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钺恨不得冲进去与她一同葬身火海,可一丝残存的理智制住了他的步伐。
他还没有找遍,如何能确定她已经葬身火海了呢?
他得再找找,说不定她今日并未待在这两处平日常待的地方呢...
对,再找找。
嘈杂的人声越来越吵,外部的火势似乎得到了控制。
可内里的浓烟与烈火却毫不收敛,火焰附在一切可燃之物上,誓要将积蓄已久的能量完全释放。
可以落脚的地方更少了,房梁也更脆弱了。
他好像听到了宁泽的声音,在叫他出去。
可他怎么能只身出去?
要么带着她一起出去,要么陪她一起葬在这里。
他没有第三个选择。
冲进来之前浇透的衣物已被烘干,口鼻处的布料亦是如此。
浓烟呛得他喉咙干疼,连带着肺腑都有一股灼烧之感。
他想起与她重逢那日,他借口对水车感兴趣,她带他去看的那个模型。
如果这地方还有哪里有水,只能是那处模拟的溪流了。
周其钺循着记忆在面目全非的公廨之中努力辨认着方向,不一会儿,便看到了角落那处模型。
有人!
他大步向前跨去,只见那人俯趴在地,瞧着身形是个女子。
是她吗?
他翻过她时,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待终于看清地上之人变得脏兮兮的面庞时,他所有焦躁慌乱的情绪瞬间被抚平,心脏的缺口也骤然被填满。
是她,是她!
可算是找到她了...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还有气。
周其钺顾不上别的,一把将她抱起往外冲。
宁泽仍在大声唤他,他顺着声音的方向往外奔去。
可此时的公廨内部,相较方才他进来时,火势变得更猛烈几分。
——通往外部的路,俨然已被烈火挡住了。
他顾不上剧痛的喉咙,朝外狂呼。
“宁泽!开路!”
宁泽终于听见周其钺的声音,心头一喜,与他默契配合,沙土水囊齐齐朝门口处抛去。
周其钺双目通红,视线模糊不清,呼吸不畅,身体也因缺氧而渐渐绵软。
但已经到最后一步了,决不能在此刻倒下,他聚精会神紧盯火势,强撑着一口气瞅准时机往外奔去。
“将军小心!”
周其钺本以为二人的生路已在前方,却在听到宁泽惊呼的同时,听到头顶一声极快的声响——
有什么东西要落下来了。
他只来得及用尽全力将怀中的顾云抛出火场,紧接着后背传来一阵灼热剧痛,他猛地被砸倒在地。
“救她——”
只来得及嘶吼出一句话,周其钺的意识随即从现实抽离。
烈火、浓烟、哭喊、绝望,再与他没有关系。
...
顾云醒来时,手腕传来剧痛,想要开口说话,发现嗓子也剧痛无比。
夏蕊察觉到动静,连忙上前服侍。
“大人,您终于醒啦。”
顾云撑起身子,看向手腕,只见伤处被包扎得很好。
夏蕊适时开口,“您手腕上的烧伤,奴婢已遵循大夫的指示为您上过药了。”
顾云想问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恰逢此时,顾母提着食盒推门而入。
见到顾云醒来,她比谁都开心,放下食盒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前,紧紧地握住女儿的手,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
“我苦命的女儿啊,总算是醒了。大夫说,再晚一点被救出来,你可能就要被浓烟呛死了。”
说着,她从食盒里端出一碗药来。
“阿云现在应当还不太能说话,来,这是大夫开的药方,才煎好的药,阿娘来喂你喝了吧。”
顾云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没想到竟被救了出来,真是好运气。
她看着母亲红红的眼眶,乖巧地点点头,就着母亲端药的手将药一饮而尽。
嗓子无法出声,她只能用气声问出了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我怎么回来的?”
顾母放下药碗,轻叹一口气。
“昨夜皇城司的侍卫送你回来的,我们这才知道工部的公廨起了场好大的火,原本大家都在看天上的火烧云呢。”
“看见你的时候,真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浑身都是黑灰,手腕上好大两块烧伤,脸色又红又白的...”
