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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墨香隐笑痕

作者:爱吃肉的天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凌澈脚下一顿,佯装未闻,反而折返身,朝着来时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迈步。


    然而没走出多远,一队甲胄森严、腰悬长剑的禁军便如铁壁般赫然拦在眼前,冰冷的甲叶在冬日微光下泛着幽寒。


    凌澈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心头警铃大作。


    电光火石间,他猛地想起朱标所赐令牌,当即探手入怀,掏出那枚温润如玉的牙牌,稳稳亮在身前:“这个,好使不?”


    声音刻意带了几分从容。


    牙牌莹润光洁,其上精雕一条栩栩如生的盘龙,龙身虬劲,环绕着一个醒目的“宫”字,透着一股内敛的威严。


    为首的禁卫小队长眼神锐利如鹰,上前一步,双手恭敬地接过牙牌,指腹仔细摩挲过纹路,又对着光审视片刻。


    待看清那盘龙与“宫”字,他眼神骤然一凛,方才的肃杀之气瞬间收敛,随即躬身,声音低沉而恭谨:“大人恕罪!此乃御赐信物,自是通行无碍。然宫禁森严,卑职职责所在,容卑职先行禀报上官核实!”


    “不必了!”一道尖细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嗓音自宫道深处传来,打破了这份僵持,“陛下命咱家送凌侍郎出宫!”


    为首的禁卫循声望去,见是那人,脸上仅存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立刻双手将牙牌奉还凌澈,同时低喝一声:“撤!”


    一队禁卫如同训练有素的潮水,无声而迅捷地退向两旁,让出通道。


    凌澈看清来人,正是那打过几次交道、笑容里总藏着算计的司礼监随堂太监刚秉,心头顿时“咯噔”一下——上次这阉人可是硬生生从他手里“薅”走了五十两雪花银!


    那白花花的银子被卷走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此刻心口仿佛又被针扎了一下,隐隐作痛。


    不过,眼见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禁卫们对刚秉如此敬畏顺从,凌澈也彻底明白,眼前这位面白无须、笑容可掬的公公在宫里的地位和能量,怕是远比他想象的更不简单。


    “凌侍郎,受惊了。请随咱家来吧。”刚秉步履无声地走近,脸上堆砌着笑容,微微躬身,做了个无可挑剔的“请”的手势。


    凌澈看着他那张仿佛永远挂着笑意的脸,强压下心头翻涌的肉痛感,深吸一口气,脸上也挤出恰到好处的笑容。


    他利落地从怀里摸出一小沓崭新的银票,动作自然又带着几分“亲热”地塞进刚秉宽大的袖袍中,低声道:“一点茶水心意,有劳公公辛苦跑这一趟!”


    “凌侍郎太客气了。”刚秉神色自若,手腕极轻微地一抖,那沓银票便已稳稳滑入袖袋深处,消失不见。他自然记得陛下的吩咐:凌澈给的,照收不误。


    不多时,二人已至午门那巍峨高耸的朱红大门前。


    宫外的喧嚣与自由的气息似乎已扑面而来。


    凌澈对着仍在门前含笑目送的刚秉,故作十二分的热情,用力挥了挥手,声音洪亮:“改日得空,定要请公公去醉仙楼好好‘听曲儿’,一醉方休!”


    刚秉那完美无瑕的笑容面具似乎僵硬了一瞬,嘴角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他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直到凌澈的身影彻底融入午门外的人流。


    ……


    应天府的长街,并未因凛冽的严寒而凋敝,反倒因年关将近,爆发出惊人的活力与喧嚣。


    红艳艳的炮仗、金灿灿的福字、琳琅满目的糕点蜜饯堆积如山。


    更有裹着冰霜、水灵灵的江南时鲜瓜果,引得行人频频驻足。


    孩童嬉笑,小贩叫卖,空气中混杂着松枝熏腊肉的香气、点心的甜香和硫磺硝烟味儿。


    “快去看!礼部尚书吴大人亲自在文庙前给百姓写对联了!”


    “啥?那么大的官儿给咱们写?真的假的?”


    <span>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span>    “每逢年关朝中清闲,吴老尚书便会如此,说是体察民情,也是雅兴……”


    “天爷!那我得赶紧去求一副!沾沾老尚书的福气和文气!同去?”


