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楹动作顿住,宽大的袖子一晃,正好浸上了墨。
“当心!”
没等她反应过来,扶晓已经伸手替她提起了衣袖。
阿楹的目光移到他的脸上,试图分辨出他这话蕴含的意味,可惜,扶晓脸上只有紧张:“不必研墨了,没伤着手吧?”
阿楹默了一瞬,随即退后了两步,将袖子从扶晓手中抽出。
“奴婢没事。”她摇头,“惊扰陛下了。”
扶晓虚虚握了握手,仿佛若无其事地“嗯”了声:“没事就好。”
话题被这么一打断,似乎也回不去了。
殿内寂静了片刻,终是扶晓清冽的声音响起:“尚服局那边制了一批时新的料子,我让人给你送来挑一挑,量一身衣裳。”
想了想,他复添上一句:“赏花时可以穿。”
阿楹低眸拂过袖口处的一团渍黑,轻声向他道谢:“多谢陛下。”
上位者所赐,下位者恭敬领赏。这是宫里宫外一贯的作态。
扶晓瞧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女子,漆黑的眸子里忽地蓄起了意味不明的幽光。
他无比确切地感受到一件事:阿楹对他日渐疏离。
为什么?
他不明白。
他张了张口,想问却有些难以言齿。
阿楹的心思细腻,人也活得通透;她认真也固执,行事妥帖,但凡与她相处过几次的,便很少有人不喜欢她。从前与他知无不言,与他无话不说,现在对着他却如同寻常宫女般恭顺有礼。
她在怕他?
一直到阿楹离开,扶晓都没想通。
章禄换了茶水进来,见自家陛下一错不错地盯着一方端砚,他不明觉厉。
察觉到章禄的到来,扶晓冷不丁地开口:“朕让人畏惧吗?”
章禄差点没掩住脸上的惊诧。
他在心里斟酌了须臾,方谨慎地回答:“陛下是天下之主,合该有威仪,让万人臣服。”
话落,无人回应。
扶晓慢慢咀嚼着章禄的这句话,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仍解答不了他的困惑。
身为帝王,他该有威仪,令人畏惧,但这里面的人并不包括阿楹。
他不需要阿楹的臣服。
思量许久,扶晓低声吩咐:“晚膳后传妙菱过来。”
***
阿楹回到寝殿换了一身衣裳。
她的柜子里有许多衣裳,穿过的和没穿过的都放在了一起。有些已经破旧,再不能上身,但她却没扔。
扶晓登基后,重心虽放在了朝廷上,但后宫里没有几位主子,她又是御前的人,尚服局便送了各式各样的锦缎给她挑选,试图通过她讨好新帝。
阿楹来者不拒。
所以即便扶晓没有吩咐尚服局给她量体裁衣,她也是不缺衣裳的。
只不过,尚服局送来的料子和颜色有些是逾越了身份的,阿楹一次也没穿过。
这次赏花宴既然非去不可,她也该选一件得体的衣裳。
那么,若赏花宴她穿的衣裳是扶晓让尚服局给她制的,不论怎样都不算出格。
即便被人抓住了把柄,她也有理由反驳。
阿楹在心里将可能发生的事猜想了一遍,才略微放下了心。
晚间妙菱来给她送膳时,提起了宫里各处的动静。
“冷宫那边可热闹了,自从云妃殁了后,里头整日里就跟戏台子似的,来回折腾,闹个不停……”
“尚局那边都在忙着准备赏花宴呢,奴婢听闻太后邀请了好些贵女入宫来赏花。”
“奴婢记得上一回贵女们奉旨入宫参加赏花宴,还是为着给几位皇子们选妃呢。”
妙菱说着,声音陡然一顿,她恍然大悟道:“难不成太后是想借着这次赏花宴为陛下选妃?”
阿楹微不可察地蹙了眉。
若是这个原因,那先前她以为的所有古怪之处都有了解释。
太后并非心血来潮喊她一起去赏花,甚至此事,扶晓也是默许的。
怪不得……
阿楹蜷了蜷手指,朝妙菱道:“妙菱,你去打听一下,太后都请了哪些府上的小姐。”
妙菱点点头,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不过一刻钟,她便折返回到殿内,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奴婢打听过了,太后今日派人出宫去了左仆射孟家、吏部尚书胡家、都察院左督御史楼家……平慧郡主和姚大小姐也都在其中。”
这几家都有还未出阁的姑娘,年纪与扶晓相当。
阿楹蓦地一笑:“那就是了。”
借着赏花的名义,为扶晓充盈后宫。
妙菱揉了揉鼻尖,嗫嚅道:“姑姑是不是担心太后会让平慧郡主入宫?”
