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午,城隍庙。
阳光透过城隍庙的窗棂,在地面上投射出几道阴影。
城隍庙里门可罗雀,唯有几支香烛袅袅。
李兰曦坐在殿内的横梁上,底下供奉着十殿阎罗的塑像群,一个个面目狰狞,李兰曦那张玲珑精致的脸显得格格不入。
她一只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摊开在眼前,一支紫竹毛笔泛着莹白光在她的手心上飘飘落落。
李兰曦嘟囔着嘴,煞是委屈:“钱伯,您说我真的有那么讨厌吗?”
毛笔上的荧光缓缓闪烁了两下,李兰曦的意识里忽然听见钱康德的声音:“公主殿下蕙质兰心、怀瑾握瑜,想必生前也是十分受人尊敬的。”
闻言,李兰曦放下撑着的手,人命似的叹了口气:“您这个学生可不这么想啊,老是爱搭不理的,动不动就撵人!哦不!撵鬼!”
毛笔的荧光暗淡了三分。
今早的事还历历在目,魂体被灼烧的刺痛尚未完全消散。
今天一早,江清晏就要去执行计划,对外声称:“明日殿试,告慰钱伯。”
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她李兰曦。
这敢情好啊!被困在北京城里一百多年早就憋坏了!不如逮着这个机会去城外溜一圈儿!
于是,便有了江清晏一路上不间断的臭脸。
在江清晏的视角里,自己身边一路上都跟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非人物体吵闹个不停。
“求求你了!”
“真的只有你能带我出去!”
“你不是刚好要出城吗?这不顺便的事嘛!”
“哎呀!音柔和临渊这不都没空嘛!你就带我出去一次好不好嘛!”
“又不会要了你的命!你就牵着我带我走出去,然后我就跟着你就行了!”
“你是不是觉得牵我的手不好意思啊?那有啥!横竖别人看不见,不影响你日后娶妻!你要是害臊的话,我可以拉你的衣袖……”
“李兰曦!”江清晏有些恼火了,“能不能闭嘴!再聒噪一句我现在立刻就可以去白云观找个道士彻底解决你!”
李兰曦先是错愕地盯着他,在听见“白云观道士”的时候骇得魂体四散。
等江清晏稍微拉开了距离,她才回过神来,重新凝聚起魂体,“嗖”一下飘过去:“你答应我就不说了啊!一件小事而已……”
江清晏气笑了:“行啊!小事!来,我带你出去,跟紧了。”
当时,李兰曦还真的信了江清晏的鬼话,心里那叫一个乐呵,果断选择安静。
路上,他遇见了赵巧珍。
赵巧珍堪比活人版的李兰曦,一张嘴巴拉巴拉个不停,不同于李兰曦的是,赵巧珍一直在刻意和江清晏套近乎,说白了就是追求。
李兰曦啧啧称奇,有些心疼这个女孩子——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个上这么个冷心冷面、不解风情的!
不过嘛……
李兰曦转而看向江清晏那张脸。
也难怪赵巧珍看上他,就他那个性子,不是这张脸铁定打一辈子光棍儿!
“你要去祭奠钱先生吗?正好,我也去给钱先生上几柱香。”赵巧珍撩了一下耳边碎发,偷摸着靠近江清晏。
江清晏察觉到赵巧珍的靠近,不动声色地挪开。
李兰曦看着赵巧珍吃瘪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赵姑娘,任重而道远啊!
走到城门口时,李兰曦默默拉住了江清晏的衣袖,江清晏也没说什么,反而加速大步向前走。
然而,正要出城门时,李兰曦来不及反应,江清晏突然把衣袖拽回。
“刺啦”——
李兰曦的魂体猝不及防地撞上一道无形的结界,青烟骤起,刺耳的灼烧声炸响。
她的魂体上倏忽爬满诡异的金色符咒,脸部因剧痛而扭曲,魂体边缘也泛起焦糊,如纸灰般簌簌剥落。
江清晏猝然僵住。
他预料过她会穿不过去,却从未想过眼前会是这般可怖的景象。
那双杏眼里,此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茫然,死死钉在他脸上。
“你……”一个字梗在江清晏喉间。
身后的赵巧珍正因他这“驻足回望”而惊喜地小跑靠近。
江清晏终究还是离开了,赵巧珍踩过她的魂体,跟了上去。
“切!读了那么多书都学不会礼尚往来,白读了圣贤书了!”李兰曦的魂体被城隍庙的香火修补得差不多了,但刻在魂体上的金色符咒仍在发光。
“要不是钱伯您,我才不想接近他呢!您看,音柔和临渊就好多了嘛!”
