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绍璟有些讶异。
他没想过竺星也会做蛋糕，还以为她只是替人跑腿干活而已。
他原本想的是，要么叫人上饼房买一个现成的，要么请人来做一个新的。
又或者干脆不要算了，反正婚礼上没有蛋糕，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会真去在意蛋糕如何？
但竺星眼睛亮亮的，就那样望着他，期待又祈求。
陆绍璟实在不忍拒绝。
“酒店后厨应该有做蛋糕的地方，你要去吗？”
盛开酒店的西餐厅以甜点著称，材料齐全，借用他们的厨房，再合适不过。
陆绍璟一通电话打到祝风助理那里，不到五分钟，就有厨房经理特意跑来迎他们。
“陆先生，我引你们去后厨，祝风小姐交代了，一切以您的需求为先。”
这话让竺星侧目。
他真认识祝风？
陆绍璟转头看竺星。
“做蛋糕需要什么材料，你跟他们交代就行。”
厨房经理忙道：“这位就是蛋糕师傅吗？我们后厨也有甜品师，可以给师傅打下手，缺的材料我们也可以立刻去采购。”
竺星有些不自在。
“不用了，你们有厨房有开酥设备吗？我要做一个托斯卡纳千层，需要一个大烤箱做酥皮。”
“有的有的。”厨房经理像是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我们西餐厅的招牌是惠灵顿牛排，有烤箱，也有备用酥皮，还有今早刚空运到的新鲜水果。”
竺星心定下来，那就没有问题了。
陆绍璟瞥了竺星一眼。
她跟在他身后，错落半个身位。从他的角度往前，看不清她脸上的情绪，只能见到一缕半长的头发从耳边垂下，扫过她纤细修长的脖子，落在她的锁骨上。
陆绍璟收回视线。
“你说你要做托斯卡纳千层？那是什么？”
“托斯卡纳千层是意大利传统婚礼的蛋糕，网上叫tablecake，因为面积大如一张圆桌一样。托斯卡纳千层最大的特点就是参与感——甜品师带着半成品上台，在宾客面前现场拼接酥皮和奶油、配果，最后的环节，是新人亲自为婚礼蛋糕撒上糖霜，寓意新婚生活甜蜜美满。”
竺星双手合十，像在祈愿一样。
“我做梦都想在婚礼现场做一个托斯卡纳千层，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不知道等一会后厨做完，祝风小姐能不能允许我上台为她完成这个蛋糕？”
这是陆绍璟认识竺星这两个小时里，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聊起甜品，她好像进入另一个世界一样，脸上洋溢的幸福神情不似作假。
陆绍璟面色自若。
“你可以试试看，说不定呢？”
前头引路的厨房经理偷听了一路，实在忍不住心里的疑惑。
外界都传言，陆氏三房风水好，生了两位满香江有名的公子，分别是陆七和陆九。
陆七少爷陆绍琛，温文尔雅，内敛和善，待人处事如沐春风，是真正有教养的君子人物。
倒是眼前这个陆九，虽然很有能耐，生意做得比陆老爷子还大，但是脾气极差，不好相与，香江商界与他对家的老板们，无人不骂他蛮横霸道，在外还落了个“九阎王”的恶名。
但今日难得一见，却和传闻不同。
经理趁转身开门的空隙，悄悄觑了一眼陆绍璟的脸。
只见他偏过头，温和地同身边女孩说话，嘴角一直蓄着浅浅的笑意。
经理暗想：难道他听错八卦了？陆九才是陆家温润儒雅那个？
竺星却不知道那么多豪门八卦。
她只知道专心做蛋糕。
一进厨房，就清点了材料，开始制作。
托斯卡纳千层看上去简单，实际上需要颇为复杂的工序，前期准备环节里，要将酥皮一层一层裹上黄油，拉伸静置，多次往复。
时间很赶，竺星必须争分夺秒。
陆绍璟抱着手臂在旁边看着。
他本该离开的，一个蛋糕而已，买单就足够了，送到这里已经是多余。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跟着进了厨房。
可能是因为他今天难得很闲，阳光又难得很好。
香江三月，初春时节，阴雨绵绵，潮湿又寒凉，与去岁的冬连着凛冽，像要把枝头新开的洋紫荆抖落。但今日却露了晴，让人终于赏见春光。
这样好的天气，就该荒废在厨房，看一个人心无旁骛做她心爱的蛋糕。
看她手上没停，一边揉面，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
“酥皮酥皮，你可一定要好吃啊！”
陆绍璟不自觉笑起来。
他这一笑，让女孩抬起头来。
阳光从窗户漏进来，这个角度，正巧洒在她的头发上，能照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像一颗叶上滴着露的水蜜桃，白里透粉，将坠未坠，似乎咬一口，就能咂出甜汁来。
