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纪对上他的目光之时，下意识轻轻一笑，可他的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看向其他人。
她顿觉无趣，沉了脸色，转过头去，看着碗里的两块鸡肉。
方林咽下嘴里的东坡肉，朝着魏九招手，道：“三师兄，快来吃饭，明霞宫的两位朋友给我们带了好多好吃的，你差点错过了。”
魏九径直朝着石桌走过去，将两个食盒放在空处，见石桌两侧都已坐满，便坐在一端空闲的石凳上。
方林抬着碗筷奔到他身侧，道：“师兄，原来你也知道有饭堂啊！我还以为你去哪里干你的正事去了，没想到你是给我带饭来了。你和我说就好了，我去打饭，哪用你替我走一趟。”
他满脸堆笑地将食盒打开，将里头的菜肴一道一道地端出，如饭店酒楼里上菜的小二一般，抬一道，报一个菜名。
“呦，红烧肘子，我爱吃，师兄对我真好。”
“一道香酥焖肉，也是我爱吃！”
“清炒芦笋，好得很，两个肉菜搭配一个素菜，让人食指大动。”
“云片火腿，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板栗烧鸡，这也是我爱吃的，也是我爱吃的！”
……
“哇，一笼肉包子，这就是师兄你带的主食么！真不错！”
“让我看看，这一层是什——一笼肉包子。”
“最后一层是什么呢？”
“还是一笼肉包子。”
众人看着三笼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纷纷陷入沉思。
韩纪看着那三笼肉包子，内心却有些不是滋味。
她猜想，这三笼肉包是因为她爱吃魏九才买的，可是——
看着他那冷冰冰的神色，想着自己前些天和他说的那些划清界限的话，韩纪觉得自己一定是睡了太久把脑子睡坏了，才会这样自作多情。
他或许只是因为心中依然放不下楚清妙，对她爱屋及乌而多加照顾罢了。
退一万步说，他买什么包子，买不买包子，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值得她去考虑么？这天下难道只有她一个爱吃包子吗？
“听清季姑娘说，那些烧饼馒头也是你买的，魏兄是北方人士么？很爱吃面食么。”沈不言本着不能让魏九尴尬的好心出言说道，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便嘿嘿笑了两声。
但魏九一言不发，让他这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寒暄的内向人霎时间红了脸，收回笑容，十分尴尬地坐在石桌旁，低头扒饭。
卫朔在瞧见那三笼热腾腾的包子时，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到了韩纪身上。
他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瞬也不瞬地盯着韩纪的筷子。
韩纪觉得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几乎要将她的脸颊烫出一个大洞。
她再忍受不住，抬起头来，却只看见魏九冷冰冰的面具。
他正偏头看着方林，认真地听着方林说一堆乱七八糟的话,半点眼神也没分给她。
韩纪夹了一块东坡肉咬了一口，转头看向身侧的卫朔，道：“这个东坡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很好吃。”
卫朔紧绷的面容松懈下来，还未说话，一旁的付子英便挺起胸脯自夸道：“是吧！我就说很好吃！咱两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
桌子上又多了五六个菜和三笼热腾腾的肉包子，众人吃得更畅快。
方林夹了一个肉包子，才咬了一口便面露喜色，狼吞虎咽地将那肉包吃完了，又接连吃了三个，直吃得楚清季吃惊地看着他，问：“方林，你小子也楚清妙上身是不是？平日里怎么没见你这么爱吃包子？”
方林嘴中的包子还没咽下，又伸手从笼中抢出两个，直到两个包子稳稳盖在他碗中米饭之上，他才含糊不清地说道：“太好吃了师姐……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
韩纪边吃着饭边腹诽道：“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你也太没见识了。”
众人见他如此夸赞这肉包子的美味，也都向三笼包子伸出筷子，不多时，三笼包子便所剩无几。
“好好吃啊！饭堂的包子这么好吃么？”贺有闻惊喜地说道。
韩纪冷哼一声，心想：“真是没吃过好的。”
“确实很好吃，怪不得清妙爱吃包子，我要是天天能吃这么好吃的包子，我也爱吃。”楚清季也跟着称赞。
韩纪连扒了两口大米饭，暗道：“你才吃过多少包子就和我比，我吃过的包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还差得远呢。”
正在她准备继续扒饭之时，卫朔夹了一个肉包子放入她碗中，眨了眨眼睛，笑道：“清妙师妹，你往常不是最爱吃肉包么？这么好吃的肉包，你尝尝看，别一会儿被人吃完了。”
韩纪闻声抬头往那三笼肉包子上看去，便见付子英此时夹起最后一个肉包子，咬了一口后面上露出惊讶之色，道：“这个包子可真好吃，只是……”
