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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独穿寒山

作者:扶山一照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韩纪睡了很长的时间,准确点说,并不能算睡,因为她没有做梦。


    这一段空白的时间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般,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像是她死去的那一百年一样。


    不知是何年何月,她的意识醒过来了,她看见自己趴在一个人的背上,而这个人正循着山道往山上走去。


    韩纪的意识虽然醒了,但她的心却空落落地悬在胸口,似乎只是一块石头,不会跳动,不会思考,只是木头机关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配件。


    背着她的人与她说话,细细密密、絮絮叨叨,仿佛是山林间的杜鹃,屋檐下的麻雀,扰得人死了也不得安宁,可韩纪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或许是被他的说话声烦的,又或许是因为些别的原因,韩纪渐渐听见了胸膛之中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扑通——”


    “扑通——”


    “扑通——”


    韩纪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睁开眼睛,真的醒了过来。


    身下的人听见了她陡然加重的呼吸声,身子一震,喃喃道:“越明溪没骗我,你到了寒山宗真的会醒。”


    这个声音不是旁人,正是陪伴她走过嘉州城的阿随,是玉苍派中默默跟随的魏九,也是落霞地里生死不弃的洛渭。


    韩纪心中五味杂陈,勉强地抬起头看了眼山道两侧的景色。


    只见四周山道都裹在白茫茫的雾气之中,看不见来路,看不见归途,辨不清方向,唯一能看清的正是脚底下一阶又一阶的,几乎毫无差别的石阶。


    她心中一动,认出这正是寒山宗。


    因开启护山大阵,所有出口都被封锁,整座寒山也被藏进云雾之中,一百年来,从没有人找到过寒山宗山门所在。


    洛渭将韩纪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扶她靠着内侧的山壁,让她可以看见更多的事物。


    也是在这时,韩纪才发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被包扎过了,右手被剥去手皮的地方更是被包得严严实实。


    疼痛与疲惫让她忍不住地想要呻吟,死前能回宗门叫她心中溢满了感激之色,可她勉力忍住所有情绪,依旧神情淡漠地凝视着洛渭。


    见他低头在怀中翻找着东西,脖颈之上露出一道又一道的伤痕,韩纪嘴唇颤动,移开目光,道:“我要杀你,你却三番两次地救我,真是奇怪。”


    洛渭没想到韩纪会开口说话,更没想到韩纪会与他说话,翻找东西的动作顿了一顿。


    韩纪继续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呢?阿随?三师兄?魏九?寻川?还是洛宗主?还是说,就连洛渭也不过是你骗我的一个身份。”


    洛渭抬起头来,目光似是在月光下澄澈的池水,


    他直视着韩纪惨白的面庞,缓缓道:“阿随,魏九,洛渭都是我的名字,寻川也确实是我的表字,我告诉过你,我没想骗你。”说着,他将一个温热的肉包子递到韩纪嘴边,道:“在山脚的小镇上买的,小二说味道很好,来不及给你做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韩纪盯着那只包子看了一瞬,随即将目光落在洛渭脸庞上。


    他褪去了面具,露出了那一张阿随的脸。


    眼眸里布满血丝,眼睫上挂满雨珠,往日白皙的皮肤此刻也落满了擦伤,洛渭垂下眼帘,带着几分乞求的意味:“吃一点吧,后面还要走很多路。”


    韩纪张嘴咬住洛渭手中的那只肉包,却连将面皮咬断的力气都没有。


    洛渭便用手将包子撕成指节大小,一小块一小块地递到韩纪嘴边:“好不好吃?”


    韩纪将口中的包子咽下,没好气地说:“我都要死了,还在乎什么好不好吃。”


    洛渭却很是笃定:“你不会死的。”说罢,他又撕开一个包子,小块小块地递到韩纪嘴边。


    韩纪怔了半晌,就着他的手将这只包子吃完,才道:“是苦的。”


    洛渭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韩纪,蹙眉道:“苦的?怎么可能,我明明……”他的模样,像是被冤枉的孩子。


    韩纪用力咬住嘴唇,只觉心口阵阵刺痛,颤声道:“沾了眼泪的包子……是苦的,你不要再流眼泪了……不要再为我流眼泪了。”


    洛渭这才意识到自己落泪,慌忙拭去眼角的眼泪,又给韩纪喂了点水,弯腰背起韩纪,继续往山上走去。


    韩纪浑身经脉已断,根本阻止不了他,她在心底笑他天真,却又觉得他很可怜。


    他救她做什么呢?他难道不知道她是多么无情的人?他以为他救了她,她就会感激他么?不会,她绝不会感激他,莫说他现在在做无用功,便是他真的将她浑身经脉接好,她也不会真心地感激他。


