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隽下班时,已经接近早晨六点。一抹极细的晨光从天际线上浮现,像是黑暗中撕开的裂口,光线浅淡,却格外艳丽。
昼夜颠倒的生活早已打乱了他的时间感,白与黑在脑中混作一团,而这一刻,他才恍然意识到——天,快亮了。
他放慢脚步,透过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向园区东侧望去,一条河自北向南蜿蜒流淌。
“那条河,叫什么名字?”周隽问身边的韩波。
“这破地方的河叫什么重要吗?”韩波嗤笑,但说完,他还是顺着铁丝网向外望了望,“我只知道我家门口的那条河——”
“叫韩江。”
灰黄的水面随风荡漾,心绪跟着沉了一瞬,又恢复平静。
走到园区商店门口时,周隽停下了脚步,“我去买点东西。”
韩波啧了一声,斜着眼瞄了那扇门一眼:“这破店宰人不眨眼,东西翻十倍卖。你不买,老板还能当场甩脸。”
“嗯,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吧。”周隽没争辩,径直推门进去。
商店不大,不过十平米,却要供应十几家诈骗公司,几百人的吃穿用度。商品种类寥寥无几,洗发水和牙膏像珠宝一样锁在玻璃柜里。
“热水壶多少钱?”周隽问。
“塑料壳的五十,金属壳的八十。”店老板慢吞吞地回道,他四十多岁,头发用发油抹得服帖,一丝不乱地向后梳着。
这里消费的是美元。
五十美元,在外面都够买一个二手冰箱,可在这儿却只能换一个塑料壳的电热壶。
“要五十的。”周隽没犹豫,从口袋里掏出了钞票,他将电水壶装进黑色塑料袋,拎回了宿舍。
“你在那黑店买啥了?”韩波靠在床边,顺口问道。
“方便面。”周隽说着揭开面碗的盖子,撒上调料,倒入热水。
“你还真是冤大头啊!”韩波翻身坐起,不解道:“花钱买啥味儿都没有的山寨货。”
周隽没说话,他取过新出的话术手册压在面碗上。
怎么也想不到,现在连买泡面都只有一种选择——味道寡淡到老干妈都拯救不了的海鲜味。
时间在「上线」与「下线」的枯燥切换中悄然流逝……
星期日下午,周隽刷完指纹走进办公楼。今天轮休,来这里是为了打电话。
他通常每两周给奶奶打一次,能说的并不多,永远是那几句:“我挺好”、“别担心”。
通话室设在办公楼二层的一间小屋,“人道窗口”透漏着仓促搭建的临时感,只有一张塑料椅和一张桌子。
隔壁是监控室,管理员不仅能监听监看,也可以随时推门而入。
周隽去管理员那儿领手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诵经声”。
管理员的手机上是《金刚经》讲解直播,弹幕全是“南无阿弥陀佛”、“一念成佛”、“清净业障”……光从屋顶落在他手上,像是给这魔幻世界投下一束慈悲的幻光。
周隽刚接过手机,楼道就传来一阵刺耳的警报声。
“三楼西侧报警器响了!”有人大喊。
管理员站起身,抓起对讲机冲了出去,楼道一时只剩周隽一人,他迅速调出微信,果断拨出语音电话。
下午四点零一分,陶律夏的手机响了。
刚一接通,电话那头便传来周隽急促的声音:“我在马达纳的一个诈骗园区,具体位置不清楚。”
“这里离昆马大桥车程大概是三十分钟。桥下有块沙洲,车是往沙洲北边开的,走的是乡村公路,车速应该没超过六十公里每小时。”
“园区里有三栋楼,门字形排列,屋顶是红色,南边还有排东西走向的蓝顶小楼,院子里有两棵芭蕉树。”
“园区外面东边是条南北走向的河,不宽,西边是一大片草地,像个足球场。有时候能听见钟声,附近应该有座寺庙。”
楼道里的警报声停了,周隽随即挂断电话,清除通讯记录。
管理员踩着拖鞋从远处走过来,对讲机里传出断断续续的通话声:“有人捣鬼,没什么火,是烟雾报警器响了。”
“你站这儿干嘛呢?”管理员走到他面前,眯着眼上下打量。
“听到警报,我、我怕出事,出来看看情况。”
“能有什么事?胆子跟兔子似的。”管理员啧了一声,走回操作台,拿起鼠标点开监控,漫不经心地问:“你还打不打了?”
