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书院,希音没有去往讲堂听讲,而是被圆镜留在了茶室。这样的场面以前就有过,多半是要对她进行管教。
不过这一次,圆镜的神情柔和许多,比起训话,他似乎只是想和希音好好谈谈。
他煮沸了桌边茶炉,为两人斟上茶,不紧不慢看向她,“你想帮那家人,为什么?”
“为什么?”希音被问住了,“因为他们可怜,因为馄饨好吃,因为这苦难本不该发生在他们身上。”
“你可知道这世上除了他们,还有许多人也面临相似境遇。”
“我当然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去了县衙,而不是直接去找大皇子。”希音蹙眉,“可是那县令比我想得还不要脸,根本就是吃空饷的摆设,说自己这管不了那管不了,我就不信他要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会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圆镜见她条理清晰,便顺着继续问:“你在见完县令后,可否受挫?还想继续管下去吗?”
“不受挫,我当然要管。”
“那你现在觉得该找谁解决这件事?”
“大皇子。”希音说道:“是你说的,这事直接找大哥就是我做妹妹的求情,但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就会觉得是皇室不和,或有别的隐喻。”
“大皇子会听你的吗?”
希音摇摇头,“我几乎没见过他几面,听父皇说,我小时候倒是和他挺亲的。但你也知道,我自从六岁那年伤了脑袋被你捡到,就对小时候的记忆就很模糊了,现在都记不太全,见了他就跟见陌生人似的。”
圆镜淡淡替她添茶,“那你打算怎么做?”
希音连忙双手将茶杯递过去,待到斟满,抿一口,“我想先去找他,和他说说这件事,他要是好说话,我就直言不讳,他要是不好说话,我就求求他。”
她倒能屈能伸,他清浅一笑,“要是还不行?”
“还不行我就自己拿银子去接济他们,圆镜,你放心,我不会闹到父皇那去的。”希音失落看向掌中茶盏,叹气后又笑,“《华严经》说‘一即一切,一切即一’,这说的就是我不能因为力量微薄,只能度一个人就不去度他,对不对?”
圆镜微微颔首,“你可以这样理解这句话。”
希音期冀的目光投向面前男人,渴望得到他的夸奖,“你看我跟你学得好不好?连经文都还记得呢。”
他微垂眼眸,缓缓将茶盏放下,“你学得很好,但是希音,你长大了,不该再直呼我的名字。”
“你想我叫你什么?像他们一样叫你法师?”希音沉下脸,“我不要,我明明就和他们不一样。我是你的妻子。”
圆镜蹙眉,“希音!”
她没忍住旧事重提,“我知道你不想对我负责任,我也不会求着你负责任,那个晚上的事本来就是我主动,你喝得醉醺醺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我从来没拿那件事威胁过你……”
“够了,别再提那天晚上的事。”
他面容铁青,希音安静下来,沉默片刻,起身离开了茶室。
她知道的,只要提起那天晚上,就一定会不欢而散,所以她再没有对他提过,架不住他总将她向外推,逼她不得不旧事重提。
她走后,圆镜独自在茶室坐了良久。
茶炉煮沸也无暇去管。
关于那个晚上,他的记忆停留在回寺前被黑旗义士们劝酒,那些为复国奔走的义士最怕的就是他不肯还俗振国,因而从不将他当成僧人,甚至刻意劝他吃肉饮酒,从未单独为他准备过斋饭。
圆镜国破时已十五岁,如此年纪早已明白自己的使命,因此面对义士们期盼的眼光,他从来都让自己像个太子一样和他们相处,他会吃肉,会喝酒,会为了士气说他自己并不笃信的诳语。
那天因何下山他已忘了,应当是为了一桩在发动在某地的起义。
他在山下在义士们的劝说下喝多了酒,被送回龙山寺后,住持担心他这模样被师兄弟们发现起疑,便将他独自关在禅房过夜。
只是不知为何,他醒来时,天光乍亮,那冷白的光透过窗纸照亮了房内一切,也照得身侧酣睡的希音肤如凝脂,照得床褥上那小滩血渍格外刺目。
她的嘴唇破了,下唇一点朱红,唇峰饱满,吮得极娇艳,是昨夜情动的象征。
就这样,一夜间,他破了两戒。
但在希音看来,事情不是这样的,关于那天晚上的记忆远没有早晨来得深刻。
早晨的圆镜是清醒的,他看到自己睡在他的身边,并没有斥责她的自作主张,只是问她昨夜发生了什么,他有没有伤害到她。
希音不料他会这样说,摇摇头,说他很温柔。
之后他沉默良久,他让希音穿好衣服,自己也起身外出打水,紧闭禅房的门,将褥子上的血渍洗刷干净。
希音坐在床沿,摇晃双腿,望着蹲在地上搓褥子的圆镜,却只看到他结实虬结的背影,她抑制心中狂喜,小心翼翼问:“我们…是夫妻了吗?”
他手臂顿住,随后起身转向她,合拢了手掌。
希音永远记得他接下来所说的一段话,就是这段话,让她决心下山回宫,不再见他。虽说后来没多久她就反悔了,但当时她的确有那样的决心。
因为圆镜对她说:“昨夜的事我不记得,但的确是我饮酒破戒在先,这才一错再错,终成大祸。若我就此对你许下承诺,自毁修行和你结为夫妻,便是在纵你害你,耽误你的终身幸福。你值得一个愿意与你相守的人,那个人不是我。希音,若你心中仍存执念,当早日割舍,切莫误己。”
彼时希音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公主身份,正是割舍不下他,不肯下山认亲的时候。
听他这样说,当即撂下狠话,说自己是自愿的,没人逼她,横竖她是公主,就算和他做过夫妻,也不愁嫁不了世上最好的儿郎!
