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晨潮湿，草露垂珠，明盈睡了个好觉，穿上草鞋戴上帏帽来到田间。
明善坊的周扶白在外边等她，青衣素袍，眉目谦和。他递过纸本，嗓音清润：“北区晨露重，未见虫眼，泥湿路滑，姑娘小心行走。”
明盈朝他微微一笑：“过几日我要去探望外祖母，此处还要你多费心。”
“姑娘此言是把在下当外人么？”
明盈转头瞪他一眼：“行吧，周扶白，你给我看好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提头来见。”
周扶白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明盈突然拉住了他：“等我片刻。”
他站在原地凝望，看着她踮起脚尖折下花枝，花瓣簌簌落于发间，栖于肩头，此景清艳殊绝，他心念一动：若能得神女赠枝，此人该誓死相随罢。
明盈却捧了五六枝朝他奔来，从中取出一枝置于他怀中：“临别赠礼。”
他看向剩余的花枝还未开口，明盈自顾自说道：“不能再折了，可我要送好多人，这么点不够呀。”
明燕将花枝插在瓶中，没好气地看向来人：“你这是祸害了多少？”
明盈拆开回信：“也没多少，我还留了一枝呢。”
明燕忍住好奇没凑过去看信，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道：“萧景泽怎么说？”
“哦，他就写了一个字。”
明盈展开给她看，里面就写了一个“可”，连落款都没有。
她小声嘀咕：“真不愧是萧家人，我花枝都不想送他了。”
明燕瞪大眼睛：“你最后一枝要送他？”
“对呀，我先前又不认识他，初次合作送个见面礼表示一下友好。”
明燕看一眼窗台上的花瓶，阴阳怪气：“你不是不是喜欢他，要取消婚约吗？”
“取消婚约是取消婚约，我也没有不喜欢他，说不定我们可以做朋友。”
明燕冷哼一声：“那你就去和他做朋友吧。”
看你那花枝送不送得出去。
——
萧景泽红衣策马，疾驰如火，多年后再次踏入云川地界，田间麦香四溢，百姓笑语连连，商贸繁荣，百业兴旺，虽然他们的神女是个没用的病秧子，但明氏倒是治理得不错。
他于街道翻身下马，伸手一拂将其收于腰间，若没有法器绝影，常人要见明氏那位神女一面怕不是要跑近半个月。
那封信写得敷衍至极，什么叫“我不想嫁，你不想娶”，虽然萧景泽确实不想娶，但他都没想过要烧婚书，只想着让她在萧家和那群人一样当个摆设，谁知这个凡人倒是心高气傲，最后还让他来云川明善坊二楼详谈。
见到明善坊是何处后，萧景泽忍不住冷笑一声，他掏出折扇拦下要撞到他身上的孩童，又顺手扶起摇摇欲坠的大娘，将掉落的果子扔进大爷的菜篮里，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柜台，脸色难看无比。
柜台伙计上上下下扫视了他一眼，露出了然的微笑：“可是明姑娘的客人？跟我来吧。”
二楼倒是安静许多，萧景泽似笑非笑：“你们明姑娘招待客人都是来此处么？”
伙计回答得滴水不漏：“明姑娘的想法又岂是我们能知道的呢——此处便是了。”
萧景泽翘着腿坐在椅上，姿态十分嚣张，伙计眼观鼻鼻观心，端上茶水便退了出去。
他环视四周，屋内除了一幅挂画外装饰极少，几乎称得上简陋，他堂堂侯府世子，何时遭人如此慢待。
萧景泽怒极反笑，那位明姑娘可真是位人物，好得很，这要是到了萧家，那两位怕不是要被她气到吐血。
萧景泽神色微妙地一顿，居然琢磨出一点好处来，又喝了口茶，茶水意外不错，清鲜醇厚，回味甘甜，茶具壶型拙朴，别有意趣。
他表情变幻莫测，又细细观看墙上的挂画，花鸟小品气韵生动，笔墨精妙，屋内陈设虽然简单，但也能看出主人布置用心，一派清新雅致的风格。
萧景泽端起茶盏，无聊地想这个只剩十年可活的病秧子什么样，以他见过的那些病人来推断，大概是一个面带病气，郁郁寡欢，白衣飘飘，瘦如白骨的模样。又想到明善坊的景象，可能还是个伤春悲秋，清冷孤傲，端着一副神女的架子想要救济百姓的性格，总之无聊至极。
房门被敲了敲后推开，萧景泽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明盈捧着一枝梅花，一身粉衣绿裙，如春晨朝露，如初升之日，身形并不瘦弱，逢人自带三分笑意，反而十分活泼健康，行走间使陋室生辉。等她靠近，萧景泽才闻到一股药香，是长年累月泡在药罐子里才有的沉郁的药香。
少女眼神清澈明亮：“萧景泽，久仰大名。”
萧景泽目光平静地落在她的脸上，一时没有说话，他原本以为祖父可惜的是国师神女批命却落在一个凡人身上，可他见到她的时候，也不禁在心里叹一声。
可惜了。
他面无表情放下茶盏，指尖轻叩了一下桌面：“明小姐，幸会。”
明盈坐在他对面，将花枝递给他，眉眼弯弯：“初次见面，赠你一枝春。”
萧景泽这辈子就没准备过见面礼，更不想接女子所赠的花，他谢绝道：“不必了，说正事吧。”
朋友做不成，明盈也不恼，将花枝放到桌边，笑眯眯开口：“你有办法拿到萧家的婚书吗？”
“你有办法拿到天火吗？”
“你这人说话真奇怪，不答反问，那就我先说吧，我打算前往沈家向外祖母借天火，只是我听说你从不回萧家，若是取婚书有困难的话我也可以帮忙。”
萧景泽眼神微暗，说话也不客气：“我也听说你从未离开云川，怕是身体原因不能远行，别说是取天火，能走到淮江沈氏就该喜极而泣了。”
关系已经差到提都不能提了吗？明盈机智地转移话题：“这就是合作的目的了，我需要一个法器能让我免受旅途奔波。”
真是个半点苦都吃不得的神女，萧景泽表情讥讽：“所有法器都需要灵力驱动，凡人拿着也只能当个装饰。”
“你不是器宗第一吗，努努力说不定就研究出来了。”
萧景泽扯了扯嘴角，也不知谁给她的自信，让他专门为没有灵力的人研究法器。
“你还不如找一个修士与你同行。”