她那双杏眼，仿佛时时含着水，望向你时，波光粼粼，盈盈欲落。
“你笑什么？”
她问。
陆绍璟愣了神。
直到女孩歪着头，疑惑看他，陆绍璟才想起来：
“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讶然。
“对哦，我叫竺星。”她用白话回答。
陆绍璟顿了下。
“祝风那个祝？”
竺星摇摇头。
“天竺葵的竺，满天星的星。”这次讲的是普通话。
陆绍璟点点头。
原来如此，“竺”和“祝”字，在白话里是同音。
天竺葵的竺，满天星的星。竺星，好名字，像她眼睛一样亮。
竺星问：“先生你呢？你叫什么？”
他伸出手。
“陆绍璟。”
竺星懵懂点头，没问是哪个绍，哪个璟。
如果是别人不问，陆绍璟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名字就是最显眼的名片，无需再多解释自己的名头来历。
但是眼前这女孩。
陆绍璟怀疑她根本不在乎“陆绍璟”到底是谁。
“喏！”竺星只是举起沾满面粉的双手，“抱歉啦，我没有手好同你握了！”
陆绍璟耸耸肩，无谓地笑笑。
“不过我可以请陆生先品尝下我的蛋糕。”
竺星切下一块酥皮，挤上奶油，摆上水果，撒了点糖霜，放进盘子里，端到陆绍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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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
倒也精致可爱。
可陆绍璟不喜甜食。
“尝尝看，好吃吗？”竺星又在用那种满怀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令人无法拒绝。
陆绍璟拿起甜品叉子，挑了一口送进嘴里。
酥脆，莓果的酸和奶油的甜中和得刚好。
不难吃。除此之外，陆绍璟评价不出更多。
“怎么样？”竺星看着他的脸，像是对他的评价迫不及待，见陆绍璟迟迟不说话，她忍不住越贴越近。
陆绍璟第一次感到一丝陌生的，类似懊恼的情绪。
他实在是一个对食物没有感知力的人。
面对竺星的热切，陆绍璟只能移开目光。
“不错，祝风会喜欢的。”
竺星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真的吗？你说真的？陆生了解祝风小姐的口味吗？她真的会喜欢吗？”
“当然，你做的蛋糕很好吃，谁会不喜欢呢？”
他想，就算祝风不喜欢，他也会逼着她说喜欢。
竺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通电话打进陆绍璟的手机里来。
不一会儿，他的助理就找到厨房来了。
“老板，更换的衣服准备好了，你可以去房间休息一下，电话会议四十分钟后开始，厨房这边我跟进就好。”
竺星望向陆绍璟，陆绍璟也在看着她。
“我要走了，你一个人可以吗？”
竺星有些莫名其妙。
“你在这，我不也是一个人做吗？”你也没帮忙啊。
陆绍璟挑眉：“那你抓紧时间。”
他又指了指身旁的助理。
“马克留在这里，你有什么需要交代他就好。祝风那边我已经跟她沟通过了，不用担心，她很期待你为她做的蛋糕。”
竺星屏息。
“你是说，祝风小姐同意我一会上台，为她完成这个蛋糕了？”
陆绍璟点头。
竺星欢呼起来，手上残余的面粉扬了自己一身。
陆绍璟半步都没有避开，只是望着，笑意从嘴角爬到了眼睛里。
原来，人的心，也可以这么容易得到满足？
他再次伸出手。
“再会，竺小姐。”
竺星敛了神色，不自觉扫了旁边肃立的助理一眼。
还会再会吗？
他有助理，他跟祝风相熟，他还能旁若无人地把她带进盛开酒店的后厨。
这一切无不在昭示着，他很昂贵。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一场邂逅，已经是上帝刻意打翻了蛋糕换来的。
还会再会吗？
竺星停下来，认真擦干净手，握住他的。
“再会，陆生。”
走出厨房很远，陆绍璟还在摩挲自己的手指。
她的指尖是暖的，暖得像软玉一样，柔若无骨，细闻，还能闻见一点黄油的香味。
陆绍璟收回手，想从西装口袋掏出雪茄来。
摸了空，才想起那件西装沾满了奶油，早就被自己丢在转角处的垃圾桶里了。
“呵。”
陆绍璟莫名笑了一声。
“扑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