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驾启程回宫日,风雪初霁。
方丈领一队众僧于山门合十相送,沈萧颔首还礼,转眸之际,目光扫过低眉垂首僧众,望见山门内稍远寺庙回廊处,有一身影。颀长玄影,肩披墨色大氅,右手横于身前,捻动指拇墨玉扳指,静默无言。
是陆恒渊。
沈萧转身离去的动作修然一顿,二人隔空四目相对。冷风轻拂,卷起沈萧凤辇垂帘,也带动陆恒渊大氅衣角。
与之短时凝望,沈萧毅然收回视线,俯身进入凤辇,幕帘垂下,隔去那道沉凝如渊的目光。
凤辇内,云岫把炭盆拨得更旺,又细心拢好沈萧脚边的裙裾。
自落座,沈萧便开始闭目养神。她右手自然搁在膝上,指腹反复摩挲着那颗孤零零的佛珠,温润的木纹被体温熨得微热。
秦嬷嬷坐在一侧,一双浑浊老眼满是精光,如密密麻麻的细针,钉在沈萧脸上。
“娘娘,”她忍不住开了口,一如既往地带着让人不适的亲昵,“这几日在寺里清修祈福,不知可曾受到什么惊吓?或是,遇到什么不省人心闲杂人等?”她顿了顿,如有思索,“特别是那日,您佛珠断裂,跑去寻,风雪交加,后山梅林,荒僻得紧,老奴找您找了些时候,现在想想,后怕得很。”
沈萧眼睫未动,手中摩挲佛珠的动作更是丝毫不慌:“嬷嬷多虑了。有嬷嬷这般尽心尽力、寸步不离地侍奉在侧,本宫何来惊吓?更无闲杂人等近身。那日寻珠,不过是本宫一时迷了路,幸得嬷嬷及时寻回。”
她声音平静而带有一些倦怠,缓缓睁开眼,目光投向秦嬷嬷,嘴角牵出一抹温顺笑意:“此次礼佛,本宫心甚虔诚,亦觉圆满。回宫后,母后问起,本宫定会如实禀告,盛赞嬷嬷照料周全之功。”
秦嬷嬷听得脸皮褶子动了动,短暂失语后说道:“娘娘言重了,老奴分内之事。”
车轮咕噜咕噜碾过官道覆盖的薄雪,替代了凤辇内的沉默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巍峨宫宇轮廓在视野中出现,再逐渐靠近。
仪仗行至宫门,沉重的朱红巨门缓慢向内打开。马车驶入深邃的门洞,仿佛正被一只巨兽吞噬。
沈萧微微启眸,面上沉静依旧,手中揉捏佛珠的力道却不自觉加重了些。此门一入,便是要投身到那权力漩涡去搅动风云。
到头来是粉身碎骨,还是功成身退?步步为局,事事难料。
回宫后,沈萧并未回永安宫,而是径直前往慈宁宫。
太后殿内暖香馥郁,与殿外的风雪冷寒泾渭分明。太后斜倚在铺有厚厚貂皮的暖榻上,指尖捻动着那串常年不离身的佛串,见沈萧入内,面上荡开慈和笑意。
“萧儿回来啦。”她声音关切和蔼,“此行想来清苦,看你都清减了不少。快,赐座。”
沈萧依礼请安:“儿臣给母后请安。劳母后挂心,儿臣诚心礼佛,只是略感有些疲惫,其他无碍。”
“诚心可嘉。”太后点头,目光似不经意掠过垂手侍立的秦嬷嬷,又落回到沈萧身上,“但身体也要紧。来人,将哀家库里的那支百年老山参,还有前日刚誊抄好的《楞严经》孤本,赐予皇后。昭儿此番辛苦,要好好补补身子。”
“儿臣谢母后厚赐。”沈萧垂首谢恩。
“嗯,去吧,早些回永安宫歇息。”太后挥手,示意退下。沈萧再次行礼,退出暖阁。
从慈宁宫出来,刚踏上回永安宫的宫道,身后便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萧萧!”
沈萧脚步一顿,并未回首,只听得后身的脚步声更近了些。
她转身,眼帘低垂,福身行礼,姿态恭敬疏离:“陛下。”
七日未见,少帝萧厉玦难掩欣喜之色:“朕听闻你回来了,去给母后请安了?一路可还好?寺中清寒,可曾……”他急切地靠近,伸出手,想去握她横在身前的手。
沈萧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低眉再轻轻一拜:“谢陛下关怀。臣妾一切都好。礼佛乃臣妾本分,不敢言苦。”
萧厉玦的手停在半空,僵硬住。他望着沈萧因低垂而不辨情绪的眉眼,那份重逢的喜悦瞬间冷却。他皱眉,似乎她待自己,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冰墙,与离宫前已截然不同。
失落中,萧厉玦忽想到什么,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封信:“萧萧!你看!你母亲给你的家书。朕知你挂念家里,特意悄悄给你送来。母后……她不知。”
沈萧无波的眼底终于在那封家书出现后,漾出波澜。她也顾不上疏离冷淡,指尖伸出,就想去碰。
萧厉玦心头一热,上前一步,顺势另一只手捂住她的手,眼里充满失而复得开心。
“萧萧……”他轻轻呼唤她,眼中有真情。
滚烫的手心覆在自己手背上,沈萧身子一凛,正恰那腕间永不痊愈伤疤也露了出来。她瞳孔微颤,声音陡然提高了些:“陛下!”
