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了足足一夜,次日清晨才歇。
范纯祐出去查看路况,回来裤脚沾了些泥:“前头路滑,得慢些走。”
一行人收拾妥当重新上路,此后三日倒算顺遂。没有再遇雨雪,也再没像单兴为那样的陌生人冒昧闯来。
只有沿途村落里的农人扛着锄头赶路,见了他们的马车,只远远避在道旁,偶尔有孩童追着马车跑两步,被大人喊回去时,还不忘回头挥挥手。
如此又行了三日,正月十四这天正午,终于到了孟州河阳渡。
渡口边热闹得很,官设的渡头驿站前拴着十几匹骡马,民家搭的草棚里飘来饭菜香气,卖胡饼的小贩吆喝着:“刚出炉的胡饼,夹肉夹菜都成!”
范柔沅掀着车帘往外看,眼睛都亮了:“好多船!”
柳嘉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黄河水面上泊着十几艘双桅渡船,船身宽宽大大,船夫们赤着胳膊,正用绞盘把一艘载满货的船拉向岸边,绞盘上的麻绳被拽得咯吱响。
*
范纯仁先去纲首处登记路引,那纲首见路引上的印鉴,又瞥了眼远处立在马车旁的范纯祐,青衫束带,气度沉稳,便知是官宦世家,忙拱手笑道:
“原来是范公子,正巧刚空出一艘双舱客船,前舱载车马,后舱分内外间,家眷可在内间歇着,您看妥当否?”
这双舱客船正是官渡里,供士绅家族用的中舱船。
范纯仁点头应下。
范纯粹下了马车,一脸兴奋地拉着范纯礼往岸边凑,指着船夫手里的木楔子问:“六哥,你可知道他们拿那木头干什么?”
范纯礼还没答,旁边一个老船夫就笑着接话:“小郎君有所不知,这叫【稳车楔】,等会儿你们的马车上船,得用这个把车轮卡住,不然船一晃,马车就该滑了!”
正说着,纲首喊范家登船。
*
恰逢平潮,水流缓了许多。客船停在岸边,船夫们先跳上岸,搭起宽宽的跳板,又在跳板上铺了层粗麻布防滑。
范仲淹扶着曹婧先上了船,范纯祐这边也忙开了,让仆役先将锡制暖炉、杏色锦缎垫搬进后舱内间,又从食盒里取出枣泥糕、热茶。
范纯仁则等着人都上了船,指挥车夫把马车往船上赶。
最后一辆车刚驶上跳板,车轮突然卡在了船板的缝隙里,车夫急得直拽缰绳,马打响鼻的声音引得岸边人都看过来。
“莫急!”老船夫搬来块木楔,往车轮下一塞,又招呼两个年轻船夫一起推,“一二三——”
随着一声闷响,马车终于稳稳驶上了船。
“开船喽!”
船夫们吆喝着,纲首亲自站在岸边指挥解缆绳,客船缓缓离岸。
船舱里,范柔沅怕水,攥着柳嘉之的手不敢动,柳嘉之一边紧紧拉住妹妹,一边忍不住扒着舱窗往外看。
只见浑黄的河水浩浩荡荡,船夫们摇着橹,号子声顺着风飘进舱里,浪头拍在船身,远处水天连在一处。
她看得怔了,不知怎的忽然轻声叹道:“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
话音落的瞬间,她自己先愣住了。
“五姐姐,你说什么?”范柔沅凑过来,“是在说这河水吗?可它明明是从东边来的,怎么会是天上?”
柳嘉之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曹婧正在外间与范纯仁说话,闻声走进内间,见柳嘉之脸色微微发白,忙走过来摸了摸她的手背:“怎么了?手这么凉,是不是舱帘漏风?”
又转向范纯仁道,“纯仁,这船稳当吗?你妹妹们头回坐这么大的船,别让她们吓着。”
范纯仁刚从前舱检查完马车进来:“母亲放心,这船是官渡的老船,船夫都是熟手,过了河就是河阳镇,咱们歇一晚,明日赶去陕州过十五。”
柳嘉之听着他们说话,咧嘴笑了笑:“伯娘我没事,就是觉得这河好大,随口说了句胡话。”
“哦?”范纯仁听罢起了兴趣,“什么胡话?”
“没什……”柳嘉之刚开口,就被范柔沅抢先打断了。
“三哥哥,五姐姐说黄河是从天上流下来的,可我看是从东边来的呀。”
*
范纯仁走到舱窗边,望着黄河水沉吟片刻:“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柳嘉之猛地抬头:“三哥哥怎么知道?”
“这是前朝诗仙李白的《将进酒》,你竟能随口念出,倒是难得。”
范纯粹这时也从前舱进来,闻言道:“李白?是不是写【床前明月光】的那个?我也会背!”
