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凰于余初晏而言，太多新奇的东西与词汇，她需要一段时间消化。
不过在游历不少城镇后，她已经能坦然面对与往日认知不尽相同的人们。
月凰还有另一不同之处，她们的城市中仿佛与山林融为一体，城中绿树花草随处可见，且经过非常详尽的规划。
所有人都不会觉得路中生长太多树碍事，她们将树看做是家的一部分。
大街小巷爬满墙头的爬山虎与朝颜花，路边只要有空缺就会有鲜花冒出。
每家每户后院里都种着蔬菜瓜果。
漫步于城中，鼻间无时无刻环绕着的不知名花香。
再加上随处可见的伴宠，狸奴信步闲庭地穿梭于树梢间，毫不畏惧地向人讨食。
而路过之人只要手中有吃食便会喂上两口。
放眼望去全是盎然生机。
月凰人很纯粹地在享受活着。
这是余初晏从未在其他凡人城镇见识过的。
难怪晓蓉对月凰念念不忘。
余初晏都在想，若这一甲子她未能飞升，来月凰隐居倒是不错的选择——
这安逸的想法很快被她自己抽醒。
甲子混乱之时，陷入战火的月凰未必能有这般安宁。
无论如何，她要做的都是在甲子轮回到来前，将那些妄图作乱的魔修杀绝！
-
再有三日就要抵达天都，路上城镇明显密集了起来，群山起伏渐小，趋近于平坦。
这时沈战天反而不常入城，入也要乔装打扮半天，大抵是不想被人认出太子身份。
进城采补少了，金翎卫们便去周围山林间打猎。
她们狩猎很节制，母兽和幼兽都不捕，只带几只够队伍打打牙祭便可。
马车外，沈战天又在组织狩猎，她每日仿佛有使不完的牛劲，不是在外跑马，就是狩猎。
夜里围火烤肉时，便能听到她温和稳重的声音混在一堆豪放的笑声中，直到月上梢头才消停。
每次出猎，除了带回猎物，还会带回各种白色、灰色石头。
余初晏一瞧见金翎卫又背了满背篓的石块，果断拉下竹帘平躺下装睡。
不然沈战天能烦她一天，就逐个追问是不是这种石头。
她收回之前对沈战天有分寸感的评价，此人根本得寸进尺得很。
相处半月知道余初晏很多事情懒得计较后，她便常在余初晏恼火的边缘反复试探。
余初晏一旦烦不甚烦吼她，沈战天也不生气，拍拍屁股就走，回头还知弄些点心吃食道歉。
身为一国太子，脸皮和地痞流氓差不多厚。
哪知这样还真让她找着了灰白色的软石，就在离天都一日半路程的山中。
最初发现的金翎卫受了百两封赏，日后若是修路法子成了还会另行受赏。
发现软石后，队列速度加快了不少，沈战天归心似箭，恨不得明日就能组织工部开始研究。
紧赶慢赶之下，终于比原定日程早了半日抵达。
余初晏是被马车外嘈杂的人声吵醒。
她这些日子喜欢睡觉，借由关闭意识，专注修炼元神来规避身体里太多亡魂挤在一起产生的巨大低语。
在外人看起来就是在睡觉，还保留了一点对于外界的感知，以免肉身出现意外。
余初晏还是很喜欢她这副身体，并不打算换。
她睁开眼，睡前还在车里的沈战天已经不在了。
马车外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人们高呼着：“太子殿下！”
月凰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中气十足，瞧这些粗犷的大嗓门，简直要将马车顶都掀了。
沈战天真的很受百姓爱戴，百姓无论之前在做什么，听到车队动静后都会停下来往路边探，只为瞻仰太子。
还有更多的人在赶来的路上，简直到了万人空巷的程度。
而她本人也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种爱戴，骑马领在前头，面带笑意地与百姓说话、招手。
金翎卫们与天都城卫对这种盛况也习以为常，分工明确地维持秩序、护卫太子。
人群时不时也会传出对金翎卫的夸赞，“太飒了！金翎卫的大人们！好想嫁！”
这时年轻的侍卫们也会偷偷红脸。
余初晏不想露脸，用神识将周围上上下下扫了遍，没有刺客没有恶意，便重归昏昏欲睡。
横竖没她什么事，不如修炼。
偏偏有人大着嗓门，多嘴问：“太子殿下！马车里是何人？可是未来太子夫？”
这也没什么，沈战天一句解释的事。
