个人为我哭，哭得我脑仁疼。”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片刻后睁开，眼底回复些许清明，“顾长生呢？”
乔雪愣愣地回答：“呃，嗯……在隔壁呢。”
她遥遥一指，眼神中的敬意一闪而过，江凌月权当没看见，问：“人还活着？”
“活，活着啊，”乔雪挠了挠头，有些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在江凌月那足够疑惑且充满了威胁的目光下如实交代。
“师姐，你昏迷这三天，整个仙盟都快闹翻天了，”她抿了抿嘴，话锋一转，“过几天你就知道了，我先跟你说个大概。”
江凌月眨了眨眼，尝试着抬手，却立刻被那深入骨髓，密密麻麻的痛楚劝退，两次之后还是选择放弃，安安稳稳躺在床上听乔雪汇报。
乔雪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眼眶微红：“当时你送来的时候，全身上下经脉没几根还连着，然后再加上刚度过雷劫，天地之力疯了一样往你体内涌，我们真的要吓死了。”
江凌月叹息，开口安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乔雪抹了把脸，声音有些呜咽：“嗯，过去了呜呜呜呜……然后太上长老过来，对你施展了什么秘法，能加速你的身体愈合。”
太上长老，祈圣司的靠山，翟正的父亲，翟元心，前任祈圣司司主。
“他用秘法帮你重连的经脉，但是吧，但是吧……”
江凌月眉头一皱，收回目光：“有话就说，平常没见你这么结巴。”
乔雪：QAQ
她深深叹了口气，想了想，继续解释：“也没啥，就是有个无伤大雅的副作用，明天估计就好了。”
闻此，江凌月蹙起眉头，正想说什么，就听着乔雪语速极快：
“重点是他明说让你接替祈圣司，翟正剥夺司主身份，翟景……做你副手，毕竟天生仙骨，让你好好教教，不要留情。”
江凌月眉头一挑，终究是没忍住：“有病吗？”
……一大摊烂摊子，这回怎么不惦记着有人想要偷他们祈圣司绝学了？
“他好像挺生气的，直接把翟正抽晕了扔在戒律司牢房最下面……”乔雪挠了挠头，眼神有一丝尴尬，“呃，然后自己本人连带着翟景都在门口跪着，说是负荆请罪……哎，师姐！师姐！你现在不能……”
乔雪眼睁睁看着江凌月挣扎着想要起身，浑身上下缠着的雪白的绷带，立刻被染上些许粉色，心底瞬间有些疼痛，连忙上去扶她。
然而她还没接触到江凌月，就看着一旁突然探来一只十分厚实的手掌，轻而易举地把刚要起身的江凌月重新按回到了病床上。
“真会折腾，”顾长生的声音散发着股隐秘的漫不经心，尾音带着明显的笑。
他手腕上缠着绷带，白色的里衣将他紧实的肌肉线条全部潜藏，完全看不出先前那般凶狠的攻击性。
“怎么，掌控祈圣司不好吗？手握权力，还能彻底公开那些捂着不说的咒言。这样你不仅有更多机会除魔，还能顺便调查清楚这个。”
他将一直藏在掌心中的东西举到江凌月面前，赫然是那枚已经灰白，碎成好几瓣的玉佩。
“……”江凌月看着那玉佩，一言不发，扭过头去。
“不理我是吧，”他语气温柔，毫不客气地直接坐在江凌月身边，病床陷下去一块，“那我可就直接说了，当时魔……”
“乔雪，”江凌月适时打断，声音带着些沙哑，“你先出去，让太上长老撤了，跟他说后续事宜我亲自接洽，让他别折磨自己，一把年纪了对自己好点。”
乔雪蹭地一下从身边弹起，满脸如获大赦：“好的好的师姐，我就说我们师姐人最好了就见不得老人家这样他还不听，这就去这就去！”然后砰一声把门直接带上。
全程没敢分给顾长生任何一个多余的眼神，江凌月顿觉疑惑，却转念一想倒也合理，某种意义上这人实力强横，精神状态在其他人眼中就是纯疯。
怕也正常。
转眼，偌大的元愈堂瞬间就剩下两个人，落针可闻。
“……”江凌月无声地叹口气，转过头看向顾长生，问：“你来干什么？”
唇色毫无血色，他应该好好休息，而不是出现在元愈堂。
顾长生握住江凌月的手，将温热的灵力注入到她体内，替她修复着体内的经脉，慢条斯理地说：“我来看看你啊，我想你了。”
“……我不想你。”她收回目光，声音冷淡。
“为什么啊，师姐，我都救了你的命啊……”顾长生用大拇指不断摩挲着她的命门，透过薄薄的皮肤，能明显感受到脉搏在不断地跳动。
他说着委屈的话，但那语气中却全是洋洋得意，目光更是快要把江凌月彻底点燃，邀功之味全然不遮。
顾长生：“师姐，如果没有我，那天你可就被魔尊带走了。”
说来也奇怪，同样的话她在翟景口中也听到过。
“如果没有我，你那天可就葬身魔口了。”
只不过同样的意思，翟景说出就是居功炫耀，但从顾长生的口中说出，她却听出了万般的庆幸和渴求。
求求看我一眼吧，我都这么努力了，你应该看我一眼了吧？
窗外的夕阳收起了最后一抹霞光，黑暗攀爬进元愈堂，房间里的气氛凝固了。
“你肯定在心里想呢，我究竟是谁，这么做值得吗？为什么我能赌上命救你，这人到底什么身份？”他俯下身，直直对上江凌月的双眼，灼热的呼吸扑向江凌月的面庞，带着他身上独有的雄性气息和浓厚的草药香。
太近了，他再低下头一点，就能吻上她了。
江凌月愣了两秒，僵硬地别开头，侧脸堪堪擦过他的脸颊，带来奇怪的痒意，好似能够平复体内深处的痛苦，让她意识到面前这人的重要性。
说来奇怪，她从没有像此刻这般觉着这人顺眼，不，或者说，她比那日在雷劫之下，更加认识到了自己对于这人有多纵容。
可她不想承认。
“你想多了，”江凌月冷冷开口，“我不想知道这些，我更想知道你和魔尊为什么一张脸。”
顾长生打了个响指，元愈堂内的灵烛骤然亮起，烛光照亮江凌月清冷的侧脸，透着股隐隐的倔强。
