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一周,竺星从来没上过甲板。邮轮工作对她来说就是两点一线,顶层餐厅和底层宿舍之间的路程,跨越不了阶级。
所以她迷路了,迷失在纸醉金迷的九层甲板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才在拐角处被出来接她的陆绍璟截获。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陆绍璟看了眼手表,已经九点半。
竺星道歉。
“不好意思呀陆生,我对这里不熟悉,找了好久,还差点掉海里去。”竺星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
陆绍璟温声安慰:“没事吧?受伤了吗?”
“没事没事,叫你等太久了,陆生,真抱歉。”
陆绍璟笑笑。
“我发现,你今天总在和我道歉。”
“你是客人嘛。”
陆绍璟垂眸。
“去吧台坐坐吧。”
竺星看了眼他身后,九层是VIP房间,此处的吧台多是公司邀请来首航体验的显贵名流,正穿着华服社交,传杯换盏,与她格格不入。
“不了吧,不方便。”竺星低头道。
陆绍璟挑眉,循着竺星的视线,才发现她在看自己身上的白色T恤。
他了然。“跟我来。”
说完便大步往舱内走去,竺星踌躇了下,才随着他走进那条昏暗的走廊。
只见他带着竺星上了楼,走的专梯,避开旁人,径直到了顶层。
顶层餐厅虽然叫顶层,却不是真正的顶层。餐厅之上,还有一层,正是总统套房的所在。
这是竺星认知之外的所在,陆绍璟为她打开房间大门,她以为自己还在甲板上。
映入眼帘的,是华丽的私人吧台,从窗户望出去,既能看见港口的灯火点点,也能看到另一侧黑得浓烈的海洋。
同在一艘船上,竟有人可以独享这样一片景色。
竺星望着海上一轮弯月,移不开眼睛。
直到陆绍璟拿着空杯子走到她身边。“香槟?还是茶?”
竺星忙往后一退。
“水就可以了。”上一次喝酒差点耽误工作,竺星已经怕了。
“或者,可乐?橘子汽水?珍珠奶茶?”陆绍璟笑着说,“年轻女孩的口味,我稍微有了解。”
竺星眨眨眼睛:“陆生很了解年轻女孩?”
“家里有个小妹,比你大不了几岁。”
“哦......”竺星点点头。
她在网上搜索过陆绍璟,知道了他比她大十岁,又知道了他家族有多显赫,他本人生意做得有多大,他与祝风小姐的绯闻又传得有多逼真。
于是,此时此刻,面对眼前这个站在眼前,询问她喝不喝可乐的陆绍璟,竺星觉得多少有几分不自在。
“不用麻烦了,陆生,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聊完我要回宿舍了。”
陆绍璟假装没有听出她话里想要离开之意,而是走到吧台后,打开冰箱,把可乐和矿泉水摆在她面前。
竺星站在吧台前,盯着台面犹豫了一会,最后伸手拿起了可乐。
陆绍璟眼中含笑,看着竺星孩子一样喝了一口汽水,问她:“甜吗?”
竺星愣住,目光在手里的可乐罐和陆绍璟之间游移。
“可口可乐,你没喝过啊?”
陆绍璟大笑。
竺星从来没见他笑这么开,不禁有些茫然。
“抱歉,我只是觉得,你很有意思。”陆绍璟笑着道歉。
竺星莫名其妙:“我觉得你也挺有意思的。”
陆绍璟又笑,竺星起身想走了。
“好好好,我们说正事。”陆绍璟拦住竺星,问她,“在船上工作得怎么样?适应吗?”
竺星才又坐下。
“适应,在甜品间学到很多。”
“很多人第一次上船工作都会晕船,你呢?”
“我不晕。上船前也吃了药。”
陆绍璟点点头。
“听说是祝风介绍你来的。”
来了!竺星暗想。
“是啊,婚礼那天,祝风小姐的经纪人给我司徒船长的联系方式,说我可以来船上工作。”她顿了顿,“祝风小姐人很好。”
陆绍璟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晃了下酒杯,冰块碰撞的声音十分悦耳。
“你都没和她直接谈过话,就知道她人很好?”
