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泛起鱼肚白,驿站院中已是一片忙碌。
来时满满当当的骡车如今只余下寥寥物品。
沈战天正与安城众官做最后的交接,自此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县令是名黑瘦的女子,脸上无论笑与不笑都带着几分愁苦,“殿下恕微臣多言,平城一带朝廷可会下派新的县令?”
提到平城,沈战天也愁苦起来。
无他平城实在太偏僻了,若非如此一开始也不会被选中。
即使派来了县令,无民可管又有何用?
她哀叹几声,只道朝廷众臣会想办法,让县令专心于安城。
蓝衣来送行,她看着很憔悴,大抵一宿未睡。
沈战天很器重她,提醒她注意身体,可不要覃大人刚恢复,她便倒下了。
蓝衣受下了关切的叮咛,环顾四周,见余初晏不在,她按捺不住道:“殿下,还请多留心仙师动静,她到底来路不明——”
“你在说我吗?”
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多年习武本该十足警惕的蓝衣,甚至没有发觉背后之人何时到的。
她克制住攻击的本能,回头道:“仙师大人,还请不要随意靠近我的后背。”
话还未尽,蓝衣就被那双妖异的眼睛摄住了心魂,
——那是双怎样的双眼,仅仅一眼仿佛透过她看见了无数腥风血雨,以及于炼狱中挣扎的数万冤魂……
回过神时蓝衣后背已经汗湿,她呆滞地移动眼珠,注视着绕开她与太子说话的余初晏。
“昨夜太暗了些,未曾瞧仔细,仙师这般模样倒是更添了几分颜色。”
沈战天不是恭维,她是真情实意觉得赤色瞳的余初晏更有威慑力了。
以往她五官单看着张扬,合在一起却中和了几分。叫人第一眼不是看见她凌厉的外表,而是平和的气质。
如今任谁第一眼只会被那双眼睛吸引,只肖一眼,就会下意识避其锋芒。
“是吗?”余初晏拨弄着颊边的碎发,微弯眼睛,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太子殿下拿我寻开心?”
“仙师为何这般想?可是孤有何行为叫仙师误会了?”
虽说昨晚沈战天问了不少多余的事,临走前还威胁了她一把,看在她陪自己过生的份上,余初晏还是愿意跟她交好几分。
相谈甚欢的两人几乎将一旁的蓝衣遗忘,恰好后者也不愿余初晏想起自己。
她悄悄后退两步,顾不得什么礼仪,想趁此离开。
沈战天叫住她,“蓝衣,你方才想说什么来着?”
余初晏也扭头一并望来,她眯着眼时,瞳孔的锋芒被掩去了。
但蓝衣对方才那一瞥心有余悸,垂首避开她的视线,“……没什么,属下唯愿殿下归途一路顺风。”
沈战天笑,“蓝衣也是,不要赖在安城不走,早些回京。”
余初晏目送蓝衣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好笑的收回视线。
不过与她共享了弹指间的记忆,便让她吓破了胆。
“你这个近卫没上过战场吗?”余初晏随口一问,与太子并肩前行。
沈战天点头,“蓝衣还年轻,之前一直在天都,此番也是跟我出来历练。”
这老成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战天年纪不轻了,余初晏欲言又止。
“仙师今日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喜事?”
“确实有,解决了一点小麻烦。”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路上皆有人向两人行礼,龙脉赠与她的祝福效果减弱了不少,可这些人中还是藏不住对她的憧憬。
可想而知这些热情还会陪伴她整个上京旅途,余初晏不自在地错开视线。
她之前在巴丘时,戴了面具都阻止不了那些人过分狂热的崇拜。
偏偏她初到安城时,脑子被内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音搞坏了,没戴面具,以真容相见……
沈战天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意有所指道:“仙师还是早些习惯为好。”
等到出发时,余初晏才知道她大意了。
沈战天身边的人虽说憧憬她,但有个度,不会过度打扰她。
车列出城时,主路两侧全是相送的百姓,她们振臂高呼着,将手中各异的鲜花砸向余初晏所在的马车。
漫天飞舞的花瓣激得余初晏偷偷掩着竹帘打了几个喷嚏。
坐于对面的沈战天揶揄地笑,“仙师不喜欢花?”
余初晏不说话,不待她将窗边竹帘掀起,一篮子野莓就这么撞开竹帘塞入她怀中。
淳朴的笑容一并挤进来,“仙师,这是早上刚采的——”
话音未落,女子就被旁人挤开,清丽面容上还浮着羞涩的红霞,“仙……仙师大人……可婚配否……”
余初晏:“……”
却听一声尖叫,男子也被人揪着后颈扯走,连带他手中绣工不凡的荷包也被拿走——
“哪来的小贱蹄子!也不看看你那张脸仙师看得上吗!”
