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笃笃的马蹄声清脆响在街角。
锦时苑前,值守的府卫相视一眼,便知今日的扫把星又将来了。两人面上幽怨,推诿着今日谁递信折进去,两人嘟哝了几声,却忽地察觉声音没了踪影。
月影洒落的巷角,隐约可见地上被拉长的一团影子。
兰彧从马背上跌下来,狼狈歪在地上,激起尘土四扬。他皱起眉头望去,墙檐上正坐着一人,单腿抱膝,另一条腿随意耷拉着轻轻晃动,身着男子装束,声音却似女郎脆生爽利,浑不吝地冲着他扬唇:“嘿!又来啦。”
静谧暗巷中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险些将他魂都吓散了去。
兰彧敛下眉眼,拍了拍衣摆的土,缓缓站起身。他一连来了许多日,从未听这间院子里的人吐露过半句悦色,乍然被这道声音截住,心中止不住揣测此人是何目的。
是京旻派人阻拦?还是昙儿冒险要同他传递什么讯息……
“阁下是?”
牧安和歪着头低眼看他,“友情提示,你入府的信都被截了,还有小半碎得渣都不剩。我呢,闲来无事,却恰能帮你把信递到你想见的人面前。”
兰彧瞳眸一喜,“是昙儿教你来的?”
牧安和弯着唇角,她只是闷久了寻个乐子,再说这人瞧着也怪执拗,日日被训都不改颜色,她缓缓竖起两根指头,晃了晃:“二十两银子,谢绝还价。”
兰彧笑意顿时僵住,片刻后又渐渐平静下来。父亲前日回府时,面色很是复杂,暗中说起:圣上清醒的频次渐多,清醒的时间也比最初时要长许多,意识神思也都清清楚楚,想来彻底从龙榻起身,就在这两日了。
只是……
太子宋樾为防有心人,将消息拦在福宁殿。不说外臣,便是后宫嫔妃、公主亲王都捂得严严实实,几乎无人知晓。
先前云家被抄,而今伯父又被降下流放旨意。先抄家后流放,听来顺理成章,很是一回事。
可父亲神色间的忧愁几乎盖过喜色,却再没有脱口半句。最后,又嘱咐下人拿来几锭金锞子,说,让他寻个机会递给昙儿……
兰彧听罢,只觉不妙。
再有,自那日京旻在府上露了面,母亲脸色便十分难看。几日里,也不再拘束他,只教他养好身子,听闻他日日来寻昙儿后,竟也未再阻拦,甚至……得知昙儿病倒,面上一片纠拧,随后领着几名婢子,坐着三乘马车大摇大摆登了傅家门。
只是,最后顶着一头官司似的回了府,大抵是被拦下,没有见到伯母其人。母亲将自己关进佛堂,足有三日,谁人都不见。却在一日子夜时,让下人传话,说,过往不计,要他将昙儿带回来。
兰彧纵是再愚笨都察觉其中定然生了事端,可是锦时苑围得犹如铁桶,他想见昙儿一面都难,遑论将人带回府。
眼下又得知,信件悉数被拦截,更是眉头深深皱起。
他沉默了片刻,“阁下此话有几分真?”
牧安和下颌一点,“同金子也差不多。不过……先付钱。”
兰彧死马当活马医,把信拆作两封,痛快掏出五十两银票,一并递过去。随后,手中又袖囊里的一小方匣盒,这是今日给云琼带的小杂耍,两只小小的皮影戏偶。
时近年关,城中坊肆相继请了许多引人驻足留恋的杂耍百戏,街头巷尾没一处不热闹的。
久困院墙多少会生出烦闷,他来递信,时常也将这些小玩意一并送过去,谁知,竟无一样能到云琼手中。
兰彧苦笑一声,在手中摩挲一下,看向牧安和,双手捧过,“阁下,此物可否将此物也一并……”
牧安和打开一瞧,眉梢挑了挑,又合上,唇角一弯。
兰彧抬眸望去,等着她应声,却见她方动了动唇,又瞬间凛下眉眼,迅速向巷角看去,兰彧狐疑,寻着她的视线偏过头,就见一只漆靴迈了出来,府卫身量极高,皱着眉头,一脸审视地打量,不悦道:“兰彧郎君,停在这处做什么?莫不是又向墙内扔去什么物件吧?”
兰彧微微怔住,余光瞥去墙头一眼,已是半片影子不见,心中这才渐渐安定。他松缓了僵直的背脊,将手中的另一封信掏出,恭敬地双手递过去。
“并非,我先前应下不会教你们为难,自然不会再做那等事。这封信,便麻烦二位了。”
府卫不耐地接过信,思及稍后轮值,只怕又得去墙根底的荒草堆摸寻半晌,一想到这,锐利眸光自上到下在他身上梭巡几轮,直想将他戳成筛子。
.
日上三杆。
淳乐端着一盏子棠梨水迈进堂屋,才悄然将门阖严实,手中的木托盘便倏地消失了重量,淳乐一惊,忙转身去瞧,就见那个牧安和已端着碗盏走近云琼身边,将碗盏搁在书案一角,旁边还明晃晃摆着一封信和一寸已打开的匣盒。
“你!”淳乐瞪起眼,又忙捂住尖利的呼声,压低声响:“你能不能不要神出鬼没的!”
牧安和侧身倚靠桌沿,拿起皮影戏偶在手里把玩,抽空瞥过去一眼,“小丫头,你什么你,叫姐姐。”
淳乐重重哼一声,攀上云琼肩头,轻晃着寻求支援:“姑娘你看她,谁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怎能这般容她这般放肆?”