    汗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冰冷的石阶上;空气越来越冷,越来越稀薄,天空之中,竟开始飘下雪花,可前方白茫茫的大雾依旧没有尽头。


    寒风毫不留情地灌入韩纪的衣领之中,雪花落满她的头发,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即使身上围满了厚实的大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结成冰。


    察觉到她在发抖,洛渭连忙将她放下,飞快地脱下自己的衣裳,将韩纪裹在其中。


    一点一点的温热从韩纪的脸庞上传来,紧接着,四周都暖和起来。韩纪睁眼,看见两条巨大的狐尾将自己包裹起来,她的头颅靠着的是一个很温暖的胸膛,脸颊之上,是一双炽热的手。


    狐尾散开,洛渭取出腰侧挂着的水袋,用灵力加热后,试了试温度,递到韩纪嘴边。


    热水流入身体之中,韩纪有了些精神。


    她看见自己身上又裹了一层衣服,注意到洛渭被冻得通红的脖颈,挂满细雪的头发和凝起冰霜的眼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洛渭伸手抱起她准备上路时,她闭眼道:“将我放在山道上,你下山去吧。”


    洛渭道:“我把你放在这里,你会被冻死的。”


    韩纪苦笑:“你真以为你能送我到寒山宗山门么?仙门之中尚无人可以找到寒山宗山门,更何况你?”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心。


    他低下头去,半晌也没有开口说话。


    韩纪顿了一顿,狠下心来,咬牙道:“你不过是一只低贱的半妖,纵使你修行了几百年,也不过是一只半妖。任你再美丽动人、再能言善道、再本事通天也不可能找到寒山宗山门。即使找到了,护山剑阵下,你也活不了。”


    她瞥见洛渭的身子一颤,脸色彻底灰败下去,似乎要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她并没有听见洛渭的脚步声。


    “你在说谎,你不想我死,所以你想赶我走。”


    “你说的这些都是在骗我,其实……你对我很好……你不舍得我死……才说这些话来骗我……我不是小孩……我不会再被你骗了。”


    韩纪颤声打断他的话,狠狠道:“你害死了盼英,我恨你,我会杀了你,我说过的!”


    寒风呜咽,云雾低垂,韩纪听见眼泪落地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见洛渭单膝跪地,蹲在她身下的石阶上,仰头凝视着她。他眼眶通红,身上落满细雪,目光却如冬日里的篝火一般灼灼燃烧着。


    他哽咽道:“你明明答应过我,会给我解释的机会的……”


    “你相信我……我没有想杀她……我没有……我只是想……想让她去救你……我没想到周得善会过去……我发现周得善找到你追过去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我真的没想杀她……”


    “你相信我……我是妖……但是我没有那么坏……我想去救你……可是我怕你看不起我……我遇见盼英……我只是想让她去救你……你相信我……”


    “你说过……你最怕别人的眼泪……为什么看不见我的眼泪?”


    听着他颤抖呜咽的声音,听见他眼泪坠地的声音,韩纪的心一阵一阵地紧缩着。


    韩纪实在是想不通,可她确实已经开始害怕他的眼泪。她想伸手替他拭去泪水,可尝试再三却依旧是动弹不得。


    良久,她喃喃道:“我相信你,你不哭,我就相信你。”


    泪水止住,韩纪怀疑这是半妖示弱的诡计,可纵使泪水是他的诡计,她也不想在生命的尽头看到那双美丽的眼睛流泪。


    洛渭伸手绕过韩纪的膝弯,抱起韩纪继续往山上走去。


    这样的姿势,所有的霜雪都落在了洛渭的身上。韩纪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身体中的那颗心脏不断跳动的声音。


    单薄的衣裳下,他脖子上的红绳落了出来,只是红绳尾端的银锁却不翼而飞,只剩几颗小小的银珠。


    “他的平安锁呢?那是他阿姐送给他的,他向来宝贝得不得了,怎么会不见了。”


    韩纪想起了碧玉银狐链上的那九只银铃。


    白雾茫茫,白雪纷飞,天色向晚,石阶上已然落满了厚重的积雪。


    寒山宗地处西南,虽不像北方山峦那般高耸,但若自山道摔下,也难逃粉身碎骨的下场。


    若是洛渭背着韩纪上山,还稍微安全一些,但风雪太大,他不忍韩纪挨冷受冻,改背为抱,如此一来,落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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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脚下石阶便被韩纪身上垂落的衣物遮挡住了,天光又暗,积雪又重,他不得不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