说着就摇头晃脑念起来,逗得舱内大家直笑。
柳嘉之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自己忘了是从前读过的前朝诗句,白紧张一场。
范仲淹此刻正坐在外间,与范纯祐商量着后几日的行程。听见里面的动静,回头瞧了柳嘉之一眼,又望向河面,捻着胡须便继续看向的案牍了。
*
约莫一个时辰,船靠了对岸的河阳镇。
下船后,范纯祐算了船费,两艘客船共两百三十文。
范纯祐从钱袋里数出足量钱财递过去,纲首忙摆手要让三十,却被他笑着按住:“该给的不能少,多谢纲首周全。”
收罢钱,纲首就去帮着车夫解马缰绳,见范仲淹过来,忙拱手笑道:“范公慢走,这马歇半个时辰再赶路稳当,小的已让人备了干草和水。”
范仲淹颔首道谢,范纯仁已绕着马车转了一圈,拍了拍车辕:“车轮沾了泥,得找地方刮干净,正好让马歇歇脚,咱们先去驿馆,回头再来取车。”
曹婧笑着说:“这河阳渡倒实在。”
*
范家打算在河阳镇的驿馆歇一晚,次日便是正月十五。
“从这里往西,日行一百二十里,到正月十五傍晚,就能到陕州了。”范纯仁说道。
范柔沅一听正月十五,立刻缠着柳嘉之:“五姐姐,陕州会不会有花灯?”
柳嘉之笑着点头,心里却想着方才下船那会,好像看见渡口的茶肆下坐着个显眼的月白衫身影,待她再看时,却只剩茶肆老板和零星几位客官,许是自己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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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有!”范纯礼凑过来,“我听伙计说,陕州西市的社火才热闹,还有歌舞百戏呢!”
范纯粹踮着脚,扯了扯范纯礼的袖子:“六哥,什么是社火?”
范纯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就是有人披红布扮狮子,踩着鼓点跳!我记得娘说从前在苏州,社火也很热闹,爹爹带我们看跑旱船,彩纸糊的船像真的在水上漂呢!”
*
一行人说说笑笑往驿站去,柳嘉之刚走没两步,却见范纯祐忽然顿住脚步,目光望向街角。
她顺着打眼望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大哥,怎么了?”柳嘉之缓步走到他身边,眼神却没从那个方向挪开。
“无事,”范纯祐不着声色迈了步子,“走吧。”
柳嘉之望着范纯祐的背影,双臂不自觉轻轻环在胸前,右手食指屈起,指尖抵着下巴,眉尖微蹙。
“五姐姐!你快些跟上呀!”身后突然传来脆生生的喊,柳嘉之猛地回神,见范柔沅正踮着脚朝她使劲挥手。
她连忙笑着应:“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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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了驿馆,正各自收整着自己的随身行囊。
范纯祐便往院门走,身后忽然传来范纯仁的声音:“大哥,你这是要去哪?”
他脚步顿住,回头见范纯仁正从院落石桌旁起身:“去渡口取车。”
“取车?”范纯仁快步过来,“纲首说需得半个时辰,眼下还未到时间吧?况且我早让人去等着了,你何必亲自跑一趟?”
范纯祐望向门外:“方才下船,我瞧着装书的马车车帘似是被风吹开了,怕里面的书箱露了风,得去拢一拢。”说罢抬步要走,又补了句,“我去去就回。”
廊下柳嘉之刚从范柔沅屋子里出来,他们的话正好落进耳里。
她悄悄往后缩了缩,藏在廊柱后面,眼见范纯祐从侧门拐出了院门,准备绕道跟上去。
刚迈开几步,就听见身后范柔沅喊:“五姐姐,你要去哪?”
她忙回头比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院子里的范纯仁,又摆了摆手让范柔沅回去,这才轻手轻脚从前门溜出,隔着两丈远跟在范纯祐身后,没敢靠得太近。
*
范纯祐脚步匆匆,因心里悬着事儿,竟没察觉身后早已被人跟踪。这段时日柳嘉之跟着他练的轻功也算是见了效,连脚步声都隐在了掠过耳畔的风里。
到了渡口,范家辆青篷马车们在拴马桩旁停着。
其中一辆车帘被风吹得半掩,晃过道月白衫影,正蹲在车轱辘旁,似是在用手中的东西挑着什么。
范纯祐眼神一沉,大步上前,右手猛地扣住那人手腕:“这位仁兄,为何一路跟着我们车马?此刻又在我车辕旁做什么?”
被攥住的人缓缓回头,正是晏井承。
“不好意思,方才见车轮卡了枯枝,想挑出来,没成想吓着公子了。”晏井承稳了稳身形,不紧不慢道。
范纯祐盯着那张脸愣了愣,柳家婚宴上,他在廊下见过这人,穿着喜服似是那日的新郎。
“柳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