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韩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为别的,实在是饿。
很饿。
非常饿。
付子英送来的那些清粥小菜她一个都不乐意吃!但是她毫无办法,她现在也就能抬个碗了。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喜欢在房子四周设一些破阵法破结界,一个个都把她当兔子养。
她是什么需要关着才能好好养伤的人么?
韩纪睁着眼睛看着黑黢黢的屋顶,脑海中响起卫朔离去时的那些话。
“师父说了,明日他来看你,如果那个时候你的伤势恢复了,他便许你出去。刚好,明天下午仙门道盟要在群英殿对此次第一轮比试中的前三甲嘉奖,选拔后续夺剑的七名弟子,你总不好拖着一个病体去出席。”
韩纪懒得再想,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快睡着吧。”
“快睡着吧。”
“快睡着吧。”
“想吃个肉包子……不是不是不是,快睡着吧!”
“睡着睡着睡着包子睡着睡着睡着睡着包子睡着睡着睡着包子睡着睡着……”
“睡着睡着睡着睡着……睡着的时候不知道在梦里能不能吃到美味的包子,最好是肉的,鲜肉包。咬一口皮薄肉厚,尝一个汤美味鲜……”
韩纪彻底睡不着了,如果不是现在没有力气,她一定会偷跑出去买包子吃。
她不禁想道:“会不会就是因为没有吃包子,所以我现在饿得没有力气呢?”
一片寂静之间,忽然响起“咔哒咔哒”的细微声响。
声音从屋檐上传来。
韩纪是何等警惕的人,再细微的声响也不能躲过她的耳朵。她勉强坐起身,伸手拉紧床侧垂落的纱帘,拔下头上的木钗攥在手中,沉住了气,一声不发。
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四处都静悄悄的,仿佛方才听见的声音只是韩纪的幻觉。可韩纪看清了,在屋子角落的阴影之中,立着一道人影!
无声无息之间,那人影如一缕轻烟一般靠近了床铺。紧接着,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便扶住了纱帘。
韩纪握紧木钗,准备在这人掀开纱帘的刹那用手中的木钗刺向他的眼睛,却不料纱帘刚拉开两寸,她便闻见一股香甜的味道。
这是……肉包子的味道!
韩纪松了木钗,定睛一看,来人面上戴着银色面具,正是魏九。
魏九见她醒着,仔细地打量了她的头颅和四肢,见她面色不错,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里头是四个温热的肉包子。
魏九静静地坐在床边看她吃着包子,直到她吃完一个,才轻声问道:“你还痛不痛?”
韩纪边吃边答道:“我好得很,可以再吃十个肉包子。”
魏九摇头轻笑:“还是等明天再吃吧,现在吃了,一会儿你得睡不着觉了。”他自从进了这个屋子后,目光一直轻轻地落在韩纪身上。
肚子里的馋虫被四个肉包子喂饱了,韩纪就有点犯困。她斜倚在床头,忍着困意和魏九说话。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明霞宫、玉苍派、万剑山进了前三,万剑山和逍遥峰打了两次最后一局都打成平手,今日才决出胜负。本来明霞宫和玉苍派也要比试,因为你和清季伤得较重,就取消了。”魏九缓缓道,“回元草总算能拿到了,说是明日大会上要颁发奖赏……”
话声停住,他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那沉沉睡去的女子。
阴影几乎都将她的身子淹没,垂在她脸边的床纱正因呼吸而轻轻耸动。
在这个黑暗而狭小、飘着淡淡药香的房间里,在这张低矮简朴的木床上,往日略显冰冷薄情的脸此时是那样的可爱,那样的美丽。
他缓缓抬起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脸颊时硬生生停在半空,最后只是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她手腕上的碧玉银狐链。
韩纪再睁开眼时,天光大亮。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抬手看来,身上那些鞭伤在回元草的功效下都已经愈合了大半。
忽然有人开口道:“醒了么?”
韩纪一骨碌地从床上坐起,偏头看去,床头的藤椅上坐着的正是玉决明。
她的目光并没有在玉决明身上过多停留,而是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周,既没瞧见肉包子,也没瞧见油纸袋,不禁怀疑昨天晚上魏九给她送包子的事情是不是她做的一场美梦。
玉决明靠近了些,柔声道:“师姐,昨天晚上睡得好么?”
韩纪淡淡道:“托明霞宫二宫主的福,我好得很。”她说完这句话,望见玉决明突变的脸色,心中便有些不自在了。但话已出口,又怎好收回,只得僵硬地保持着冰冷的神情,等待他回话。
玉决明眼睛慢慢低垂下来,良久才道:“其实,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你说,只是既然你不想听,我多说无益,你好好休息吧。”
韩纪咬了咬牙,道:“你要说什么便说吧,当年的事情,我也想知道。”
玉决明似乎未料到韩纪会对他说这样的话,骤然之间,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坐在藤椅上,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的眼前似乎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以至于他花了许久的时间,才从无边无际的繁杂思绪中扯出一百年前那至关重要的一段。
“一百多年前的那天,也像今天一般,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这句话仿佛是蛛网的起点,勾起了韩纪许许多多模糊的记忆。她回忆道:“那天,我察觉到落霞地封魔印松动,魔主即将出世,因事态紧急,便命门中弟子拟信送往各大仙门,我则率领寒山宗百名精锐前往陨魔洞加固封印。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却想不起来了。”
韩纪说完这些话,只觉胸腔里似乎摆上了一块案板,正有一把钝刀子在那案板上一道一道地磨着自己的血肉。
玉决明惊道:“你……你不记得了么?”