“你别以为我会就此纠缠上你!你个臭和尚!我不喜欢你了!”她说完这句,便哭着跑了,三天后自己整理了不大的背囊,骨气十足地去拜别住持。
住持不放心她自己下山,再三确认她想好了要进宫后,派了个沙弥先行,替她到山下去请官差。
那些官差来自一个名叫探昭司的衙门,这个衙门成立于七年前,专门替皇帝在民间找寻希音。
五年前他们就来过一次嶂源,但那时希音脑袋里那块日久经年的积淤还没散,记忆开始在被圆镜捡到那日,对小时候的过往模糊,也就错过了那次寻亲。
这一次她非但脑袋清明了,还正和圆镜赌气,毫不犹豫就要回家认皇帝当爹。
在核对过她六岁时穿在身上的衣物和配饰后,探昭司的人在寺庙里面面相觑,似乎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次好像真找到了公主…公主居然还有被找到的一日……
最初找到公主的消息在传往晏京时,并未掀起波澜,十年间乌龙不少,好几次都以为找到了,但都没能逃过皇帝的火眼金睛,全被拆穿其假冒身份,贬入牢狱。
因此那次希音入京,过程并不动人心魄,甚至在皇宫见到她父皇时,她都因为舟车劳顿表现得十分乏力困顿。
但皇帝只看到她一眼,就从他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站起了身,急切而又踟蹰地朝她靠近。
前文说过,希音和她娘长得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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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血脉的关联,是岁月冲刷不掉的印记。
皇帝对上苍心怀感激的认回了她,为她赦免了一众死囚,为她给百官放了假,为她举行了为期三日的宴饮,为她加封“长乐”,为她将永安宫更名为未央宫,为她做了一回慈爱的父亲,弥补十年间的遗憾。
希音因此快乐了一阵,但很快怀念起龙山寺的日子。
这是必然的,因为龙山寺有圆镜,即便皇宫再奢华再辉煌,也没有真正能留下她的理由。
皇宫进来容易,出去却成了不可能。之后的一年对她来说尤为漫长,希音像个公主那样参与了许多盛事,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做似的,心里空落落的。
再然后,就到了如今。心中那处空旷的地方又有了盼头,可惜郎心似铁,她还是无法走进圆镜的内心。
*
未央宫内,希音自上次在茶室不欢而散,便整日魂不守舍,眼下正呼噜小猫,应付清平公主。
清平是皇后的女儿,如今不过八岁而已,她喜欢希音,更喜欢希音的小猫,听说姐姐又从宫外书院回来,颠颠地就跑来问她去了那么多次了,究竟好不好玩。
“还成吧。”
“还成就是好玩,那我也要去,能不能让我也去?”
“你还小,私学里都是我这样岁数的大哥哥。”
“没有姐姐吗?”
“没有,我能去也因为我是公主。”
“我也是公主,我也要去。你说年纪不够,那宏哥哥荣哥哥也就比我大一两岁,不都能去?现在我条件都满足了,能带我去了吧?”
“他们是皇子,也有特权。清平可听懂了?等你长大些,两个特权起码满足了一个,也就能去了。”
清平不大乐意地撇嘴,逗弄小猫,“不去就不去,清平不稀罕。”
希音有些疲于应付她了,她还要想办法去大皇子的宫里办她的正事,于是假装打个哈欠,“太累了,我快睡着了,清平,你刚才不是说皇后还在长宁殿等你,几时去?再不去我可就要睡着了。”
说着假装上下眼皮打架,逗得小妹妹乐不可支,抱着玳瑁又亲了亲,这才依依不舍地带宫人离开。
希音本来还做得一副困倦的模样,见人走了,连忙将玳瑁交给玉真,自己往外跑,四处找韩知平,“韩知平!韩知平!”
韩知平听见动静,慌慌张张从外头赶来,“殿下有何吩咐?”
“我到县衙的事,你没和父皇说起过吧?”
“只字未提。”
韩知平难道看不出其中利害?希音虽是公主,能行使公主的特权,但馄饨摊那一家人的事,牵涉到了军政,既然县衙那边圆镜已经出面,那他要是再对皇帝上禀,不就成了没事找事陷公主于不义。
“韩内侍,我要去见大哥哥,你带我去。”
“您去见大皇子做什么?”
“你说呢?”
希音是知道大皇子的宫殿在何处的,说着就往那走去,韩知平大惊失色,“公主殿下!不能去啊,这是军政,您是后宫女眷,不得议论军政啊!”
希音皱眉,“这就是政治了?我不想参与什么政治,我只想那馄饨摊一家人团聚。”
“在您看来事情简单,事实上也的确不难,但您忽略了此事涉及大皇子在军中的威严。”
希音咂舌,“我不傻,我知道怎么说是政治,怎么说是向哥哥求情,圆镜告诉过我分寸,我能把握。”
韩知平是吃软不吃硬的,希音摇撼起他的胳膊,“韩内侍,你就让我去吧,你知道我在寺庙长大,有个坏毛病就是见不得人受苦。阿弥陀佛,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