“仙师!您瞧瞧我家小郎君如何!”
“仙师!女子呢!郎儿有什么好的……”
“哎哟!仙师您的眼睛怎么了!莫不是为了我们,诅咒转移了?”
小小的窗口前,人挤着人,面孔不断变化着,竹帘都被她们扯了下来。
过分的热情伴随着金色粉尘,一点点汇入余初晏的丹田。
沈战天腹诽,仙师尚在安城便如此受欢迎,待到了天都,都不知道会成为多少上京郎君的梦中情人。
好在四哥有借琴之缘,到时候她再创造些时机,总比其他人有优势些。
等到临近出城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余初晏一己之力承担了安城的诅咒,那双眼睛因此染成血色了。
那热情的欢呼又变成了一声声祈福。
城门洞短暂遮去了阳光,窗口外也变成了灰色的城墙壁。
余初晏终于从满怀的野花野果中缓过神。
沈战天看着她强忍着翕动的鼻翼,将花耐心理成束,心中软了一角。
明明难受不喜花,还是全部照收。
将花收入芥子里,芥子中时间凝固,花束可放百年不败。
至于果子,余初晏拿起一颗尝了尝,被涩得五官皱成一团。
沈战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仙师挑些红色的,那些白色的还未熟。想必是百姓着急,看见便全摘下来了。”
余初晏之前从未吃过这种山间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莓,玉虚山上哪怕野果都含有灵力。
她又捻了颗红得正好的,果然没那么酸涩,但味道实在也不算太好。
用了一些便提出给其他人分了,毕竟对余初晏来说解除诅咒轻而易举。
而对于一直在城中坚守的所有太医和官兵而言,却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沈战天摇头,“她们都有呢,百姓心中清楚得很,怎么可能厚此薄彼。”
午时,余初晏果然瞧见大批士兵,就这么将果子夹在饼里吃得正欢。
她们也不觉这野莓酸涩,就着路边的清泉水,各个笑颜逐开。
余初晏想了想,果子也收入了芥子,并不打算勉强自己吃。
相比来时的风雨兼程、舟车劳顿,归京路上虽然简装,速度要慢不少。
正方便了余初晏观赏月凰。
月凰境内多高山,一路上皆有拔地而起的崎岖山脉与潺潺流水相伴。
那些墨色的群山光是远望就足以令人生畏,待车辆靠近后,刀削的山壁远比想象中的更加险峻。
而在这些灰沉的山壁间,却有着绵延的浓郁的密林、湍急跳跃与岩间的飞泉。
当然最令余初晏惊讶的是,这些山间狭小的隙缝中,却拥有着人为夯实过的道路。
马车行走于之上,少有颠簸,即使下过雨也不至于泥泞到无法行走,显然是常有人维护。
余初晏好奇问过沈战天。
沈战天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行军打仗、百姓出行、走商访友,道路都是重中之重。常年维护不是应该的吗?”
“在这些山间修路不容易吧?”
“确实很难,不过集思广益之下总有行得通的办法。”沈战天扬眉,“可不要小瞧人的智慧。”
余初晏遥望着依山而建的城池,这样的城市她在之后的旅途中见了不少。
的确,凡人仅凭无灵之躯,却能创造出不少奇迹。
“说起来,青渊最近新修一种道路,像一块完整的巨石铺就而成,也不知如何做到的。”沈战天很馋那种道路,若是能用在月凰,每年维护道路的银两都要少上几成。
可惜她们在西临城之事上坑了青渊一把,厚着脸皮去问倒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余初晏隐约记得在魔珠中见过那种路,想必是叶冉折腾出来的。
她慢条斯理嚼着口中的米花糖,“你说的那种路倒不难弄。”
沈战天双眼一亮,一把握住余初晏的手,“仙师难道知晓?”
余初晏嫌弃地收回手,“不就与你们城墙的材料相似,多加上了一种灰白色的石头粉末和碎石。”
“白色的石头?”沈战天恨不得马上将工部众人召集起来讨论。
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这种白色石头有何特征?可易寻得?白石与粘土沙石如何配比?”
余初晏哪知道这么细,随口敷衍:“那种白石很软,拿刀随意划弄便会留痕,应该要先像炼铁般炼制过……之后如何就是你们自己去琢磨了。”
总归有个大致方向,好过瞎琢磨,沈战天特意拿纸墨记下,后半程都在督促她的金翎卫搜寻各种石头。
“多谢仙师慷慨解囊。”沈战天感慨万千,大巫的眼光果然不会出错。
余初晏趴在窗口,眼中只有绵延的青山流水,根本懒得搭理她。
仙师这般重要的存在,一定要想方设法把她留在月凰。
打定主意的沈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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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悄悄上眼药,“如此重要的情报,仙师就这般随口告知,青渊那边知晓后可会为难您?”
