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妙师妹……”
卫朔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韩纪那血肉模糊的右手，原本满箩筐关心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韩纪微微偏头，看见阴影中他下颌上几滴泪水缓缓滴落。
她实在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如今的模样，更不愿意看到年轻的孩子为自己流泪。
“好了，有什么话等我们出去再说。”玉决明的目光中同样充满了悲痛与怜惜，他颤抖着手将一粒药丸放到韩纪嘴边，道，“先把这药吃了，能让你好受一点。”
韩纪就着他手将药丸咽下，四肢传来的疼痛似乎确实是小了一些。
卫朔伸手要去拔下韩纪手腕上的匕首，可他准备握住刀柄，却迟迟下不了手。玉决明叹息一声，将卫朔推到身后，偏头对韩纪说：“忍着点，会很疼。”
韩纪有了几分力气，苦笑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还在乎疼——嘶——”
她的话声陡然停顿，只听得哧的一声，匕首拔出，鲜血冒出，淅淅沥沥如同一条小溪流一般顺着木架流下，滴落在铁桶之中。
卫朔解开锁链，韩纪整个身体便软趴趴地跌落在他怀中，鲜血顷刻间将他身上的衣上浸湿了。他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将韩纪背在背上，紧跟着玉决明转身离去。
逼近出口之时，玉决明身子一震，一口黑血吐出。
“师傅！”卫朔双手见玉决明身子一矮，下意识想去扶。
玉决明单膝跪地，冷声喝道：“退后！”
下一刻，铁门砰的一声弹开，门扇重重击在卫朔胸膛之上，卫朔和韩纪皆被这巨大的力量掀飞。
韩纪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地抬眼看去，只见卫朔口吐鲜血，已然昏迷，而玉决明端坐铁门之前，双手施法阻挡着铁门之外的人影。
蓬勃的灵力在他身前筑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门，可即便他挡住外面的人又能如何呢？地牢只有一个出口，他们没有退路。
轰的一声巨响，那道牢不可破的门化为一缕缕灵光，玉决明撞在木架之上，又从石阶上滚落。
“决明真人，真没想到会是你来救她。”叶岱渊走入地牢之中，挥袖点亮木桌上的火烛，冷笑道，“别再做困兽之斗了，我在那匕首的刀把上嵌入了一片淬毒的刀片，不知道的人一旦紧握刀柄，触碰机关，那刀片就会割破他的手掌。”
红艳艳的火光将鲜血淋漓的囚室照亮，也将叶岱渊脸上可怖的笑容照亮。
韩纪这才看清，玉决明原本白皙如玉的脸庞，此刻乌气翻腾，两片薄唇更是黑得发紫，显然已经身中剧毒。
“你越是施法，毒素就流转得越快，我劝你还是好好待着。咱们怎么说也算是认识了一百多年，等到明日在斩妖台上我亲手诛杀了她，我会给你解毒的。”
在叶岱渊讥讽的话语声中，玉决明缓缓扶地站起。
他手掌之上正流出黑血，双眼红丝遍布，却好似浑然未觉一般上前一步，挡在韩纪身前。
叶岱渊蹙眉疑道：“玉决明，你与这位小弟子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救她？”
玉决明冷冷道：“她三番两次救我徒儿，我徒儿心悦于她，我这个做师傅的自然要替徒儿撑腰。更何况现在我发现你偷偷对她施以酷刑，我不得不怀疑你心怀不轨、别有所图了。”
叶岱渊双肩剧烈颤抖，紧接着仰头狂笑道：“哈哈哈哈……玉决明啊玉决明，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本来以为你知晓了她的身份，所以不顾危险来救她，却不曾想你是为了你那傻徒弟，看来外界说得不错，你对卫朔确实是待之如子。”
他的话让玉决明的脸色微微一变。
玉决明偏头看向地上的韩纪，紧接着转头望向叶岱渊，问：“你什么意思？什么身份？”
叶岱渊凝视着他，半晌过后才轻声道：“她不是玉苍派的小弟子楚清妙，她是韩纪、韩无念。”
玉决明猛然转身，冷冷地直视着韩纪，似是惊得呆了，过了许久，他才喃喃道：“这……这是真的么？”
叶岱渊讥讽道：“她的尸身不是向来是你在打理吗？你居然连她也认不出来么？还是说，你与她有私情，早认出她，却刻意隐瞒？”
玉决明面露愠色，极为羞恼：“叶长老，这个话旁人说说也就算了，你就不必说了。韩纪为人奸恶，人面兽心，无情无义，我怎可能与她有私情？”
叶岱渊道：“哦？那你还来救她？怎么，你准备救了她，然后让她把你明霞宫的弟子作为牺牲献祭给魔主么？”
玉决明面色骤然大变，目光闪动间，似乎脑海中已经浮现明霞宫弟子惨死的画面。片刻后，他紧闭双眼，强撑着身体问：“叶长老，韩纪的人头早已找回，你有多少把握确定她就是韩纪？又如何向我证明？如若你真的能证明她是韩纪，今天此间之事我便不管了。”
叶岱渊道：“一，韩纪的人头是她送回来的，那么多人为什么是她？都说寒山宗宗主面具除了宗主之外，没有人可以摘下，那倘若她自己摘下来，戴在了一具尸体之上，我们又如何得知呢？二，神谕剑认主，就像你说的，楚清妙只是一个小弟子，如何能杀边鹤潇？可事实上，她不仅杀了边鹤潇，她还可以使用神谕剑，仅凭这两点，如果我还不能说服你的话，待到我将她缚在木架上，我可以慢慢给你证据。”
玉决明终于被说动，他用怀疑冷漠的目光扫视着韩纪，韩纪心底却很高兴。如今玉决明身中剧毒，自身难保，舍弃她是最好的选择。
