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敛好情绪,柳嘉之按照小宫女这几日所教的,镇定译完了高丽使者递上来的祭文。
译稿刚递到内侍手中,殿角忽然传来一声轻快的抚掌。
“果然是好模样。”
王珪摇着折扇走出东廊,他目光落在柳嘉之身上,笑意里带着几分文人的洒脱,“倒像幅刚晕染好的水墨画,衬得珠翠都落了俗套。”
王珪虽是新科进士,却因一手好文章常被官家带在身边,他的夸赞,比寻常官员分量重些。
柳嘉之抬眸时,正撞见他眼中坦荡的欣赏,没有狎昵,倒像在品评一幅合心意的字画。
她微微颔首,没接话,这人倒真敢说,当着赵祯和后宫的面,也不怕落个轻浮的话柄。
赵祯忽然笑了:“禹玉眼里,万物皆可入画。不过这形容,倒也贴切。”
王珪拱手笑道:“官家圣明。臣是说,柳姑娘这份沉静,比珠翠更难得。方才译祭文时,笔锋果断,这份气度,才是真的不俗。”
话锋一转,便从容貌落到了气度上,既圆了场,又暗暗捧了柳嘉之一把。
柳嘉之没接话,只垂手站在殿中,像株临水的柳,任风过而枝不摇。
*
赵祯笑了声:“禹玉说得是。”
他目光接着扫过柳嘉之的脸,“你自认译得如何。”
“回官家,”柳嘉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殿中每个角落,“祭文古奥,民女未必能尽善尽美,若有疏漏,还望恕罪。”
赵祯眼里闪过一丝赞许,“有这份谦逊便好。来人,赐座。”
内侍搬来的锦凳就放在高丽使者席侧,不远不近,既方便赵祯看到她,又没挨着任何嫔妃的席位。
柳嘉之坐下时,感觉到晏井承的目光又落了过来,这次带着些微的安心。
张贵妃身边的美人还在低声说笑,语气里带着点不屑:
“不过是商户出身,借了译祭文的由头,倒比我们这些人先沾了御前的光。”
柳嘉之端起面前的茶盏,她知道,这些目光与议论,都是赵祯想看到的。
让她显眼到足以被晏井承看见,又因商户身份低微,不至于被后妃记恨。
*
司仪官陡然拔高了声调:“吉时到——开宴!”
话音落,编钟的清响从殿角漫过来。
内侍们鱼贯而入,托盘里的银壶倾出酒液,殿中霎时蕴起淡淡酒香。
东廊的晏井承已端起酒杯,他没有再看她,可她知道,方才译祭文时那道追着她的目光,定还会不时地落在她身上。
席间的谈笑声渐起,高丽正使端着酒杯起身,先向赵祯举杯,又转向范仲淹笑道:
“臣在汴京多日,见街市井然,百姓脸上有笑意,听说是范相公推行新政,让大宋更有生气了。我国世子常说,【邻国清明,则我亦安】,能与这样的大宋为邻,是高丽之幸。”
高丽正使的话音刚落,柳嘉之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范相公?新政?
柳嘉之猛地抬眼,望向举着酒杯的老者。
原来……是他。
绛色官袍,颔下长须,举杯回礼时从容不迫,眉宇间的沉静,竟和她幻想中的形象奇异重合了。
*
范仲淹起身回礼,语气坚定:
“使臣过誉了,我朝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事。谈不上新政,只是守本分罢了。”
范仲淹话音落时,殿中静了一瞬。
赵祯看向范仲淹,嘴角噙着笑意,语气却带了几分感慨:“希文说本分,可这二字,能做到的人太少了。”
他抬眼扫过殿中,声音缓下来,“新政推行不久,非议不少,希文能守得住这份本分,朕心甚慰。”说罢举杯,“这杯,朕与你同饮。”
高丽正使也抚掌笑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等邻国,见大宋有此贤臣,才敢说共享清明。”
柳嘉之小心翼翼张望着,一些大臣听了这话将嗤之以鼻写在了脸上。
忽然懂了历史课本里那句“庆历新政阻力重重”的分量。
她又偷偷抬眼,看见晏井承也正望着范仲淹。
他眼里没有寻常官员的附和或观望,倒有几分共鸣似的沉郁。
正如她之前就对他说的:“晏井承,你和范知州一样,处江湖之远,一样心系你们的官家。”
而他此刻望着范仲淹的眼神,像在看一面镜子,照见了自己未来可能要走的路。
“柳姑娘?”内侍又在身边轻声提醒。
柳嘉之忙收回目光,才发觉自己竟看得有些出神。
*
高丽副使放下酒杯,他年纪轻些,眉眼间带着倨傲,操着略显生硬的汉话笑道:
“范相公说守本分,在下倒觉得,这本分也得分本事。若没了本事,那本分二字,怕也立不住吧?”
