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突兀的一声轻笑，一袭锦服，发插珠玉，面施粉黛的女子娉婷袅娜款款迈上前。
显然听见二人谈话，饶有兴趣打量下夷仙，对上夷仙冷淡面孔，浅浅一笑。
“姑娘，这种话可不兴说，那是对菩萨娘娘的不敬，要是叫菩萨娘娘听着…”
她压低声音，凑近:“得遭报应。”
“报应?”夷仙无所谓道:“我从不惧报应。”
说白了，世上孤影一身轻，生死无畏。
“姑娘倒是好胆量。”随口一说的客套话。
“我就没有姑娘这份不惧了，还需进里求菩萨娘娘保佑，就先走了。”
女子依了个礼，见夷仙不理会她，悻悻离开。
婢女扶着她，缓缓步入正殿烧香。
“菩萨佑众，而柳施主可属众?”方丈轻轻敲了下拐杖，木撞青石地，响了两下。
“什么意思？”
他们处在侧门，周围没什么人，小和尚不知何时又去拿扫帚扫地了。
“聚沙为众，散沙归独。柳施主若是属众，当未孑然一身，若是不属，那往后，生死离别，于柳施主而言，如浮云。可有，可无。”
“听不懂。”夷仙简单明了。
她是魔，非凡人，从小未习过几个字，会写的仅仅是写简单到三岁孩子懂知了的字罢了，面对方丈的一系列大道理，她非装，而是真听不懂。
“人与世间，必是有所牵绊，而柳施主先前无牵无挂，可世事难料，后染了是非，身上执念颇深。”
“而柳施主此番选择出山，想必是有特别紧要之事值得柳施主走这一趟，不知是否与浑身执念有关?”
夷仙再不识字也能听懂了，合着这老和尚认出她了，知晓她是夷仙，而非柳鸢瑶了。
“既然知晓本尊，为何还叫本尊柳施主?”夷仙并没有直面回答他，而是问他。
“柳施主既然希望老衲如此称呼，那必然有柳施主的缘由，老衲遵从便是。”
夷仙很满意识大体之人，“旁人未能认出本尊，你却轻易认出…”
语气淡淡，里头警告却不由得叫人拔凉。
言外意很明显，不给个所以然，她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方丈。
“柳施主，老衲曾见过你，故认出柳施主并非难事。”
“何时?”
“很久很久年前…”
夷仙心头咯噔一下，再看向一旁时方丈仍是和善，她审视他，企图从方丈身上瞧出熟悉点。
但是，失败了。
她不记得方丈，不知方丈口中很久很久之前是指她重活后在人间闯荡的一面之缘，还是五百年前…
“柳施主还未回答老衲的问题。”
夷仙觉得发笑，竟不知这老方丈有这种胆量，偏要她回答她下山是否有执念有关。
“有。”
毫不避讳，她的目的完全暴露出来。
弱者才要遮掩，而她，魔界之首，天底下能奈何她的人除了御决，还有谁?
若非五百年前那一剑夺了她心魂，将她逼得仅剩一缕魂魄苟且世间后耗尽百年光阴聚魂重新出世，她岂会在御决之下?