“以平慧郡主尊贵的出身,若是入宫,即便不是皇后,也会是贵妃。”
阿楹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她知道,扶晓刚成为帝王,还不足以让朝堂上的那些人信服。他要坐稳皇位,还需要借势。
康成大长公主在宗亲之中辈分高,下嫁的夫家是名门世家的陈家,在朝中甚有威望。
若让平慧郡主入主后宫,就是个极为不错的法子。
“罢了,这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谁当皇后,谁当贵妃的,总归后宫里要进些人,平静的日子迟早会被打破。
习惯了水深火热的日子,一时的安逸倒显得格外珍贵,她竟也生了些许的贪念。
实属不该。
阿楹喊了人来将膳食撤下去。
勤政殿的宫女不止阿楹和妙菱二人,还有两位小宫女,只是这二人都去不了御前,近身伺候扶晓。
也不知怎么安排的,二人就跑到阿楹这儿忙来忙去。一问,就说是章禄的吩咐。
章禄是御前总管,可以统领勤政殿的所有宫人,因此宫女的调任由他经手倒不足为奇。
只是章禄一向将宫女和太监分得很清,阿楹管宫女,他管太监。
所以阿楹心里清楚:这二人,大抵是扶晓安排的。
她捏了捏眉心,试图将心中的倦意扫去。
妙菱见状,默默往桌上小巧的镂空雕花香炉里添了一匙安神香。
“姑姑,奴婢给您捏一捏肩,您歇一歇吧。”
在殿内休息的这两日,阿楹也没真正闲下来。
她正忙着处理六局的事务。
按理来说,在没有皇后的情况下,后宫事务该由太后管理,再不济,也该交给宫令女官。但也不知是太后不喜还是不耐烦处理这些琐事,最后,在宫中没有宫令女官的情况下,这事儿就落在了阿楹手上。
阿楹合上眼,顺着她的话靠在了锦榻上。
妙菱一边替她捏着肩,一边随意地嘀咕着:“姑姑如今代行的是宫令女官的事儿,往后不会被调出御前,去凤仪宫吧?”
宫令女官位列一品,为女官之首,常侍奉在皇后或皇太后身侧,负责管理后宫琐事,并代掌凤印。
扶晓即位后,宫令女官一职并未有人坐上去。
阿楹不以为意:“不会有那一日的。”
宫令女官的地位确实高,手中的权柄也很吸引人,但她在扶晓身边待了太久。后宫诸妃,哪怕是皇后,也不能与御前的人太过亲密,这是约定成俗的规矩。
妙菱听了她的意思,意兴阑珊地“哦”了一声,又开始心疼她:“只是姑姑日夜这般操劳,眼下都泛青了,于身子的恢复也不利呀。”
阿楹抬手,虚空点了点她,继而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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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一段时日就好了。”
妙菱略有不解:“为何?”
“算算时间,先前在温慈太后身边侍奉的那位宫令女官要回来了。”
阿楹耐心地同她解释:“谢良磬,这个名字你可听说过?”
妙菱先是点头,随即摇头:“谢大人鼎鼎大名,奴婢自然记得的,只是……她不是去给温慈太后守陵去了么?一时半会能回宫吗?便是回宫了,陛下难道还会让她继续当宫令女官?”
对于她一连串的疑问,阿楹一一做出解答:“当初,谢大人是自请出宫为温慈太后守陵三年,并未除去身上的职位,如今三年之期将至,岂有不回宫的道理?再者说,你莫要忘了,谢大人除去宫令女官一职,还是温慈太后的外甥女。她的能力,与太医院的苏院判一样,都是有目共睹的。”
扶晓既要立后,那么宫令女官的佐助就是不可或缺的。
除了谢良磬,一时间恐怕很难选出一人担此大任。
妙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阿楹又同她理了理六局内的各项事务,她的声音轻缓,不疾不徐,如沐春风。
妙菱听着听着,便昏昏欲睡,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轻。
在她将要滑下去的那一瞬间,阿楹及时地扶住了她。
“可是困了?”
妙菱羞赧地抿了抿唇,“让姑姑见笑了。”
阿楹摇头,替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轻声:“若是困了,先下去洗个脸清醒清醒,我记得你今儿晚上还当值呢。”
妙菱乖乖地应了声,将仪容收拾了一番,才同阿楹告退。
阿楹目送她离开,转头又执起了桌案上的账簿细细查阅。
这里面有很多门道,是旁人教不会的,只可意会。
无人教她,她更要自己好好琢磨。
旁人能学会的,没道理她学不会。
一日不行就两日,两日不行就三日,总有一日,她能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些事。
另一厢,妙菱刚走进茶房,便有一位小太监急匆匆地来找她:“妙菱姑娘,陛下正传您上茶呢。”
妙菱心下一惊,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沏好的茶端着呈到了御桌上。
“奴婢恭请陛下圣安。”
她来陛下身边伺候的时间不如阿楹,通常陛下也不需要她近身侍奉,而陛下传唤她侍茶,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妙菱这般想着,心中不由有些惴惴不安。
她蹲着身子,并不能瞧见帝王此时的神情,只依稀能从帝王的语气里听出些许不虞:“去哪了?”
妙菱不敢有丝毫隐瞒,不想,等她的话说完,帝王却转了话题:“阿楹近来心情如何?”
嗯?
怀着疑惑不解,妙菱迟疑地开口:“姑姑心情尚可。只是,姑姑近来在处理六局之事,身子有些吃不消,奴婢瞧着姑姑的眼底都乌青了。”
见帝王不曾打断她的话,妙菱提了一口气,壮着胆子道:“奴婢担心姑姑这般劳心劳力,会有碍康健。陛下,姑姑如今做着的都是宫令女官的事儿……”
一直听到这里,扶晓才皱眉出声:“什么事儿也不值得她罔顾身子。妙菱,你替朕好好劝顾着她,往后,朕自会找人来处理这些琐事。”
“起来吧。”
“是。”得了帝王满意的回复,妙菱心下微松。
扶晓靠在椅背上,手指搭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端着一副慵懒的姿态。
他看着和阿楹一样低眉顺眼的妙菱,语气稍显温和:“你来朕身边多久了?”
妙菱微怔,快速报了一个数。
“嗯。”
扶晓仿佛也不在意她的回答,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觉得,在阿楹心里,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