这话一出,席间的谈笑声顿时淡了。正使眉头微蹙,用高丽语低声斥了句什么。
副使梗了梗脖子,终究没再往下说,只是嘴角那点倨傲的笑,还僵在脸上。
正使松开手,转向赵祯时,脸上已堆起圆融的笑意,躬身致歉:
“官家恕罪,舍弟年轻气盛,不懂朝堂体统,方才胡言乱语,还望官家莫要见怪。”
他特意加重“舍弟”二字,把话说成自家兄弟的口角,想要轻轻揭过。
赵祯沉色望着,半晌才淡淡道:“外使远来是客,席间闲谈,原也不必拘谨。”
宴席的乐声重新漫上来,冲淡了方才的紧绷。
*
赵祯端起酒杯,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掠过西侧席位,落在柳嘉之身上时,总带着几分停留。
像在打量,又像在确认什么。
柳嘉之被那目光扫得有些不自在,刚垂下眼,就瞥见远处的晏井承也正望着自己。
他眼神里倒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可那视线落得太稳,让她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等她再抬眼,正撞见赵祯的目光从晏井承那边转回来,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只转头与身边的张茂则低语了句什么。
柳嘉之见赵祯笑了,悄悄松了口气,目光不由自主飘向东廊。
这才发现,范仲淹的席位前多了两个人。
这身影?好生眼熟!
喻赤正跟着父亲给范仲淹敬酒,喻明修拍了拍他的背,对范仲淹笑道:
“犬子年轻,不懂朝堂深浅,日后若在新政上有什么愚见,还望相公勿怪。”
*
阿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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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猛地一跳,算算日子,快有七个月没见过了。
自晏井承沉冤昭雪,这小子偷偷把暗阁阁主令放回了松风阁,转头就没了音讯。
念头刚转,她忽然记起晏井承给她说的话。汴京五品官的独子,为了逃婚方成了他的师弟。
柳嘉之的目光悄悄移到喻赤身边的中年官员身上。
那人眉眼间与喻赤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显威严些。想来这就是喻赤的父亲,那位在太常寺任职的喻大人了。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喻赤两眼。
还是那副桀骜模样,就是皮肤黑了些。
这时,喻赤站在喻明修身后,半边身子藏在阴影里,可那双眼却没看别处,也正望着她这边。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像是被烫到似的,飞快地垂下眼,耳根却悄悄泛起红。
柳嘉之倒愣了愣。
方才看他站在父亲身后倒是很规矩样子,没想到此刻眼神撞在一起,倒和之前跟她打闹时一模一样。
*
宴席上的乐声正转至《平沙落雁》的疏阔处。
琴音漫过笛箫的清润,像铺展辽阔的秋景,雁阵掠水的虚渺感暗自袭来。
高丽副使忽然朝乐师席位偏了偏头,像是刚发现什么,扬声笑道:
“官家,恕在下唐突。在下有一问,方才就见那位乐师抱着胡琴立在案后,怎么一曲都没轮上?”
他声音不高,却恰好让周遭的乐声都淡了几分。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乐席角落,果然见一个乐师抱着胡琴,垂手站在阴影里,自始至终没动过。
副使把玩着酒杯,语气里的调侃更浓了:
“莫不是这胡琴在大宋,原就只是摆个样子?说起来也难怪,毕竟是域外之物,奏不出也正常。”
旁边的正使想拦,却被副使一个眼神挡回去,他显然是铁了心要在今日挑出个错处。
乐师席位那边,抱着胡琴的乐师肩膀微微发紧,头垂得更低了。
这话刚落,教坊司的掌事太监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慌忙跪地请罪:
“官家恕罪!是……是底下人慌了神,摆错了器物!”
他这一跪,殿里顿时静了。
*
掌事太监声音发颤:“这琴是三年前大食进贡的,原该收在库中。它形制忒怪,寻常胡琴是四弦,这柄竟有六根弦,像把拉长的琵琶又不是琵琶,教坊司没人能识。今儿本是要摆常制的阮琴,小的们昏了头,竟把这物件搬了出来……”
众人这才细看那胡琴,琴筒蒙着不知名的兽皮,六根琴弦并排绷着,确与常见的四弦胡琴大相径庭。
高丽副使闻言,笑得更得意了:“哦?竟有这等事?看来不是大宋无人,是这琴实在太生僻了。”
话虽客气,眼底的轻慢却藏不住,“说起来,我使团里倒有位老乐师,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过些杂七杂八的乐器,或许能试试?”
赵祯目光掠过那柄五弦胡琴,又落回副使脸上,笑意淡了几分:“副使倒是热心。只是这琴既非我朝常物,弹与不弹,原也无关紧要。”
可副使哪肯罢休,欠身道:“官家此言差矣。器物无分地域,能奏出妙音便是好的。若因生僻就束之高阁,反倒显得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