“打。”周隽应了一声,转身往通话室走去。
京北市朝南分局——
冯浩摘下耳机,冲罗乐摇了摇头。他是罗乐在警校的师兄,网安出身,周隽通话的那一刻,他就在后台追踪源头。
“不行吗?”罗乐问。
“不行,这通语音,线路一进来就绕了好几层代理,起码三层V/PN跳板,出口节点挂在境外服务器上,IP全是动态分配,根本锁不住源。”
“能顺回一段吗?”罗乐问。
“顺不了。”冯浩指了指显示器,“路径一跳一换,全走的商业级匿名通道,后端注册信息也都是伪造。”
“这配置……不是一般人能搭出来的。”
罗乐的眼神沉了下去:“意思是……追不到?”
“差不多,这种情况,反溯几乎没意义。”冯浩抬起头,“你们还是分析分析通话内容吧。”
从分局出来,二人顺着树荫一路走到路口,信号灯倒计时显示还有六十多秒。
陶律夏刚抬手遮了一下太阳,罗乐就把手里那叠资料举起来,斜斜地挡在他头顶上方。
“不用……”陶律夏伸手推了下那只举着资料的胳膊。
“晒黑了。”罗乐笑嘻嘻地回,他站得笔直,额上的薄汗被阳光一照,毫不费力地发着光。
“你这个角度和遮挡面积,只能挡住一点,实际遮光率不超过20%。”陶律夏一脸平静地讲起热力学。
“哦。”罗乐像突然被点了技能,往前迈了一步,干脆用自己整个身子挡着太阳,“这样?”
话音刚落,一辆电动车突然逆行左转冲了过来。
“小心!”陶律夏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人往后一扯,两人一齐退了半步。
电动车从“人肉遮阳板”身侧嗖地掠过,带起一阵热风。
“你有没有安全意识!”陶律夏声音陡然拔高,绿灯亮了,他一把甩开罗乐的手,径直走过斑马线。
罗乐愣了两秒,随即笑了起来。
——行啊,他一个警察,现在三天两头被一个「危险分子」教训“没有安全意识”。
他快步追了上去,边走边喊:“怪我咯?明明是那个电动车逆行乱窜!”
“我没有安全意识,你自己就有啊?上次你在墙头拍照差点掉下来,怎么不说?”
“我怕你晒着也有错了?”罗乐声音轻了点,凑到陶律夏旁边,小声嘀咕,“你现在怎么这么凶啊……以前也没这么凶。”
如愿以偿,换来一记冷冽的刀眼。
见人不理他,反而越走越快,罗乐在后面嚷嚷:“行,怪我多管闲事,下次你爱怎么晒怎么晒,晒成煎蛋我也不管!”
他说着,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嘟囔着:“你手劲儿怎么这么大啊……缝过针的地方差点被你拽断……”
陶律夏的脚步倏地一顿,一秒之内精准回头,眼神如激光般刷地落在他的胳膊上。
“哪里疼?”