“对呀！”明盈眼神一亮，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那你借我一个需要灵力的法器吧，我已经找到人与我同行了。”
明氏修士众多，萧景泽也没问，从须弥戒拿出一个木盒，言简意赅：“紫霄云车，注入灵力便能打开。”
明盈捧着木盒子晃了晃：“不需要念咒什么的吗？”
“不需要。”
“那你不是很厉害么，发明凡人也能驱动的法器指日可待。”
明盈的小心思十分明显，虽然她觉得当凡人没什么不好，但这些好玩的法器她眼馋可久了！
萧景泽冷漠得很：“白日做梦。”
不需要灵力的法器？那不就是小孩玩具。
明盈就是提议一下，世间有诸多憾事，她也不求事事满足。解决了一大问题，她心情极好：“那就这样结束了？我取得天火后便同你联系，要是婚书有什么问题，我也一定尽力帮你。”
“不必了，你还是操心一下你自己吧。”
萧景泽下楼离开，柜台的伙计换了人，一位青衣公子手边放着一枝梅花，另一枝刚刚被他谢绝了，现在还在房间桌上。
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盯着他看了许久，这花枝原来随便什么人都有吗？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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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那个病秧子拒婚的原因，那她的眼光也太差了点。
周扶白意识到什么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萧景泽轻嗤一声，转身离开了。
明燕看见明盈捧着花枝回来，眉毛一挑正要开口嘲笑，明盈却笑嘻嘻黏了过来：“姐姐，有件事情……”
明燕转身便走，明盈扯住了她的衣袖：“我向萧景泽借了个法器。”
明燕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她要做什么，断然拒绝：“我过两日有学宫任务。”
“哦，你要去哪里呀？”
明燕警惕地看着她：“柳州和淮江可不顺路，你想做什么？”
“顺路，那可太顺路了，你过去一趟多麻烦，我们可以一起坐紫霄云车。”
明燕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想借天火，你是想出去玩吧。”
明盈眨了眨眼睛：“明燕你真聪明，师父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只在云川埋头研究，也应该出去和别人交流一下。”
明燕想到了什么，一时没有说话。
明盈低头继续说：“明氏的神女是否不应该离开云川，我不知道，可我已经走了一半还要多的时间，我也想看遍山川湖海，体察人生百态，这只是我一个小小的私心，小小的愿望……”
明燕打断了她：“行了行了，我答应你了。”
明盈粲然一笑：“明燕，你真是个大好人。”
明燕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转身离开：“你还是考虑一下吧，死在半路我可不负责。”
明盈笑眯眯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不行，我不同意！”
明家主看着一脸无辜的明盈，又凑到妻子身边，语气放缓：“这么大的事，你俩怎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满满那个身体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健康长寿着呢，满满离开云川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你我后悔都来不及……”
沈慈喝了一口茶，也不看他：“你女儿自小有主意，和我说做什么，我可管不动她。”
明家主又看了眼明盈，明盈盯着窗台上的花瓶，好像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明家主左看右看，两人都把事情定好了，自己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呢。
明盈见他态度放软，嬉皮笑脸凑上前去：“爹爹你放心好了，我现在身体多健康呀，还有萧世子的法器，又让堂姐带我，到的地方又是沈家，一路上可安全了。”
明家主长叹一口气：“也罢，你日后就要成婚了，是该去沈家探望一下。”
明盈有点心虚，抱了抱两人后跑开：“那我现在去准备一下！”
“明姨，我要出门远行啦，我不在的时候您也要记得保重身体。”
“福伯，我过几日便要走了，这些时日还要劳烦您照顾我的小马驹。”
明家主看着妻子注视着女儿活泼的身影，将她手上放凉的茶盏拿下：“你也是舍不得的，这么就答应她了呢。”
沈慈把手搁在桌上，摇头苦笑：“她是明氏的神女，是体弱多病的凡人，可她也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我自然希望她得偿所愿，一生快乐无忧。”
明燕注入灵力，木盒浮空化为一辆马车，明盈到处摸了摸，坐上车向明氏众人挥手告别：“我先走啦！”
明燕和自己的父母拜别，看明盈磨磨唧唧的模样，将车帘一拉：“走了。”
紫霄云车顾名思义，就是一辆空中马车。层峦叠翠，阡陌纵横，山河画卷向凡人展开，明盈兴奋地探出头，好像伸手就能够到云海。
明燕见她一副没见识的模样，也没嘲讽，只是看了眼传讯符的讯息：“学宫另外两位弟子已入城了……”
明盈面带笑意回头看她：“你怎么这种表情，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