“她一个大人物,知道我丢了工作,能惦记给我介绍新去处,还不好吗?”
“你对好人的评判标准这么低?对祝风来说,不过是小恩小惠而已。”
竺星疑惑,陆绍璟这是什么意思?她夸祝风小姐好,他还不高兴了。
难道这就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或许是吧,但陆生口中的这点小恩小惠,已经足够改变我的人生了。”
陆绍璟注视着竺星,像是要研究出点什么来。
“生气了?”
竺星偏过头:“没有。只是不知道陆生到底想说什么。如果没别的话讲,那我就先回去了。”
陆绍璟抬起手,状似投降。
“好,不聊这个了。谈谈工作。你最近工作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困难?
竺星想说,你就是我最大的困难。别的客人都吃例牌,就你陆绍璟,每次来都要出题。
但是话刚到嘴边,她突然想起:她供职于维多利亚号的顶层餐厅,而维多利亚号属于陆氏船舶。
陆绍璟那个陆。
竺星抿了抿唇:“没有。都挺好的。”
“在我面前不敢说?”
“我有什么不敢的!”她声音突然变大,好掩盖自己的心虚。
陆绍璟莞尔。
“那你没听见什么传闻吗?”
竺星一怔。
“连你都知道了?”她有些愤然,“怎么就我不知道啊!”
陆绍璟觉得好笑。
“那你觉得是什么问题呢?”
竺星又喝了一口可乐,气很足,二氧化碳和糖浆在舌尖上炸开。
“我不知道。也管不着,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工钱不少给就行。”
“不好奇吗?”
“当然好奇呀!别人在背后议论你,你不好奇吗?”
陆绍璟往后靠了靠。
“我从来不好奇别人怎么议论我。”
竺星想了想:“嗯,那陆生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我不一样,我是个凡人,我也好奇别人会怎么说我。但是吧,一般背后议论的,都不会是好话。所以,我假装不知道,不去听不去问,那些难听的话就到不了我的耳朵里啦!”
陆绍璟点点头。
“你很有智慧。不过,你说错了一点。”他俯身向前,靠近竺星,“你是凡人,我也一样。”
竺星的杏眼染上笑意,方才一点小小的不愉快被她抛诸脑后,也忘记了要离开的事情。她双手攀在吧台上,歪着头,看着陆绍璟的眼睛:
“我能不能问陆生一个问题?”
“可以。”
“你为什么每次来餐厅吃饭,都给我出题呀?是在考我吗?”
“不是。我只是,想尝尝你做的甜点。”
陆绍璟凝视着竺星的眼睛,喝了口杯子里的酒。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给我做的那个托斯卡纳千层?很好吃,我很喜欢。”
竺星想起了那天,在祝风婚礼的酒店后厨,她给陆绍璟切了一块边角料。
并不是特意为他做的,他却一直记着。
是因为,那是祝风小姐的结婚蛋糕吗?
陆生对祝风小姐的感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连边角料的记忆都珍藏?
竺星的心思转了几转,突然产生了一丝怜悯。
真可怜,无望地爱一个心有所属的人。原来有钱人也不是事事都能顺心的。
“后来听说你也在船上,便想着再尝尝你的手艺。很不错,进步很快。”
竺星喝着可乐。
“我也觉得我进步很快。”
“不过,”陆绍璟话锋一转,“有想过以后吗?毕竟,总不能一直待在船上。”
“陆生觉得船上不好吗?我觉得挺好的,关系简单,又能做蛋糕,没有花钱的地方,还能赚到之前好几倍的工资。”
“那你以后都不下船了?”
竺星沉默了。
她没有想那么远,她的生活环境不允许她去想很远的“以后”。
陆绍璟注意到她的神色。
“你是做甜品的,法国甜品是世界顶级水平,你想不想去法国进修?”