毛笔的光芒再次闪烁:“殿下,如果子芜冒犯到您了,钱某替他给您赔个不是。但是也请殿下理解,子芜他……有段时间过得非常苦……”
李兰曦愣住了。
“那时候,刚好老江惹了生非走了,子芜才九岁,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该要帮着柳大娘经营家里铺子,书也不读了,说要节省。”
“我还记得那时候面馆四处受人挤压,讨债的追着人家屁股要银子,甚至想逼柳大娘为娼!子芜就拿着把菜刀,整日整夜坐在店门口,和谁都不说话,见到挑事儿的啥也不管就是一顿乱砍。”
“后来还是街坊邻居一起凑银子给还了。子芜这孩子为了还银子,找了个替大富人家抄书,还有去贵人们开的书院打杂的活儿没日没夜地干。邻居都说不用还了,他跟没听见似的!”
“还是我把他绑起来,对着他爹的灵位把他打了一顿,给他说如果不读书了就别认他爹了,他才善罢甘休。这孩子就是个吃硬不吃软的。”
闻言,李兰曦垂下了眼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受难的,总是布衣百姓……
忽然,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兰曦将手掌一攥,毛笔化为白烟汇入掌心。
来者是两个蒙面黑衣男人,一个高一个矮。他们抬着一个大麻袋,一前一后地进来。
他们默契地把麻袋朝地上一扔,麻袋滚了两圈,袋口露出了类似头发的东西。
高男人警惕的观察着周围,随即关上殿门上锁。
“没人看见吧?”矮男人有些害怕地询问。
“这个点儿哪儿来的人?放心!秃驴们睡得那么死,发现不了的!”高男人自信回答。
矮男人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主子的药真厉害啊!”
“哎呀!别废话了!赶紧的!藏起来!”
“哦哦!好!赶紧的!”
李兰曦全神贯注地看着两人动作。
两个人趴在墙体上敲来敲去,似乎在寻找什么。忽然,矮个子撑起身体,兴奋地朝高个子招手。
高个子立即跑过去去,朝着矮个子手指的地方叩了两叩,随即随即,一扇暗门弹开,后面是一条长长的暗道。两个男人立刻抬起麻袋,麻利地跑进去,并带上了暗门。
一切又重归于寂,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李兰曦还在惊讶于这城隍庙里居然有密室,她飘向暗门的位置,仔细地打量着。
大体上和墙上的其他石料根本没有区别,只有一小块儿稍微泛黑——正是高个子叩击的区域。
李兰曦没有犹豫,魂体穿过暗门,顺着暗道往前飘。
她飘行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追上了二人。
暗道里很黑,二人吭哧吭哧地小跑着,矮个子的还时不时让高个子慢点儿。
李兰曦就着二人的速度在上方飘行,手触碰麻袋顶端,里面的情形顺间灌入她的意识里。
那是一个男子的尸首,大概二十来岁,身上穿着奴仆的衣服,蜷曲在狭窄的空间里,头颅和脖颈异常肿胀,指甲缝里塞满了淤泥——是被溺死的。
视线逐渐明亮,光一点点充盈,须臾间,眼前豁然开朗。
暗道的尽头,是一汪活水水潭,四周围绕着滴水的崖壁,阳光从洞口洒下,却照不出水潭有多深。
整个天坑空旷寂静、怪石参差、犬牙交错,岸边崖壁上爬着湿腻的苔藓,而水潭中央,矗立着一座佛像。佛像的半张脸上也长了苔藓,原本慈悲目善的竟生出几分骇人。
两个男人显然对此地极为熟悉,没有丝毫停顿,将麻袋拖到岸边,“噗通”一声,扔进了水里。
“成了!走!”高个子拍了拍手,催促道。
矮个子扶着湿滑的岩石,声音微颤:“等一下,我……我腿有点儿软……”
高个子不屑地嗤笑一声:“瞧你那点儿出息!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儿!行了!快走吧!少爷等着我俩回去复命呢!”
“诶!”
他们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从另一条路离开,李兰曦放出一缕魂体附在高个子身上,她发现他们现在走的路上设有许多机关以致于只出不进。
磷光水面上忽然漾开几圈涟漪,几条食人鱼迅速游上来,争先恐后地抢食这“新鲜”的食物。
转眼间,血染红了水潭,男子的尸体在剧烈的啃食下渐渐沉没。
李兰曦的眼里满是震惊和痛惜,下一秒,一个声音猝然响起:“姑娘……”
李兰曦循声望去,她的身后站着的正是那位溺死的、尸首被摧残的可怜人的魂体。
“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兰曦并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他:“你知道会这样吗?”
男子沉默着,眼睛望向幽深的潭水,许久,才点了头。
“为什么?”李兰曦追问,“为什么要杀你?是谁杀了你?”