韩纪只有摇头。
玉决明叹了口气,缓缓道:“当年,你命我留守山门,我心有不甘……你知道的,那个时候我绝不认为我比你差,因此我在与其他师兄弟将信件送往各大仙门之后,便偷偷下了山,去了落霞地。但我来晚了一步,我到的时候,寒山宗弟子已经全部死了,你也死了。”
韩纪闭上眼睛,眼前闪现过无数画面,殷红的鲜血,刺目的法阵,以及漫天妖魔,只是这些画面都是一闪而过,她一个也抓不住,一个也想不起来。可光听玉决明说出这些话,她都觉得她的心快碎了。因为她知道,这些都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韩纪睁开眼睛,喃喃道:“然后你就叛出了寒山宗,改投明霞宫了么?”
如果是一百年前的玉决明,他一定要上来打她。可此时此刻,他并无动作,规规矩矩地坐在藤椅之上,沉重的呼吸像是一个又一个的拳头,锤在韩纪身上,锤在韩纪脸上,锤得她浑身阵痛。
“当然没有。”玉决明俊美的脸微微发白,他垂下眼来,道,“我到的时候,魔主已被你重新封印,可许多妖魔在封印未成之际,闯了出来。我与其中的十几个魔头缠斗,拼尽全力杀死了他们。我听见其他的妖魔狂呼着说要杀进寒山宗,便使出了最后的力气将消息传回寒山宗……随后便昏死了过去。”
听到这里,韩纪的心如一块被揉绞撕烂的手绢,轻飘飘,皱巴巴地被风吹进了泥潭之中。她看向玉决明,发觉他不知何时已经用手掩住了眼睛。
这是韩纪第一次见玉决明落泪,从前,在寒山宗那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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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穷无尽的岁月中,她曾经无数次将他打倒在地,他向来都是恶狠狠地看着她,从来没有流过泪。而这一次,他流泪了,又或许在韩纪死去的这一百年里,他已经为了接下来他要说的事情流了无数的泪水。
玉决明胸膛剧烈起伏着,喉头一滚,声音有些哽咽:“等到我再醒来,已经是三天后。那些妖魔为了报复,攻破了寒山宗的山门。我赶到之时,鲜血……鲜血染红了寒山宗的山道,寒山宗护山大阵已经开启,我再也进不去了。”
韩纪前后两世从来没有这样痛苦过,光是听他人讲述,她便已经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更别提玉决明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和你的差距。如果死的是我,活下来的是你,你一定可以保住寒山宗。”
这时候,韩纪才发现他并没有落下泪水。
他双目布满了痛苦的血丝,却没有落下一滴泪水。
他的泪水已经流干了,在无数次午夜梦回之中,一点一滴地流干了。
玉决明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淡淡道:“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只有一个活下来的念头,我一定要杀光他们,杀光那些妖魔。我百般探寻,发现那些妖魔自己建了一个仙门,叫‘清寒道’,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吃斋念佛、救济世人的名门正派,而我们……我们寒山宗被他们说得一无是处。你是耽于情爱,不分是非的宗主,我则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废物。世人口口相传,几乎没有人记得寒山宗百名精锐是在陨魔洞以身为祭,封印邪魔而死的。”
韩纪道:“原来……原来这些谣言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这个仙门如今在哪里,此次大会来了么?”
玉决明轻轻一笑。
这是他今天的第一次笑,他似乎很是畅快,可眼神之中却没有多少快意。
“他们来不了了,我为了报仇,在清寒道下的白石村中隐姓埋名当了教书先生。十年、二十年、我记不清待了多少年了,有一天,清寒道中一个女魔头化作普通的女子向我请教做人的学问,我每日授课,她每日来听,她叫我先生,我把她当做学生,有一日,她忽然问我,人与妖魔之间会不会有真感情?她居然说,她对我动了心,她要把我娶回山上。她学会了人族女子的坦诚,向我表明了她的身份。为了让我接受她,她每日都会将我变作小妖,带我上山,去感受她口中妖魔的真心真意。”
这是多么虚伪而愚蠢的妖魔,她手上沾满了凡人的鲜血,却还希望能获得一个凡人的真心?他的话说得越来越慢,神情也越来越冷酷。
“在大婚之夜,我知道,我唯一的机会来了。我在喜宴上,用一杯又一杯的毒酒,毒倒了漫山遍野的妖魔。”玉决明看着自己的手,淡淡道,“我就是用这一只手,将他们的头颅一个一个一个的割下,用竹竿挑了,挂在清寒道的山路上,以此祭奠寒山宗的亡魂。此事之后,有不少和清寒道交好的名门正派追杀我,幸得明霞宫云宫主庇护,方才改头换面,侥幸逃生。为了报恩,我便舍弃韩姓,用了我本来的名字拜入明霞宫,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明霞宫二宫主的位置。”
韩纪听完他这一百年的过往,早已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凝注着玉决明隐入阴影中的脸庞,他的容貌还是很年轻,脱下身上明霞宫描金绣银的宫主服制,所有人都会以为他的年纪最多不过二十五岁。
他的相貌停留在一百年前,可韩纪不知道,韩玉究竟是死在了寒山宗覆灭的那一日,还是死在了屠尽清寒道众妖的那一夜。
谁也不知道,除了韩玉,谁也不知道。可现在,他不再是韩玉了,现在,世上所有人都叫他决明真人。
他是玉决明,是明霞宫二宫主,是决明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