竺星眼睛里的光亮了一瞬,但很快又熄灭了。
“我哪来的钱去法国呢?”当年,她差点连香江都到不了。
陆绍璟微笑,一罐新的可乐出现在他手里,被他推到竺星面前。
“我可以帮你。”
“帮我?为什么?”
“大概因为,我也想做一个好人?”陆绍璟靠在吧台上,挑着眉毛,笑得有些痞气。
竺星迟疑:“那,陆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能给我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陆绍璟正不错眼地望着她,像一只敏捷凶猛的猎豹,在盯梢它势在必得的猎物。
竺星心一跳,突然嗅到一丝危险。
她放下可乐,站起来。
“我给不了你什么。陆生,夜已深,我要走了。”
猎物察觉了。
陆绍璟暗自叹息。
还是太心急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竺星,他总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拥有她的冲动。
今晚过后,或许很难再靠近这只警觉的小兔子了。
他只能跟着起身,绅士地为她打开门,将她送到专梯处。
“今日只是想找你聊聊天,毕竟这船上待久了也有些无聊。竺小姐,不要误会。”
竺星欲言又止,电梯门转眼就要关上,她便避而不谈,只说:“晚安,陆生。”
“晚安,竺小姐。”
*
然而,对于竺星来说,这个夜晚远没有结束。
回到底舱,她看见了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司徒船长。
她坐在竺星的宿舍里,正在翻看一本汤珈铖给竺星的菜谱。
竺星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眼门锁。
司徒先开口:“不好意思,底舱来往的员工不少,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站在外面等你,或许会给你带来更多麻烦,就私自开门进来了。”
“哦。”竺星点了下头,接受了她的说法,走进宿舍,顺手关上了门。
“司徒船长找我什么事?”
司徒打量了她一眼:“刚从顶层回来?”
竺星心里一突,不知道司徒说的是餐厅那个顶层,还是总统套那个顶层。但转念一想,她又没做错,怕什么?
“我从陆先生房间过来的,他说要和我聊天。我们之前在祝风小姐婚礼上见过。”
竺星竟老实交代,司徒很意外。
“哪个陆先生?”
“陆绍璟。”
“只聊了天?”
“陆生还请我喝了可乐。”
司徒噎住。
“没别的?”
竺星抿嘴。怎么像在审讯犯人一样?
“没了。不信你可以去问陆生。”
司徒勾了勾唇角:“相比他,我更信你。”
这又是什么话?这船上还有没有正常说话不打哑谜的人了?
房间内仅有的椅子被司徒坐着,竺星只好坐到自己床上。
“船长还有别的事情吗?”
“当然,我是来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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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你的。”司徒合上那本菜谱,“有人找我反映了情况,说维多利亚号上最近出现一些不堪入耳的传言。我想问你,知不知道传言的具体内容?”
竺星今晚第二次回答这个问题:“我不知道。”
“传言和你有关。说顶层餐厅的明星甜品师竺,和住在总统套的男客,有私下接触的不正当关系。”
这是这几天来,第一次有人直白地告诉她流言的内容。
竺星瞠目。
她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样暧昧的新闻。而一分钟前,她才告诉司徒,她刚从陆绍璟的总统套房出来。
“我...我们没有......”她想辩解,发现说出口的语言变得苍白无力。
司徒把竺星的惊慌失措看在眼里。
“你不用向我解释。我也不在乎你们的关系是正当还是不正当。我只是想告诉你,维多利亚号是我的船,我有我的规矩,我不会允许员工之间传播这种没有根据的桃色传闻,同时,我也不允许员工在工作时间和客人谈恋爱。”
竺星正要开口,司徒又补充:“还是其他的什么来往。比如去到客人的房间,和他聊天。”
无话可说。竺星有些泄气。
“我又做错事了吗?”
她垂头丧气的样子,确实很惹人怜爱。
“还有一件事情,是我出于私人提醒你。”
“还有什么?”