“还好我的阿云聪明,知道往身上泼满水。”
顾云听着母亲的絮絮叨叨,有些失神,顾母却仍在继续念叨,守着她醒来的这段时间积累的焦虑急需一个出口。
“唉,不过也真是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没人给个说法,甚至城里到如今都没有什么人谈论。”
“要是以往啊,肯定早传得沸沸扬扬了。”
“阿云,你可知昨天究竟为什么会起火?平白无故让人受罪,这也太没道理了。”
顾云瞥自家阿娘一眼,心道她的性子似乎也在改变,一直以来唯唯诺诺的人,如今也会控诉一件事情“没道理”了。
她仍有些头疼,缓缓对顾母摇了摇头以示不知,随即对屋内的二人下了逐客令。
“我想休息一会儿。”
顾母自无不应,“好好好,阿云先好好休息,我们不打扰你了。阿娘去给你做些润嗓子的吃食,等你醒了,再给你换个药。”
顾云对着母亲感激一笑,随即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有人刻意害她。
她沉着脸,仔细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原本如往常一般在公廨内独属于她的小屋公干,前日构思好的弓臂,她想先试着造一个出来看看。
但后来,有人透过窗户袭击了她,她浑身一麻,就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是在灼人的烈火中。
她双手双脚被缚,屋子的门窗紧锁,周遭的烈火已快要蔓延至她的身上。
无法,要活命必须得出去,要出去,必须得解开身上的束缚。
意识昏沉,浑身无力,她只得将手伸向火焰,先将手腕上的绳子烧断,再去解脚上的。
没错,手腕上的伤是她自己弄出来的。
屋子内木料过多,火势蔓延得尤其快,她必须得尽快离开。
脚上的绳索被打了个死结,她一时半会儿解不开,只好先将屋门撞开,逃到了外面去。
不曾想,屋外的火势也不小。
她试着呼救,可浓烟伴着烈火,她一下子就被呛住,再发不出声音。
身体渐渐因缺氧变得绵软,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没有力气去解脚腕的绳索,只好用尽全力朝门口蹦去,却又遇上了坠落的房梁,为了躲开,她奋力一跃而跌倒在地。
此后,她再没有力气爬起来。
呼吸越来越困难,顾云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说来也是可笑,当初为了逃离周其钺的追捕,她故意用火制造了一场假死。
如今,竟要真的死在火里了吗?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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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不想认命,抬眼望去,正好是摆放在角落的水车模型,里面还原了田间场景,甚至做了循环的溪流。
水。
她知道开关在何处。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她拔下水流的阀门。
清水倾泻而下,浇上她的脑袋,又在地上汇聚成一滩水痕。
她的呼吸终于顺畅了一些。
先前遇袭的软麻感仍未散去,她已经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只好守着这一小汪清水,祈祷皇城司的侍卫们赶紧赶来。
不过火势不小,她对死里逃生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在心里感叹,人当真是要避谶啊。
当初她给自己设计了一场烈火中的假死来脱身,倒是没想到,也许这真的是她的宿命...
再之后,她就彻底没有了意识。
按理说,就算她被救,被发现时应该还是双脚被缚的状态,很明显就不对劲。
但方才,母亲并未提及她被送回来时有此异常。
莫不是有人提前将她脚腕上的绳索弄开了?
是皇城司的人吗?他们是否已经上报,正在继续追查呢?
此番大难不死,顾云可以笃定昨夜暗害她的是工部的人。
毕竟是公署,寻常人难以进入不说,知晓她专属的研发小屋的人屈指可数。
况且,小屋的窗户朝内,若非从公廨内部的小院出手,很难将暗器正正打在她穴道上,让她瞬间失了力气。
可她平日里与人为善,自认为从不树敌,为何会有工部的人竟会要她性命呢?
还有一种可能,此人被威逼或者利诱,是主谋者的帮凶。
可问题又绕了回来,她平日里从未得罪过什么人,究竟会是谁,要这般大张旗鼓地置她于死地呢?
顾云怎么也想不明白。
...
休养期间,上峰张尚书携着几位同僚一同登门探访,顾云才知道那日的火灾,其余人皆早早逃了出去,伤得最重的就属她。
“敢问尚书大人,那日公廨中除了我,还有哪些人受此无妄之灾呀?”
张尚书捋了捋胡子,“应当统共也没几人,那个时间许多人都下值了,现场混乱,也无人记得有哪些人从公廨中跑出来。”
顾云有些失望地低头,“这样啊...”
张尚书朝她安抚一笑,“后续工部的公廨将另选一址重建,这段时间大家都不必日日点卯,你安心在家休养即可,一切公务都可暂缓处理。”
顾云感激不已,“多谢尚书大人。”
“不过,您可听说这场火由何而起?”
张尚书沉吟片刻,“皇城司的人这次响应得非常快,最先到达现场,说是天火烧得太盛,于是引到了凡间,而工部的公廨里各种木料纸张最多,所以不幸失火。”
顾云听着,惊大了嘴巴,这不是胡扯吗?
“...这话您信吗?”
张尚书不欲多言,“不管如何,你先好好养伤吧,府里总归安全些。”
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顾云连忙收敛神色。
“多谢尚书大人提点。”
不多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此外,言杞也来探望了她一番,还不知从哪里给她找来了治烧伤的药膏,说是每日涂用,痊愈之后疤痕会浅很多。
顾云也向她打听了关于工部起火的坊间传言,出乎意料地,连言杞都说议论此事的人甚少,消息像是被刻意封锁了。
如此一来,顾云便更能肯定幕后之人手眼遮天、权势浩大了。
这人究竟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