“为何会为难我?”余初晏问。
看来她完全不知道这配方的价值,沈战天扶额。
三言两语给余初晏解释过,后者睁大眼坐直身,意识到月凰占她便宜占大了。
“空手套白狼。”余初晏骂了一句。
沈战天:“……”仙师骂人都这么温柔。
骂完后余初晏又失去了兴趣,重新趴回去。
倒弄得沈战天不好意思起来,琢磨着回京找母皇讨点什么封赏。
不如讨一块封地吧——云洲那带富饶,原本是留着给沈战天长女的。
反正她还未娶正夫,长女不知何时才出生,不如送给仙师拉近关系。
沈战天说做就做,直接写起了讨赏折子。
-
沈战天的情报确实灵通,出发的第三日她便收到了关于凤城韩家深夜失火,百年老宅被毁的消息。
余初晏能知晓是因为撞见了沈战天与探子交流。
倒不是她故意偷听,营地就这么大,依照她的五感,除非刻意避开否则营地动静一清二楚。
那探子声称韩家正大肆募集修仙者,似乎要杀什么人。
烧毁一处老宅自然不可能让韩家基业毁于一旦,余初晏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不长记性,看来是打算跟她硬对硬了。
也好,重赏之下必有“死士”,省得她自己挨个去找魔修,魔修自然会送上门。
而得到情报的沈战天不是没有怀疑余初晏,诡谲的赤瞳强大的力量,马车里那位全都符合。
但前脚才跟她把酒言欢,后脚便出现在千里开外,这可能吗?
沈战天还是低估了余初晏,很快否认了自己的判断,只让探子继续查探,尤其留心天启朝廷动向。
韩家是盘踞于天启的强头蛇之一,一举一动皆受到各方关注。
以往固若金汤的老宅隔绝了这些窥视,如今出现裂缝,自然有无数苍蝇叮上去想啃食两口。
韩家人过得如何,余初晏不再关心,近十天的跋涉漫长且枯燥,起初途中风景她还觉得新意,久了也觉得无趣,整日躺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沈战天并不常待在马车里,大都时间在外骑马。
余初晏经常拒绝她的外出邀请,只有在路过新的城镇时,才会同意进城走走。
途径多个城镇后,余初晏发现月凰与另外两国最大的不同便是:在外抛头露脸的基本为女子。
这些女人体态各异,高矮胖瘦皆有,但强壮之人占大头。
她们穿得很少,才将将入夏,风中还带着春日的凉意,已经有不少人内里只穿肚兜外罩着短褂,穿着到小腿的麻裤,踩着平底舒适的布鞋。
四肢坦然地露在外面,肤色多为深色或是红润的黄皮。
也有着长裙者,同样穿得轻薄,露出光洁圆润的肩膀与锁骨。
倒显得穿得严实的余初晏与沈战天有些格格不入了。如同男子一般,衣领密不透风遮到喉咙。
相比女子的壮实,男子反显得矮瘦。
他们普遍穿着直领对襟长衫,腰封略宽,勒得很紧,走起路来一步三晃。
如果说天启追求的是盈盈一握的女子腰身,那月凰就是彻底反过来,男子各个腰细如弱柳扶风。
说实话,余初晏瞧着挺不习惯,甚至觉得那些男子怎么看怎么矫揉造作。
再看一眼虎背蜂腰的女人们,她甚至还能看见身怀六甲的女子插着腰与人争吵。
月凰……果然与众不同。
沈战天蹙眉点评道:“他们步履实在上不得台面,待仙师上了天都便知,仙都儿郎才是身态华美,步步生莲。”
余初晏:“……”并不在乎男子如何走路的。
“男子也太瘦小了点。”她语带嫌弃。
沈战天却不这般觉得,她挑眉道:“母体强壮更利于生产,而父体强壮所孕胎儿太大反而伤害母体。因此月凰皆以男子瘦弱为美,太高或是太胖的男子皆不太受女子青睐。”
“不过穷苦地区,男子需作为家中劳动力,反而会壮实些。”
余初晏沉默,她懂了,总之又高又壮的等于乡下出身。
但她回想月凰四殿下的模样,似乎不是这般柔弱。
“四哥是个例外,他的爹侍并非月凰人,而是青渊送来联姻的一位侯爷。”沈战天补充了。
这么说月凰皇帝也如天启皇帝那般,后宫佳丽无数。
余初晏问:“你与沈观月并非一个爹?”
沈战天点头又摇头,“在月凰皇室——部分世家同样如此,在孩子出生前,后院侍郎们并不被允许知晓主母腹中子是谁的。”
“若为儿郎会告知其父,日后出嫁可倚仗姑家。而若为女儿则不知其父,甚至必须隐瞒。”
“女儿只肖忠于其母与其家族,至于父亲,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