“叶长老，且慢。”玉决明道，“是我解开的铁链，如何能麻烦你，扶光，把她绑上去。”
卫朔慢慢爬起来，抱住韩纪的身体，颤声道：“师父，我相信她，她是楚清妙，她不是韩纪，你不要被他骗了！”
“卫朔！”玉决明厉声喝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我让你把她绑上去！”
卫朔神情痛苦，可面对着最敬爱的师父，他双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抱着韩纪从地上站起，一步一步地走向沾满鲜血的木架。
方走了两步，卫朔转过身来，道：“师父，她一定不是韩纪，她只是玉苍派的一个小弟子罢了，你救救她，救救她！”
“逆徒！”玉决明气得吐出一口黑血，身体往一旁栽去。叶岱渊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低头正欲问他伤情，身上却忽然浮现道道灵索，将他缠住。
叶岱渊大怒，扬眉冷笑道：“玉决明！你胆敢骗我，你不想活了么？”
玉决明并不理会他，双手施法固住灵索，转头看向卫朔，命令道：“带她走！快！”
卫朔尚未从这巨变之中反应过来，呆愣一瞬，抱起韩纪奔出几步，转头担忧地看向玉决明，道：“师父，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
玉决明唇边已然流出黑血，但仍强笑着道：“扶光，带她走，我的修为远在叶岱渊之上，他伤不了我，你若留下来，反而让我畏手畏脚。”
见卫朔依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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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决明大骂道：“你还不走，非要害死我不可么？！”
卫朔哪还敢再说话，他只得抱着韩纪，快步往囚牢出口狂奔而去。
刚刚踏出铁门槛，韩纪便听得轰隆一声，紧接着，卫朔身子一震。她担忧地看向卫朔，卫朔却扯下一旁倒地守卫身上披的披风，将韩纪裹得严严实实的，大踏步往地牢出口奔去。
韩纪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只感觉到卫朔的灼热的呼吸不断洒落在自己面庞之上。
她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欢呼声，听见烟火绽放的声音，也听见卫朔的心跳声。
不知他跑了多久，不知跑到了何处，青石板渐渐变成了泥地，韩纪闻见竹叶的清香，推测离仙门道盟山门不远了。
忽然间，卫朔的脚步停住。
韩纪正疑惑时，便觉抱住自己的双手缓缓松了力道，她也因此从卫朔怀中滚落出来，直滚了两圈，被身后的翠竹拦住，才没有继续下落。在滚动中，包裹着她的披风松开，她的脸露了出来。
新鲜的空气混着泥土与竹叶的芳香钻入鼻腔，韩纪却没有心情欣赏。她的目光扫视过竹林泥泞的土地上她滚落的痕迹，最终找到了卫朔的身影。
他跪在竹林里，目光不知在寻找些什么东西。
风吹竹叶，沙沙作响。漫天细雨，随风飘落。
卫朔找到了他要找到的东西，他双手撑地，向下跪行了几步，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满地枯叶上，淬毒的匕首不知何时没入了他的肩膀，刀锋从他的血肉中穿了出来。
“卫朔……”韩纪双眼圆睁，却动弹不得，只得喃喃道，“不要管我了……快走……快走啊！”
卫朔跪行来到她的身前。见她双眼泛红，他伸出手来，温柔地理开遮住她眼睛的碎发，擦去她脸上泥土。
他惨白的脸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却依旧伸手想将韩纪抱起。
他脖颈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的暴起，汗水混合着泪水与血水滴在韩纪脸上，可他刚刚站起来，便又重重摔下。
韩纪从未这样痛恨一个人，她咬牙道：“他们说得不错……我不是楚清妙……我是韩纪……我耽于情爱……走火入魔……我害死了好多好多人……边鹤潇是我杀的……我恶贯满盈……我蒙骗了你……”
“你走啊……”
卫朔停下动作，却不是因为韩纪的话。
竹林里，有人在缓缓靠近。
火光闪动间，传来说话声。
一人冷冷道：“妖族奸细跑了，仙门道盟里设有禁制，无法使用传送阵，也无法御剑飞行，她肯定跑不远，大家搜仔细了，绝对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
另一人道：“这竹林泥泞难行，我看他们不会在这里。你们去别处找找，这处我一个人査就是了。”
幽暗的竹林中，寒风大作。
火光渐渐照向竹林深处，竹影摇曳，不断在笔直的竹子上划下漆黑的刀口。一道身影渐渐流入了竹丛之中，卫朔紧紧盯着那黑夜之中闪烁的火光，将韩纪护在身后，他肩膀上那把匕首的刀柄便落入韩纪眼帘。
火光逼近，卫朔背上肌肉一根根绷紧，灵力运转，肩头黑血便在他周身流动。
“纵使这些人不发现我，以卫朔如今的身体，也断不可能顺利将我送出仙门道盟。一旦被人发现，他便是死路一条。”韩纪静静想着，心中已拿定主意。
在竹林小径上的人逐渐靠近之时，她奋力大呼道：“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