余初晏抱着软枕眼睛刚要阖上，却听沈战天道：“不是，孤还年轻，不急着娶正夫。”
“马车里是未来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啊？咱们月凰也要有国师了吗！”
太子亲自开口，那肯定没有假，欢呼很快就从“太子殿下”变为了“国师大人”，并有愈传愈远之势。
余初晏：“……”车队里还有其他马车吗？
后知后觉的她意识到，沈战天骗了她，玩了一手先斩后奏。
她大可现在就出去揪着沈战天质问什么意思，但沈战天多半会糊弄过去。
还会让她真容为大众所知，彻底坐实了国师的名头。
余初晏很讨厌被人欺骗，不管沈战天出于何种目的，欺骗就是欺骗。
就像谢昀宸。
她有些难过，并不是抗拒成为月凰的国师，余初晏很喜欢月凰。
只是难过于短短几日她将沈战天当成了朋友，纵容她的靠近。
而沈战天此先什么都不告知于她，等入了城却以这种方法想将国师强安在她头上。
余初晏从小榻上下来，扒拉了一下睡得凌乱的长发。
神识瞬间铺开，她来天都是为了会会月凰的大巫，既然已经到了地界，那便不做多的耽误，直接去寻大巫罢。
找到了！余初晏于神识中探到了一名裹着耀白灵力的老者。
神识收回的瞬间，老者睁开了眼，那双深不可测的双眼，隔着虚空与余初晏对视上了。
只肖一眼，余初晏便知那是名强者，即使她并非修真者。
余初晏来了几分兴致，月凰还有这等人物，也不枉费她此行。
她没有任何留念，更未知会她人，就这般消失在马车里，一如她不声不响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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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所在之地离繁华的京城还有大半日路程，对于余初晏来说不过几个起落。
在此山脉又带上了锋芒，交错堆叠成一道天然的屏障，紧紧守护着天都。
大巫的住所就位于群山一侧，滚滚怒江从旁经过，奔涌的巨浪冲击着山壁。
很难想象拐过几道弯后的怒涛，反而变得平静，温顺地被人为引入宽敞的平原中。化作生命的脉络，生生不息灌溉着农田。
余初晏站在高山栈道上，俯瞰着自然与人工交错的痕迹。
月凰热爱自然，也懂得利用自然。
正如这架在悬崖峭壁上的栈道。
木屐踩在栈道上发出清脆的咚声，余初晏回首。
来人穿着余初晏从未见过的服饰，黑红相间的上衣长至臀部，下摆似裙似裤，行走时如波涛般摇摆。
头戴着奇特的黑色圆顶帽，看材质大抵是某种动物皮毛，耳饰是如月般的象牙。
整体风格极为简约，却带着诡异与神秘。
“恭迎多时。”女人说话用着古怪的腔调，像是唱出来的，“请随我来。”
没有多余的寒暄与解释，她就这样利落地转身向前。
穿过仅容纳一人通过的山缝，又途径横跨两座山的栈桥，垂落的银河就在触手可及之地。
待余初晏以为前方唯余死路时，女人又带着她拐进一处隐蔽的山洞，隐在两块巨大山石之后。
穿过山洞，豁然开朗，一座简单的古寨出现在余初晏眼前。
天光从洞天撒下，半边寨子镶在山洞中，半边则沐浴在阳光下。
寨中甚至还有耕种，这才刚刚冒出青芽，余初晏也分辨不出是什么。
寨中居住着近百人，看不到男子，往来间全是女人。
她们自以为隐蔽地投来好奇的注视。
引路的女人目不斜视，也不在乎余初晏四下打量，一直不急不缓地走在前面。
像个木偶一样。
她领着余初晏最北边也是最高的那栋塔楼。
登上楼梯时，余初晏便听见内里传来机杼声、陌生语言的低语、以及风在楼中穿梭的呜咽。
女人停下了脚步，缓缓推开大门，示意余初晏先行。
余初晏跨过高高的门槛，先是被房中燃烧的火塘吸引视线。
透过跃动的火苗，她看见了坐于火塘边的大巫。
余初晏一眼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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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她是大巫，尽管周围围坐着不少女人，穿戴都与引路女子相差无几。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望过来，唯有大巫闭着眼。