李兰曦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对于他来说不明不白,,他大概是不好会回答的。
果不其然,他再次沉默,死死地盯着那尊佛像。
稍顷,他终于有了动作,双手合十,对着佛像拜了三拜,继而缓缓曲起双腿跪下,上半身起起伏伏,不停地磕着头,口中反复念着:“佛祖保佑,愿歹人不得好死……歹人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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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应……莫入轮回……”
“求神拜佛,不如自渡渡人。”
男子像是没有听见她说话似的,自顾自地拜佛。
李兰曦实在看不下去了:“你要拜,也得找个好佛拜!这水底下不知道吞噬了多少无辜!这佛像早就不是慈悲佛陀了!你睁开眼!好生看看!”
“这满身怨气都快腌入味儿了!你看看他,分明是个睁着眼看着多少无辜血肉被蚕食的恶鬼!你向他祈求保佑?你指望他为你申冤?可笑!”
她的声音在幽闭的空间里回荡,震得男子磕头的动作一僵。
他缓缓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佛像——那佛像脸上覆盖的苔藓,似乎真的在蠕动;那慈悲的微笑,在水波折射的暗光下透出一丝阴森讥讽;那半隐在阴影中的眼睛,也不再是俯瞰众生的悲悯,而是冰冷的、漠视生死的空洞。
这一次,男子终于直视李兰曦:“姑娘……真的没有人能帮我……”
“我可以!你相信我!我可以帮你!”李兰曦加快了语速,“但是你要告诉我谁杀了你?为什么杀你?闵致允!是不是他!是他杀了你!对不对?”
闻言,男子的魂体开始剧烈地晃动,崩溃的嘶吼声疯狂地被崖壁反复回弹,震得天坑里的水滴“唰唰”地往下砸。
见此反应,李兰曦就知道她猜对了。
她立刻从簪着的牡丹上捻下一片花瓣,稳住了男子的魂体。
“告诉我好吗?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男子认命似的瘫坐在地上:“他……他是我的主子……我是闵府后厨的粗使,今日去送膳食无意间听到他的谋划,被他发现了,他才要杀我灭口……”
“是关于今年殿试的事吗?”李兰曦在他身边蹲下,迎着他错愕的眼神。
“姑娘怎么知道?莫非姑娘真的是神仙下凡?
李兰曦摇了摇头:“红尘客罢了,不过是近日,他与我所做之事联系颇深。”
“可以告诉我,你都听见了什么吗?这个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关乎到一位先生的清白以及我的一位……朋友的性命。”
男子咽了口唾沫:“他……他爹、哦!老爷……找人偷盗了殿试的试题,说这是阁老亲手新拟制的题,很难拿到。还有,他们找了枪手,提前写好了策论,说是要在殿试上名列二甲,还有……”男子停下了。
“还有什么?”
“他们打算要把偷来的试题悄悄放到一个贡士的衣服袋子里,进文华殿之前被搜出来一切就好办了,说是一劳永逸,即可以摧毁证据,又可以彻底解决那个谁?还可以让阁老颜面扫地同时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反正我是听不懂他们在密谋些什么的,我只知道少爷要在殿试上舞弊,什么一劳永逸、颜面扫地、全身而退啥的我是一点儿都不明白。我只知道铁定不是什么好事儿,然后被发现了,就被老爷少爷叫人来往池子里按……”
李兰曦心中了然,“那个谁”她自然知道是谁,但她明知故问:“你还能想起,他们要嫁祸的人叫什么名字吗?”
“我有点儿印象,叫什么,江……江什么的。诶?好像还是会试的会元。”
“江清晏……”
“哦!对对对!就叫这个!”
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他……
也对,他们怎么能放过他?一个寒门子弟,连中两元,锋芒太盛,光辉太过耀眼,成了他们计划里最大的变数和威胁,他们怎么敢放过他?
李兰曦伸手扶着男子站起来:“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你叫什么名字?”
“吕旺,两口吕,‘兴旺发达’的‘旺’。”
李兰曦点点头:“你的爹娘是希望你兴旺发达吧!很好的名字。”
闻言,吕旺为难地低下了头,“嗯”了一声后,语气里带上了落寞:“可现实多残酷啊,爹娘希望我发达,最后我还不是在贵人家里伏低做高的……”
“其实一开始进府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大大宅子里见不得光的事儿啊多了去了,万一哪天不小心给我撞见了,也怪我命不好。”
此话一出,李兰曦开始疑惑了:“既然如此,你为何选择滞留人间?早早入了轮回投胎转世不好吗?”
吕旺摇了摇头:“我爹娘走得早,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妹妹……她还没及笄呢!本来想着攒银子,等她及笄了给她买个好的簪子,现在……唉……”
“明白了……”吕旺的执念所在是他的妹妹。
李兰曦从天坑里出来时,手中捧着一片枯叶——那里寄托着吕旺的魂魄。
李兰曦望着空荡荡的天空,眼底映射出悲悯。
她明白,无论是登闻鼓,还是江清晏现在走的路,只要人不开口,都没有什么胜算。
董贺……闵致允……陈广寅……他们又怎么会承认?
或许她该做点什么……
天空中,寒鸦阵阵,凄凉地宣告即将开始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