    “我就不去了。你看看这阵仗!全应天府想沾光的人都去了……”


    ……


    凌澈听着人群兴奋的议论,看着汹涌的人流涌向文庙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倔老头,倒真会给自己找事做。


    他也起了兴致,随着人流缓步走去。


    然而刚挤到文庙前的空地,凌澈就后悔了。


    眼前是一条蜿蜒曲折的长队,从吴伯宗那张临时支起的简陋书案前,一直排到街角转弯,少说也排了百来人!


    人头攒动,个个翘首以盼。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般地站到了“长龙”的末尾。


    排队的时光漫长,耳边尽是周遭百姓对吴伯宗清廉耿介、勤勉爱民、不摆官架子的由衷赞誉。


    听着那些朴实的乡音讲述着这位老尚书如何拒收重礼、深夜批阅公文、为百姓据理力争的轶事,凌澈对这个“倔老头”的印象,悄然有了几分改观。


    寒窗苦读数十载,为官数十年,两袖清风,一步一个脚印,从无攀附……


    大明官扬里,这样的官,确实是凤毛麟角了。


    只是……这性子,未免也太过刚直执拗了些。


    凌澈暗自腹诽。


    ……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轮到他。


    书案后的吴伯宗,须发皆白,裹着厚实的旧棉袍,鼻尖冻得微红。


    他握笔的手骨节分明,却已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要写什么字?”吴伯宗声音依旧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沙哑,头也不抬地问。


    凌澈看着老人额角的汗珠和微微颤抖的手腕,心中轻叹,口中只道:“福。”


    简洁明了。


    吴伯宗提笔蘸墨,正待下笔,忽觉这声音耳熟。他猛地抬头,见是凌澈,原本严肃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没好气,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即铺开两张崭新的红纸,饱蘸浓墨,屏息凝神,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上联:礼范承天,仪彰典制昭三省


    下联:德风济世,信守伦常肃九章


    横批:矩步端方


    字迹端方遒劲,法度森严。


    凌澈瞧着这对联,心下了然——这分明是拐着弯儿敲打他,嫌他行事放浪,不守规矩呢!就差把“循规蹈矩”四个字刻他脑门上了。


    “常记心间!”吴伯宗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对联递给凌澈,目光如炬,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span>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span>    凌澈接过对联,眼珠一转,脸上绽开灿烂笑容:“老尚书笔力千钧,字字珠玑,晚辈受益匪浅!礼尚往来,晚辈也斗胆送您老一幅拙作,聊表敬意!”


    说罢,不等吴伯宗反应,便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吴伯宗又是一记凌厉的白眼,花白的胡子都气得抖了抖。


    他本想呵斥,但众目睽睽之下,终究还是碍于身份,带着几分不情愿地将手中那杆沉甸甸的紫毫笔递了过去,眼神充满警告。


    凌澈接过笔,凝神片刻,嘴角噙着一丝促狭笑意,提腕悬肘,在另一张红纸上笔走游龙:


    上联:莫守陈规拘故矩,宜通权达变


    下联:休执偏见碍新机,当圆融处世


    横批:方圆有度


    墨迹淋漓,锋芒暗藏。


    吴伯宗盯着那字句,脸色眼见着沉了下来,如同暴雨将至的天空,眉头拧成了疙瘩,握着扶手的手背青筋微凸。


    凌澈哪敢多留?


    写完最后一笔,立刻将笔往笔山上一搁,一把抓起自己那副“矩步端方”的对联,对着吴伯宗飞快地一揖:“老尚书保重身体,晚辈告辞!”


    话音未落,人已如泥鳅般滑出人群,转眼消失在长街拐角。


    跟一个坚信自己绝对正确、且正在气头上的倔老头抬杠?


    那绝对是自讨苦吃!


    哪成想,望着凌澈落荒而逃、略显狼狈的背影,吴伯宗那布满深刻皱纹、原本紧绷的嘴角,竟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露出一丝极淡、极快、几乎无人能捕捉到的笑意。


    他并未如凌澈预想的那般暴跳如雷,反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凌澈写的那幅“方圆有度”仔细抚平,对着墨迹轻轻吹了吹,然后才珍而重之地叠好,妥帖地收拢进自己宽大的袖袋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才又低下头,恢复了那副古板严肃的表情,继续一丝不苟地为排队的百姓挥毫泼墨,仿佛刚才那扬小小的“交锋”从未发生。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一座临街酒楼的阁楼窗后,一道身影将方才街角这幕有趣的“礼尚往来”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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