这里的女人又和月凰的女人们有些不同，她们很瘦，沉默中带着一种坚韧与沉稳。
感觉像是她们脚底这片土地，无言却厚实。
“您来了。”大巫开口道，她的语调同样与外不同。
她还是没有睁眼，余初晏走近些，发现她眉心有一道很深的沟壑。
“月凰大巫？”余初晏像她们一样盘腿坐下，恰好火焰的一侧留有竹制的坐垫，显然是给她的。
隔着火焰，大巫浅浅勾起嘴角。
她看起来很老了，至少百岁以上，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不少划痕。
那些痕迹在她干瘦的面容上如同连绵起伏的山脉，这么看更像土地的化身了。
“让我看看您。”她说话很缓慢，话语都是从喉间吟唱而出。
余初晏心说她都不睁眼怎么看。
哪知大巫眉心的沟壑忽然睁开，赫然形成一只诡异的眼睛，金瞳嵌于其中。
大巫周身的灵力随之变化，聚集在眉周。
饶是见识多广的余初晏也吓了一跳，她还是初次见拥有天眼的人类。
大巫脸色急剧变化，她枯瘦的身体开始颤抖，额角渗出冷汗。
她身后一名中年女子迅速过来扶住她，嘴中唱道：“大母请收回您的力量！”
大巫抬手死死抓住女子的手臂，却没有闭上天眼，直到眼白泛红，金瞳也不安地转动着。
屋内所有人都跪于地面，余初晏又听到初至时曾听到的诵读声，那声音乍一听如窃窃私语。
声音入了脑却如洪钟、如雷鸣，连她体内亡灵们日夜不停的呓语都盖了去。
在诵读声中，大巫仿佛重新获得了力量，天眼趋于稳定，却固执地注视着余初晏。
余初晏眼睛一眨，眼识之下纯白的灵力被诵读声吸引，在空中组成一条条半透明的光带。
越来越多灵力在光带间流动，相继流入大巫那只天眼中。
再由天眼穿过大巫的四肢筋脉，最终重归于大地。
她从未见过如此奇观，心中生出不解与好奇。
在场所有人包括大巫，皆是凡人，她们究竟以何种手段吸引灵力。
而那只眼睛又能看到些什么？
唱诵声减停，天眼缓缓闭上，大巫恢复正常，在旁人的搀扶下重新坐好。
余初晏耐心地等她平复，毕竟眼前人实在太老了。
“我看到了。”大巫轻启唇，“地母记载着这片土地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地母大概是她们信仰的神明，余初晏想。
“我看到了您会来到这片土地，知晓您与地母的链接。”大巫说话断断续续的，说上一会就要停下来，
“却不知您居然会以这种方式……”
余初晏确信在她脸上看到了悲伤，不是悲悯，而是真切的悲伤。
略浑浊的眼泪从她紧闭的双眼中析出，“这是我们的罪孽，不应该由您来承担。”
说了半天，弄得她云里雾里的，原来是在说这个啊，余初晏支起一条腿，换了个姿势。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我想做就做了。”
虽然确实造成了些困扰，但余初晏觉得还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里。
实在烦了就沉睡，躲进元神修炼。
况且她现在熟练了不少，每日能净化近百魂魄。
带来的收益也是显著的。
原本同阶魔修要强于道修，而她彻底反过来，魔婴期的魔修不够她热身。
就算再来个逍遥道人，不依靠天道，她也有一战之力。
“你也不要太伤心，逝者已矣，我会让她们顺利进入轮回中。”
大巫颤巍巍地摇头，“太阴之时，您未必压得住……磨损……玄玉磨损……”
“持有莲玉之人……物归原主……考验……”
她嘴中吐露着破碎且不知意义的词语，身体抽搐得愈发厉害。
余初晏都被眼前状况弄得不知所措，只能看着之前那中年女子再次向前，不停顺着大巫的后背。
“大母够了，您不能再看了……”
大巫三眼齐睁，惊愕凝固在她面容，仿佛看到了极为震撼的一幕。
她猛地扑倒在地，伏地高呼：“太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