“陆绍璟不是一个我们能招惹的人。”司徒看着竺星那双暗夜繁星一样的眼睛。
“你与他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阶级,想和他站在一起,远艰难于从底舱爬上顶层。竺,我看过你的简历,对你来说,陆绍璟这种人极其危险。我知道有不少女孩心存侥幸,但我希望,你不在其列。”
“我的话说完了。”司徒利落地站起身,两步便走到门口,“晚安,竺。”
“晚安。”竺星说,声音闷闷的。
她知道,自己今晚是无法安眠了。
司徒走后,竺星洗了澡,带着廉价沐浴露香味,躺到床上,在空上铺的床板上胡乱划着。
木板和指甲接触发出的声音,粗砺喑哑。
她突然很想念可乐的气味——今晚应该把那罐可乐喝完的,反正也已经打开了。
想着想着,她开始数日子。
今天是第七天,按计划,还有两周,船就会抵达巴塞罗那港口,这一船的客人会离开维多利亚号,登上公司为他们安排的飞机返回香江。
而她,则还是站在顶层餐厅的甜品间,迎接另一批新的客人。
他们会在巴塞罗那分别——听上去像是一对恋人缠绵悱恻的情话。
但他们不是。
竺星用力划了一划,木屑扎进她的指甲里。
他守着一段不可得的爱恋。而她,和他不在同一个世界。
一道,即便身处同一艘船,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司徒船长说得很对。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人都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她不可以。
她还要生活下去,即便艰难,也不可以屈服于一个稍纵即逝的瞬间。
不能做一只扑火的飞蛾。
“法国......”竺星喃喃,手指不停,在床板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叉。
去他的法国。
竺星闭上眼睛。
去他的辛德瑞拉。
*
这晚以后,竺星没再在船上见过陆绍璟。
并非陆绍璟不再出现,而是竺星不再接招了。
他来过一次顶层餐厅,点名要竺星做定制甜点。
她思索一番,动手做了一道芒果造型的慕斯,和第一次那份一模一样。
经理战战兢兢地把那个仿芒果甜品端到陆绍璟面前,他沉默了许久。
最后,陆绍璟离开餐厅时,那份甜品依旧维持着原状,一口都没碰。
亲自收盘的经理便知,这场闹剧结束了。
从那之后,陆绍璟没有再现身顶层餐厅,员工之间也对之前的流言三缄其口。
竺星依旧在甜品间做着她的甜品,每当汤珈铖的值班日,俩人都要争吵一番工作台的分配。
远洋航行的日子,又如这大海一样,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抵达巴塞罗那那天,全船员工休假一日。
竺星拿着夏莲发给她的护照,有些迷茫。
“怎么样,乖乖女当久了,不知道该怎么野了吧?”汤珈铖凑过来。
竺星收起证件,不搭理他的嘲弄。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们去岸上逛逛?我教你怎么玩尽兴。”
汤珈铖指的是跟夏莲团队的人去玩,他们下船前就定好了行程,吃喝玩乐,一件不落。
但是......
竺星隔着人群,看了眼夏莲。
但是夏莲没有通知她一起。
“不去了,我自己有安排。”竺星悄声离开了厨房,留汤珈铖在原地撇嘴。
还是那么不合群。汤珈铖想。
*
不合群的竺星独自下了船,在入境港口前站了很久,也不知道该往左还是往右,只得跟着人群漂流进他乡,溜达到哪里算哪里。
这是竺星第一次出国,甚至可以说是她第一次出门旅行。
不同于网上看到的后期滤镜下的欧洲,竺星目之所及的巴塞罗那,陈旧又过曝,路上的人们似乎都十分热爱阳光,脸上没有香江CBD写字楼下所处可见的呆滞和麻木,街边咖啡店开在橘子树下,人们就坐在光斑斑驳的空地上,手里端着咖啡,嘴里聊着足球和电影,包里还放着一本诗集,闲适得教人嫉妒。
竺星生出回船的念头——回到她拥挤阴暗的底舱,躲进她潮湿无人的角落里,好过在这里晒着普照的太阳。
但就在转身的那个瞬间,有人叫住了她。
——“竺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