沈萧猛地将手抽离,死死攥紧掌心的家书,看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严厉。萧厉玦被他激烈的反应惊住,手握成空,满脸错愕。
沈萧迅速低下头,深深呼吸,掩下翻腾的恨意和厌恶。待稍平静,她才再后退一步,福身道:“臣妾失仪。谢陛下送信。若无他事,臣妾告退。”
说完,不等萧厉玦回应,她已转身,挺直背脊,快步离去。留下萧厉玦怔怔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她手上肌肤的冰凉触感。
回到永安宫暖阁内,沈萧屏退左右,只留云岫一人在门外守着。
殿门在身后沉重阖上,她背靠冰冷的雕花木门,急促地喘息着,方才强装的镇定在此时瓦解。低头看着手中的家书,眼睛忽地有些发酸。
撕开封口,抽出信笺,母亲的字迹如梦里回不去的乡愁。
“昭儿吾女安好?家中一切皆安,勿念。家中你大嫂最近孕吐稍缓,产期将近,家中上下皆盼麟儿降世,亦时常念及吾儿。”
“你二哥的未婚妻婉娘,常来府中走动,性情温婉,每每提及昔日与吾儿共处时光,笑语晏晏,情真意切。家中已定下,待你二哥下次回京述职之时,便为他二人完婚,双喜临门,家门之幸。”
“砚儿近日天寒,旧伤腿疾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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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反复,疼痛难耐,然幸得性子较之从前沉静许多,不再如幼时那般焦躁。他忍痛温书,甚是勤勉,前日夫子考校,竟得夸赞,笑言‘沈家或将出个探花郎’……”
信未看完,沈萧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落在信纸上,晕开一朵又一朵思念的花。
曾经,这样的家书是她深宫岁月里唯一的慰藉。
大嫂的贤淑,二哥那位青梅,美丽又娴静的婉娘,还有阿弟小砚,那个九岁胆大包天偷骑她烈马,最后摔折了腿,从此无缘沙场,只能被困守于京城家中的顽劣小子,现在竟也开始懂事了……
可如今,沈萧知皇权侵害,父兄北境浴血,生死悬于一线,家族看似繁盛,实则如巨浪中的孤舟,大厦将倾!眼前的平安喜乐不是真,暗处的太后激荡起的漩涡才是最致命的。
沈萧抬手掩住几乎溢出喉咙的呜咽,任由眼泪汹涌而出,单薄的双肩颤抖,像是一只误入凛冬被风雪冻僵了翅膀的蝴蝶,还在努力振翅。
良久,泪水慢慢止住。沈萧咬紧嘴唇,抑制住一直停不下来抽噎声。她缓步移至书案前。案上,放着刚才太后亲赐的那卷装帧精美的《楞严经》孤本。明黄的锦缎封面,在烛光下泛出柔和又凛人的光泽。
沈萧抬手,手背拭去脸颊泪痕,目光盯着那本经卷,神情复杂。
抽噎声渐渐隐去,沈萧眼神不再悲伤,变得坚毅。
这局,她必须破,淌出生门来。
铺纸,起笔,蘸墨,抄写太后赐下的经文。
行文间,隐下几处暗语。一处,北境粮草断绝的真实详情与父兄伤病的近况。一处,北境战事和朝堂动向。
她需要确认陆恒渊所谓的“周旋暂稳”是真是假,北境到底恶化到何等地步。更要探询太后一党究竟酝酿的阴谋到如何境地。
长长洒洒,一气呵成。搁笔,还未等墨干,沈萧便扬声唤人。
“云岫。”她的声音已恢复惯常的平静冷着。
云岫应声而入,垂首行礼:“娘娘。”
沈萧将刚抄好的经卷仔细卷好,混入几卷之前的抄本中:“这些经卷,明日一早,送至护国寺大雄宝殿供奉。”
“是,娘娘。奴婢记下了。”云岫上前恭敬接过经卷,面上神情迟疑,犹豫片刻才低声道,“娘娘,方才……秦嬷嬷来过。”
沈萧凝眸:“她来作甚?”
“说是奉了太后娘娘懿旨,往后便常驻咱们永安宫,专司服侍娘娘您。”云岫深知主子脾性。沈萧虽未明言,但那份对秦嬷嬷的厌弃,她不会看错。
“无妨。”沈萧指尖在案上轻叩,神色淡然,“她愿住便住。本宫身边,自有你常侍左右。”
云岫捧着那叠经卷,声音更怯了几分:“娘娘,奴婢只怕这经书……明日秦嬷嬷便要奴婢交予她。”她顿了顿,艰难补充,“方才娘娘独自在殿内时,秦嬷嬷已将永安宫上下所有宫人召集,言明,往后宫中诸事,皆由她……”
“放肆!”沈萧眸中寒光骤盛,周身怒意勃发,“去!即刻唤秦嬷嬷来见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