    天又渐渐亮了,前方的山道依旧笼罩在白雾之中,看不见尽头。


    初时,韩纪还会默默地记着昼夜的顺序,可到后来,连她也记不起天暗过几次,亮过几次,只是反复陷入无法控制的昏睡之中。


    记不起是第几次迷迷糊糊地醒来,这一次韩纪是疼醒的。


    她被剥去手皮的右手隐隐作痛,叫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她醒来时,正是夜与昼的交接。


    鹅毛大雪自天空中飘落,雾气似乎散开了一些,使得她可以看见西边那轮黯淡的残月。她的目光渐渐下移,停留在洛渭那张惨白的脸上。


    洛渭抱着她,跪在石阶上,双眼紧闭,身体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


    韩纪不知他是何时失去意识停住的,也不知这场雪还要下多久,她想伸手扫去洛渭肩头的积雪,可她连弯曲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寒风吹拂着他肩头的积雪,也吹起了他肩上的发丝。发丝飞扬着,如被木浆搅动的水波,一下一下地扫过韩纪的面庞。


    “魏九,醒一醒。”


    “洛渭,醒一醒。”


    “小狐狸……”


    “小狐狸……”


    无论她怎样唤他的名字,他都一动不动,像是冻死了一般。


    韩纪知道他此刻还没有死,因为她听得见他胸膛里那微弱的心跳声。可她不知道他下一刻会不会死,因为那心跳声越来越慢,越来越弱,几乎就要停止。


    她终于喊出了那个从前的名字。


    “阿随,醒过来。”


    洛渭的眼睫颤了一颤,细密的雪珠震落。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韩纪的脸庞。过了半晌,他颤声道:“你……你还好么?”


    泼天的冷雪冷风,都在他眼中柔光覆盖过来的一瞬融化。韩纪自觉纵使一个人有再硬的铁石心肠,也没办法继续对他冷言冷语。可是她是韩纪,她从来不对妖魔心慈手软,自然也不可能对妖魔轻言细语。


    她盯着洛渭的面庞,缓缓道:“我好不好有什么用……你看不出来么?你走了几天了?你不觉得你脚下的石阶是一模一样的么?”


    洛渭没有说话,他慢慢地低头看向脚下的石阶,又僵硬地转头望向身后的石阶。


    石阶之上,层层积雪覆盖之中,一个又一个相似的脚印重叠在一起,将积雪踏成了结实的寒冰。


    积雪压着积雪,脚印踏着脚印,在韩纪没有点破之前,他丝毫没有察觉。


    “你是妖,你永远走不出这白茫茫的大雾。”


    “你永远也不可能找到寒山宗的山门。”


    他终于回过头来,茫然而痛苦地凝视着韩纪的脸庞。


    韩纪也直视着他,冰冷的目光绕开他的双眼,盯着那紧绷着的嘴唇。


    他在因寒冷而颤抖,又或许是因为发现了事实而颤抖。


    韩纪就这样盯着他,她是多么希望他告诉她:“寒山宗我不去了,你自己在这里等死吧。”她是多么希望他可以就此折返,上山的路虽然很长,但若是下山,没了她这个累赘,他很快就能到达。


    山脚下不远处便是村庄,在那里有滚烫的茶水,温热的食物,暖和的被子等着他。而她,能死在寒山宗山道上,死前能感受寒山宗的风与雪,已经很好了。


    她已经知足。


    洛渭喃喃道:“越明溪给你用了很多药,可是你的伤连回元草都治不好……他说十日之内如果能到寒山宗……说不定你还有一线生机……可是我一直在原地绕圈……到不了寒山宗……你怎么办……”


    一滴泪水落在韩纪的脸上,也滴进了韩纪的心里。


    韩纪忽然发现,原来一滴眼泪的重量,是一颗真心。


    “寒山宗山门虽然封锁了,外人没办法进去,但门内弟子却可以到山道上,你把我放在此处……说不定……”韩纪一边想着骗他的话,一边说,“说不定他们会遇到我……会把我带回寒山宗里……”


    她的话断开了。


    她听见了风声。


    不同于以往,这一次,风声之中传来了惊鸟铃清脆的铃音。


    年少时她在山道上扫雪的时候,听见的也是这样的铃音。


    荒山野道,如何能有铃音?


    韩纪震惊地抬眼看向天空,浓雾散开,月已西沉。


    洛渭欣喜若狂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寒山宗山门……我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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