好想……亲，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滋味，是不是还和前世一样，会喊他的道号，唤他的名字。
可惜不行，现在时候不对，他应当掌握更多的主动权才行，江凌月绝不是那种会因为他救了她，二人有一段前世姻缘就会爱上他的人。
他要让失忆的她爱上他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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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生伸出手，抚摸着江凌月的侧脸，流连忘返，反问：“那你感觉我应该知道吗？”
江凌月睫毛轻颤，她并没有出声制止，只是秉持着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不定呢，毕竟有人之前说过没有人比他更懂魔族。”
她转回头，看向顾长生，声音极轻：“是谁呢？好难猜啊。”
“……”顾长生停下手中的动作，心底的小人开始咬牙切齿。
真是，这人怎么能用这句话堵他，这一世和上一世有太多不同，他都不知道为什么。
不行，他想要主动权，以退为进也是一种方法。
于是他转回先前侧过去的身子，用灵力托举着破碎的灰白玉佩到江凌月面前，强行重启一个话题：“你感觉这是个什么？”
江凌月危险地眯了眯，顾长生这生硬的转折让她都想笑，却还是顺着他话，像哄孩子一样：“不知道，但我感觉你和魔尊长相一样，应该也能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吧？顾长生。”
顾长生陷入沉默，先前那股游刃有余的气息仿佛被瞬间抽空，他张了张口，屡次想要开口却都失败，最后自嘲似的摇摇头。
“师姐啊……”
你怎么能这么可爱，我真是更爱你了。
但他并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只是低下头，把玩着已经快要碎成灰的玉佩。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谁都没有先开口，空间从此刻禁锢了。江凌月半眯着眼，觉着眼皮有千钧重，先前的对话已经掏空了浑身上下所有的精力，重伤在身，她想睡了。
她心想，有时候不得不感叹这个世界的神奇，这么重的伤竟然能被治回来。但归根到底，还是自己还是太弱了……
如果强到能把魔尊的头直接干爆，就不会有这么多问题了。
要变强啊，江凌月，要变强，不能再任人宰割，不能再逃避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理智逐渐远离，困意席卷而来，她缓缓合上眼，却就在即将入眠的瞬间，身边一轻。
“…嗯？”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顾长生起身，脸上带着抱歉的表情。
他伸手把江凌月鬓边的发别至耳后，蹲下身子，拉过她的手，在指节上轻轻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我去去就回。”
江凌月无力探究这话究竟什么意思，只是再次陷入了梦境，这次梦境似乎没有先前那般令人痛苦，更多的是顾长生身上气息所带来的安稳与厚重。
她是被一阵饭香叫醒的。
整个元愈堂静悄悄，窗外已是布满星辰，皓月当空，银白色的月光恬静地走入屋内，处处是平静的美好。
“醒醒，”顾长生坐在她身边，一手搭在她的脉搏上，嘴角藏不住地笑，“嗯，恢复还算不错，不枉你们仙盟各种灵丹妙药都往你身上堆，明天估计就能挪动了，就是这个出血可能还要过几天。”
“嗯？”她眨了眨眼，意识还没有从遥远的天际回归，就听着一旁传来瓷器与木质案板接触的啪嗒一声，回荡在偌大的元愈堂。
什么饭菜被放在了身边的案桌上，香味悠悠地飘来，钻入江凌月的鼻腔，勾起她的味蕾。
果真不管哪个世界，身体虚弱的时候都需要吃点好的，但……
她抬眼看向顾长生，声音有些沙哑：“出血？”
顾长生轻轻瞥了一眼她，将碗拿来，轻轻搅动里面的米粥，淡淡解释：“是，你们这个太上长老用的秘法，副作用就是容易出血。”
他舀出一匙，勺子底在碗沿刮了两下，转身看向江凌月，将勺子递去，“不能吃多，就半碗，毕竟你身子有点虚。”
看见唇边的汤匙，江凌月眉头慢慢蹙起，不知怎么的就别开了头。
顾长生见此，发出了啧的一声，将碗收起，握住江凌月的手，“不饿？”
不，很饿。
江凌月在心底默默承认，但面上完全不显，愣是昂着那双清明的眼，装出个拒绝的表情，摆明了心思。
元愈堂内的气氛瞬间步入了一种诡异的微妙，窗边的月光默默爬出，回归了云层。
顾长生见此，深吸一口气，面露无奈，笑出了声，“何必呢，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心口不一的时候，都是这个表情。”
二人目光对视，愣是多了分奇怪的对峙，几秒后，江凌月移开了目光。
她轻轻开口，带着完全遮不住的倦意：“我想我应该跟你说过了。”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闭上眼，睫毛打下片稀碎的光影，轻声重复：
“如果做不到完全坦诚，就离我远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