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挨着太子朱标而坐,纤手用力抓着他的胳膊,声音带着执拗:“殿下!雄英身子骨弱,尤其这天寒地冻的,妾身……妾身不敢从命!”
朱标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纷扬的雪花,轻叹一声:“父皇金口已开,岂容你我置喙?况且,雄英前些时日抱恙,拘在屋里许久,也该出去透透气。若真有不妥,孤即刻带他回宫便是。”
他心底掠过一丝不祥的阴翳,那是他不敢深想、更不敢宣之于口的预感。
“皇后娘娘不是也说想接雄英去宫里住些日子么?”吕氏见朱标心意似铁,转而恳求,“不如让妾身派几个稳妥的侍女跟着,伺候雄英去坤宁宫小住?”
“等雄英见过老师,再做定夺吧。”朱标缓缓摇头,语气不容置疑,“也不差这几日了。”
吕氏见状,只得默然点头,幽幽一叹:“这孩子……自打他生母去后,便思虑成疾,实在叫人心疼。纵是要去老师那里,也请殿下允准妾身遣几个贴身侍女随行,照料起居,万不能让他再受半点委屈。”
朱标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声音低沉:“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
勇冠伯府后厨,此刻正忙得热火朝天。
凌澈为了款待蓝玉,特意吩咐厨子冒雪采买了上好的牛羊肉、时蔬,还有他点名要的辣椒与芝麻。
大雪纷飞,正是围炉涮锅的好时节。
凌澈敲敲打打,做了个简易的铜锅架子,又指挥厨子生炭火、炒芝麻、研磨调制芝麻酱。
这一通忙活费了不少时辰,惹得蓝玉在一旁直抱怨:“凌小子,吃你顿饭怎地这般磨蹭?莫非不待见某家?”
“稍安勿躁,”凌澈头也不回,指挥着厨子将羊肉片得薄如蝉翼,“待会儿小心别把舌头吞下去!”
……
“伯爷!东宫属官来报,太子殿下銮驾即刻便到!”福伯匆匆来禀。
正在灶台边监工的凌澈一愣,随即翻了个白眼——这位太子爷,莫不是掐着饭点来打秋风的?
“照方才的分量,再加备一半!”凌澈对厨子丢下一句,便随福伯快步迎出。
他先到前堂知会了蓝玉一声,二人遂顶着细雪,肃立府门之外迎候。
不多时,一队气派的东宫车驾在侍卫簇拥下迤逦而至。
凌澈心中暗叹东宫排扬,面上却不敢怠慢,与蓝玉一同趋前。
朱标刚下车辇,便瞧见了蓝玉:“永昌侯也在?”
蓝玉瞥了眼左右肃立的礼官,难得地收敛了几分狂态:“来了半晌了,肚子还空着哩!”
“专程等着殿下您呢!”凌澈笑容满面地接口。
蓝玉嘴角狠狠一抽:“……”
这小子脸皮忒厚!
朱标亦是失笑摇头,随即指了指后方一辆装饰雅致的马车:“你要的弟子,孤带来了。”
凌澈循声望去,只见后方车帘掀开,一名侍女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男孩下车。
那孩子双脚甫一沾地,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小小的身子在寒风中颤抖不止:“咳咳咳……咳咳……”
咳声撕心裂肺,听得人揪心。
<span>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span> 凌澈眉头骤然紧锁,一个箭步上前:“病成这样,怎还带他过来?”
话音未落,他已不由分说,一把将那咳喘不止的男孩抱入怀中,转身便朝府内疾奔而去,只丢下一句:“永昌侯,劳烦引太子殿下入内!”
随行侍卫欲拦,却被朱标抬手制止。
他看着凌澈那不顾礼数、风风火火的背影,嘴角却微微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啊,总是这般……不拘俗礼。”
蓝玉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脸上也绽开一个粗豪的笑容:“我倒觉得,他是活得……真通透,真自在!”
朱标与蓝玉相视一眼,举步踏入府门。
步入温暖的内堂,只见凌澈已将朱雄英安置在软榻上,用厚厚的锦被裹紧,甚至将那烧着炭火、准备涮锅的铜炉也挪到了榻旁。
暖意融融,男孩的咳嗽声渐渐平息,苍白的脸颊也透出些许红晕。
“你叫什么名字?”凌澈蹲在榻边,平视着男孩。
“朱雄英。”男孩声音细弱,却清晰。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父亲说……你叫凌澈,想做我的老师。”
“不,”凌澈摇摇头,眼中带着促狭,“其实谁当我的学生,我都可以教。”
“那……你能教我什么?”朱雄英乌溜溜的眼睛里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那要看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医术!”朱雄英脱口而出,带着孩童的纯真憧憬,“治好自己,也治好别人。”
凌澈笑了笑,温声道:“你是皇孙,是未来的掌舵者。医术,自有杏林国手为你效劳。你要学的,是识人用人,让他们精于此道。”
“那……我想学数术!觉得那些数字变化很有意思。”朱雄英想了想,又道。
“也是一样。精于筹算者,天下多有。帝王之道,在于掌控全局,使这些‘数’为你所用,而非困于其中。”
“那我学诗词歌赋!出口成章!”朱雄英不服气地追问。
凌澈眼中笑意更深:“‘百无一用是书生’。诗词固然风雅,却难定国安邦。况且,天下会吟诗作赋的才子,还少么?”
“那……儒学呢?”朱雄英有些茫然了。
凌澈笑容一敛,正色道:“腐章空缚千年志,旧理虚拘万代魂!此乃禁锢头脑之学,非帝王所宜深陷。自有鸿儒替你解读经典,你只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朱雄英彻底迷惑了,小脸皱成一团:“我……我不知道该学什么了……”
“呵呵!”凌澈忽然展颜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刚才逗你的。当我的学生,自然是我教什么,你学什么!”
……
朱标与蓝玉早已悄然入内,将这番对话尽收耳中。
朱标听得是哭笑不得——这凌澈,竟连个八岁的病弱孩子都要戏耍一番?
蓝玉则是饶有兴味地摸着下巴,觉得这老师有点意思。
“其实,”凌澈直起身,目光扫过朱标和蓝玉,最后落回朱雄英身上,正色道,“方才,我已教了你第一课,你可知道是什么?”
<span>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span> 朱雄英茫然地摇摇头,求助似的看向父亲。
凌澈转身,从容地为朱标和蓝玉各斟上一杯热茶,声音清晰而沉稳:“明确你的身份!你是皇孙,是未来的掌舵者。你要学的,是如何驾驭这艘巨轮,如何统御那些操桨的舵手和水手(官员与百姓)。若你所学所思,与一个桨手或舵手别无二致,那……你和他们,又有何区别?这艘船,又将驶向何方?”
话音落下,内堂一片寂静。
朱标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看向凌澈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复杂。
蓝玉眼中则闪过一丝激赏。
只有朱雄英,似懂非懂地看着这位行事奇特、言语惊人的新老师,小小的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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