“早说了我是你家姑娘恩人,你若不是睡得跟只小猪似的,早也能瞧见我这个大善人。”
“你…你才是猪!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牧安和对上她的眼,摇头调侃:“小金猪……”
“你!你!姑娘…你瞧她……”
她二人的争执没有半句落进云琼耳朵,她低垂着眉眼,目光落在案上的信封,幽幽出神。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一,算算时日,兰若简前前后后登门不下六回,除去中间她病一场,千朝请他入府一趟,摆在她眼前的只有这一封信。
饶是如此,他都不肯放下吗……
她是不是应当回信一封?已近年关,天愈发冻人,他日日入宫去太医院候值,实在不必迂回绕道来寻她。可是,若这一点点念头都不予人留,是不是太过残忍……
“你家姑娘可没心思搭理你,”牧安和逗弄的语调一转,轻咳一声,正经了些:“我可不是看重那五十两银票,我是瞧他怪可怜,形削骨瘦,眼瞧快熬成望妻石了。”
“呸呸,什么望妻望妻,我们姑娘还没有嫁去兰……”
牧安和抬手一把堵住淳乐嘴巴,低头看向云琼,接着说道:“小昙儿,有时候仁慈反是种残忍呢,你回信一封我去递,京旻不会知道,最好一句话断了他的念想,如此,你二人皆得自由。”
云琼清润眸光微动,可他若不要那自由……又该如何?届时,还能平和收场吗?
她隐在袖下的指节轻微动了动,像是生了怯意,极缓慢地触碰到信封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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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忽地,瞬间被牧安和扣住手腕按在案上,云琼一怔,疑惑抬眸。
“你做什么……”淳乐被捂着嘴,口齿不清地呜呜挣扎。
牧安和竖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眸光渐冷,蓦地转向院外,身形定住不动,似蓄势待发的野兽。
云琼顺着她视线看过去,门窗没漏一处缝隙,窗上也无人影闪动,不由地蹙起眉头。
“安……”
她正想说是不是疑心太重,方要开口,就见牧安和一个呼吸骤然跃身蹿上房梁,迅速隐没在帷幔暗影之后。
紧接着,门外由远及近,渐渐传近几道笃——笃——笃的声音。
不是叩门声,像是木桩杵在石板上发出的响动。
云琼从讶异中抽回神思,忙起身,将信和皮影戏偶囫囵藏入柜中,柜门咔哒落下锁声,门外就传来一道虚弱苍老的嗓音。
“昙儿姑娘,二郎君命人裁制的新衣送上府了,姑娘来瞧瞧合不合眼。”
是陈嬷嬷。
淳乐目光一统乱扫,案上平铺横陈的笔墨,是悼念京安公子的心经,见屋内再无异样,这才前去迎门,经过时,又忍不住抬眼,极快掠过牧安和藏身的地方,无声眨巴着眼,嗓子咽了下。
门打开。
陈嬷嬷拄拐,撑着颤颤巍巍的身子,笃笃走近,见着云琼仍伏在案头,慈和笑了一下,“姑娘莫太劳累,尽了心意便是,大郎君向来宽和,祭文一封与百封,于他并没有差别。”
说着,扬了扬手,身后鱼贯行入四五名手持托盘的女婢,陈嬷嬷笑着撑了撑拐杖,“守岁夜换新衣,姑娘瞧瞧,都是顶顶好的料子。”
云琼轻抿了下唇,嗓音仍带着几分沙哑,“嬷嬷身子尚未痊愈便如此操劳,昙儿实在有愧。”
陈嬷嬷摆手,“临近年关,事务本就繁杂,老奴也没脸一直躺在床上。姑娘瞧瞧吧,二郎君还记得姑娘最喜欢绯色绸缎,这些都是他亲自选的样式。”
云琼瞧过去,微微怔了下,入目皆是赤霞流金衣裙,款式各样,却无一不繁复华丽。可她已经年未再穿过这般浓艳的衣裳。
陈嬷嬷又笑:“这是姑娘入府的头一个年景,二爷上心得很,着人添置了许多物件,这会儿都将午时,千朝还在院中指挥着人手抬箱呢。”
云琼眉头蹙了下,“院中?”
她一早醒来便未再多睡,时至方才牧安和溜进屋内,这才屏退下人腾出些说话的空隙。可也并未听到院中传过什么搬搬抬抬的动静……
陈嬷嬷抿唇一笑,“千朝那小子鬼鬼祟祟,是从后院的偏僻角门抬进来的,料想是得了二郎君嘱咐,要给姑娘一个意外之喜。”
思及京旻近来处处的怪异,云琼心头蓦地一动,她抬手轻轻抚过赤霞华裳。
乍看之下,更像是……大婚喜服。
云琼羽睫轻震一瞬,她缓缓抬起眼,“嬷嬷……带我瞧瞧去,可好?”
陈嬷嬷:“自然,不过这我腿脚不便,教这几个婢子带路更爽利一些。”
云琼轻缓颔首,领着一众人出院,错身时,淳乐看向陈嬷嬷,不悦皱了下眉头,耳报神……
陈嬷嬷随行几步,拐杖渐渐停在石桥畔,望着缓缓踏上回廊的一众身影,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下。
逝者已逝。
所谓悼词,所谓祭文。
一封与百封,皆是废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