“这儿……”罗乐眨巴着眼睛装惨,“被你捏得好疼。”
陶律夏伸手,指腹在他示意的地方轻轻按了按,检查了一遍,抬起头,语气淡得像念公式:“压迫导致的疼痛,一般不会持续超过十分钟,忍着吧。”
说完,他松开手,转身朝咖啡馆走去。
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我出门一般都会涂防晒霜,总之谢谢你,下次请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
罗乐看着他的背影,低声笑了,行啊,现在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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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和这「危险分子」竟成半斤八两了。
*
罗乐端着咖啡回来时,陶律夏已经把通话记录整理成了文字版。
他把咖啡放到陶律夏手边,坐下打开电脑,边操作边分析:“从昆塔的灿罗村到马达纳的妙兰,只隔着一条孔达拉河,中间那座桥,就是周隽说的‘昆马大桥’。“
“按车速估算,先往北边划个三十公里的扇形区域,作为初步搜索范围。”他说着,在地图上滑动,圈出一片区域。
陶律夏看了看,点开电脑上的画图软件说:“我来把园区的结构和地貌图示画出来,对照地图筛查,会更快些。”
罗乐看着他,嘴角的笑又不自觉地浮了上来。小鬼聪明认真,干起活来思路清晰,井井有条,简直是神仙级别的搭档,梦里才有的破案外挂。
“你看什么呢?”陶律夏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眼问。
“看你啊。”罗乐毫不避讳,语气带着笑,“你认真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什么时候我陪你上晚自习吧,我想看你写卷子。”
陶律夏指尖一顿,抬起头,那人却已经把脸转回屏幕,眉眼微垂,神情专注,进入了工作状态。
“周隽说能听见钟声,我们可以把寺庙标出来,优先排查附近区域。”罗乐说着,将标注好的地图转向他,“你看,一共七十二个。”
“哦……”陶律夏回过神,嗓音低下去几分,“钟声属于中低频,考虑到传播衰减,我觉得可以把搜索范围定在寺庙的八百米以内。”
两人并肩坐着,把地图切换成卫星模式,开始分头在屏幕上拖动、比对、标记。
“这个房顶是灰色的,结构也不对。”
“这几栋朝向偏西,不是门字形,也不对。”
“草地面积不够,看起来最多是个网球场,太小了。”
“河流在西边,跳过。”
“……”
一格一格地拖动,一处一处地放大,不断对比,不断否定。时间悄然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依旧没找到匹配的地点。
罗乐伸手,把陶律夏的笔记本电脑轻轻挪到一边,说:“我来盯着,你休息一会。再这么看下去,眼睛都看花了,一会儿看哪儿都像诈骗园区。”
“这种东西,对哥来说都是小意思。”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掏出几个橘子,递到陶律夏手边。
“哥毕竟是练过的。”罗乐的眼睛盯着屏幕,手指拖着鼠标滑动,“之前上‘图像证据识别与分析’,作业特变态,老师经常拿马赛克画质的夜间录像搞人心态。”
“还上过什么?”陶律夏一边剥橘子,一边问。
“多了去了。格斗、枪械、刑法、侦查、犯罪理论、逻辑推理、法医基础,模拟审讯……杂得很。”
“听上去学了很多,推理小说里的技能都有涉及。”陶律夏把剥好的橘子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他。
罗乐张嘴咬住橘子,嚼了两下,“但和推理小说还是有很大差距,更多得靠体能和熬夜,可能推理技巧还没用上,腰椎间盘先废了。”
陶律夏听着他的碎碎念,唇角轻轻弯了一下。他拿起一个橘子,用马克笔在上面画上眼睛、鼻子、咧开的嘴角,想了想,又给它加了一对小狗耳朵。
就在他准备在背面画个尾巴时,罗乐忽然叫了出来:“看这儿!”
陶律夏放下橘子,凑了上去,屏幕上一组红顶建筑赫然在列。
“‘门’字结构,三栋主楼,南边是蓝顶小楼。”罗乐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南北向的河刚好贴着东边,西侧是矩形草地。”陶律夏立刻跟上他的节奏。
“三百米外,还有座佛塔。”罗乐点了点地图上的图标。
“院子里的芭蕉树,刚好是两棵。”陶律夏话音落下,两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向对方,默契地击了一掌。
掌心短暂触碰,却在一瞬间,擦出一簇微弱的火花,不疼也不痒,只在神经末梢,留下一道灼热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