她的目光在桌上魏九带来的饭菜上停了一瞬，缓缓道：“这好像不是饭堂的包子，饭堂的包子我吃过，不是这个味道。”
众人都将目光投到魏九身上，魏九盯着正前方，目不斜视地说：“随便在山下找了个酒楼做的。”
他简直就像是饭桌上的一块冰山，冰冷的语气，阴沉的目光，以及全程动也不动的架势，让每一个人都摸不着头脑。
玉苍派的弟子心想：“莫不是我今日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得他生气了。”
流云岛的弟子暗道：“会不会人家买这些饭食本就只想给自己门中的师兄弟吃，我不请自来，倒是让他不开心了。”
付子英则想：“这个人是不是天生就不爱笑，也不爱说话？见了这几次，没见他笑过，性格孤僻，真是讨人厌。”
韩纪听了他那冷冰冰的话，更是没有一点胃口。
她看着那碗中的一个包子，心道：“他的包子好吃，难道我就非要吃他的包子么？这世上有那么多好吃的包子，我自己不会做，难道还不会买么？不过是一个破包子，他冷言冷语说给谁听。”
她将包子夹回卫朔碗里，道：“你也没吃过，你吃吧。”
几乎在包子落进碗里的一刹，魏九倏地一声站起身来，没好气道：“你们慢慢吃，我吃饱了。”说罢，他径直走进屋中，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小院里一时间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着不断颤动的门板。
“大家快吃，快吃。”楚清季看出流云岛的弟子都有些尴尬，连忙出言找补，“我们三师兄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冷冰冰的，不光是今天，你们别在意，吃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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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林也道：“是呀，你们看我刚刚说了一大堆，他愣是理都没理我，我都习惯了，他就是不爱说话，比较内向，其实外冷内热，不然也不能带这么多的饭菜回来给大家吃。”
流云岛的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他方才确实是谁都没理，才慢慢放下心中的芥蒂，继续吃饭。
“魏兄是不是生气了？”卫朔偏头看着韩纪，轻声道，“你要不要去问问他？”
韩纪的目光跟着魏九进了房门，在他重重地关上房门后，便收回目光，道：“莫名其妙，谁知道他的。”顿了一顿，她补充道：“快吃饭吧，我要饿死了，哪里有功夫管他，他脾气怪得很，随他去。”
众人这顿饭又吃了小半个时辰才吃完。
待到吃完，玉苍派和流云岛的弟子十分知趣地将石桌收拾干净，热情地欢迎卫朔与付子英下次再来。
卫朔看着小院里正在与楚清季一起收拾碗筷的韩纪，慢慢地转过身来，叹了口气，喃喃道：“怎么不来送送我？”
他的这句话正好落在付子英耳朵里，付子英当即打起精神，蹿到他身侧，追问道：“师兄，你说谁不送你呢？”
卫朔见她虎头虎脑的模样十分可爱，打趣道：“说你呢。”
往日里能说会道的付子英忽然被按住了哑穴，施下了禁言咒，月光下，她白皙的脸庞渐渐泛红，过了许久，才小声嘟囔道：“和我有什么关系呀，你就知道取笑我。”
卫朔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走吧，明日还得早起。”
付子英“哦”了一声，循着卫朔的脚步往住处走去，走着走着，她忽然出声问：“师兄，你说那个魏九的肉包子是在哪里买的？很好吃，我明天也想吃。”
卫朔脚步一顿，没有回答付子英的问题，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你若想吃，等过几日试炼结束我带你去山下酒楼一家一家试。”
月夜下，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星星渐渐隐入云层中，夜已到了离别之际，东方的群山后面，粉白的云彩慢慢上浮起来，只不过天地间依然是灰扑扑的一片。
韩纪起得很早，她穿上玉苍派弟子服，推开房门，准备到院中的水井打一盆水洗脸，方走下石阶，却见魏九动也不动地坐在水井边上，痴痴地望着井水。
月光与星光透过井水，反照在他身上，形成斑驳的光点。
迷离的夜色中，凄冷的夜风吹拂着院内的小树，摇晃着草尖上晶莹的露珠，他的衣袂与发丝也在这夜风中轻轻舞动。
韩纪站在院内，他却毫无反应，显然他的心早已飞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不然，凭借着他那样聪明的耳目，那样出色的修为，不可能察觉不到身后有人走近。
“他在想些什么呢？”韩纪这样想着。
突然，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韩纪的心也跟着这声叹息沉了一沉。
草尖轻颤，露珠溅落，他轻轻纵身，稳稳地落在小院的墙头。
韩纪紧跟着他的脚步翻上院墙，他的身影却已如一阵风一般越过仙门道盟高高的院墙，往山下去了。
韩纪没有追上去，以她现在的本事，如何追得上他。
她折返院中，站到那口水井前，低头看去，平静的井水之中除了自己的倒影，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