五百年的伤，是心伤，一剑之后，心魂已然变得破碎不堪，如一盘散沙，而心魂对一魔而言，是道之脉，脉断道毁，魂灭魔死。
可夷仙天地孕育而生是魔，不死不灭，故她的心魂只得残，不得灭，若想她心魂灭，怕是寻尽天下之法都无法实现。
这时，庙殿内传来几声脚步声。
紧接着，殊玉向方丈询问了居住屋，方丈让小和尚领他们前去，夷仙跟着在他们后面。
“柳施主。”
方丈隔着一段距离喊，夷仙顿住。
“念深与浅，仅一瞬之间，柳施主需慎重而为，否则，伤人伤己。”
夷仙没应，头也不会离开了。
莫名其妙，神神叨叨的。
改日本尊将你喉咙掐了。
夷仙愤愤想着，耳边忽地传来沉闷男声。
“方丈何故与你将这些，你们方才谈了什么？”
“哲理。”
这几个字还是扶蛮老古董闲来无事看些古人什么云时，夷仙瞄来的。
“比如呢？”
夷仙面带怒意，幽幽抬头，她竟不知殊玉何时爱问这些了。
巴掌大的脸皱起，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她的不满就这样直接呈现出来。
“比如，不要随便打听别人的事，很招人讨厌。”
“……”
“第二，疑心病重的人会倒霉一辈子，所想终不可得，所念终不可见。”
后面那两句也是从扶蛮看的书中瞄到的。
“……”这是暗指他啊。
殊玉不认:“我没有。”
“第三，撒谎之人永生永世不得善终。”
“……”是明指，明晃晃的指他。
夷仙已经不管不顾了，脑子里想到什么说什么，什么诅咒的话脱口而出，不管恶不恶毒。
“柳小姐，若是我记得没错，柳小姐之前可是撒谎精，将我等骗得团团转。”
他换了个称呼唤她，夷仙偏头。
“若真轮起撒谎之人永生永世不得善终，柳小姐怕是第一个。”
夷仙无所谓:“哦，那祝我不得善终好了。”
祝?
殊玉气笑了，将诅咒话按在这个身上，还说是祝，倒是独一份。
“柳小姐当真是个奇女子。”
殊玉阴阳一句，夷仙不甘示弱。
“也祝你不得善终。”
殊玉:“……”
气人的话她脱口而出，若是觉得她的话膈应人，别怀疑，故意的。
寺庙住房不多，五间空房，十三个人，女子少，四个人，分了两间房，夷仙分得和铃兰一间。
铃兰刚放下包裹，没骨似的软软趴在床上，留了一半位置给夷仙。
“鸢瑶，赶紧歇会，累死了。”
夷仙将包裹放在一旁，跟着躺上去。
赶了一天路，她确实倦了，可身上黏糊糊的，她不愿就此和衣入寝。
嗅了嗅衣领，有淡淡花瓣香气中杂了点湿汗干后涩味。
受不了。
铃兰看出她的犯困，“我方才听闻寺庙后有一处密林，里头有一汪温泉，咱要不要今晚去泡泡?”
正好铃兰也想洗洗身上的臭味。
夷仙想了会，点头，“好。”
夜深，寺庙里前来拜佛求愿的不行已然趁着天还未黑时就已经离开，此刻，寺庙里仅有僧人，还有天仙宗弟子。
铃兰同时约了隔壁屋两位同时天仙宗弟子的女子同去，二人一听密林，有些犹豫，毕竟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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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又是夜深，怕不安全。
铃兰拍胸脯保证，“别怕，师妹定会护住师姐的，师姐放心！”
信誓旦旦的模样最终打动了二位师姐，二人一同前往。
去了寺庙后面，长石廊立在水面，水下锦鲤畅快游来游去，好生自在。
铃兰施了点术法，倏忽，长石廊上每一个扶手石莲花有磷光燃起，照亮了一条长路。
“我打听了，从这条路进密林，直达便可到。”
铃兰拉着两位师姐的手走在前头，不忘回头催促落后的夷仙。
“鸢瑶快点。”
夷仙应声:“好。”
可脚下步伐不加，反而缓了下来。
身侧隐隐有其他气息占据，变得有些躁动。
“不知尊上如何才能将成年骷虫子给我?”画皮鬼跟在她旁边，问她。
“等。”
“等什么？”
“等本尊令。”
“尊上要我卖命?”
扶蛮不在身侧，她现如今手下无人可用，诸多事不宜她出手，她需要一把刃，指拿砍拿。
画皮鬼有些得意了:“看来，我于尊上而言，仍是有用的，而不是废物。”
确实，夷仙不缺刀刃，前提是身份魔尊身份，她现在用的是柳鸢瑶的身份，寻常妖魔近身先不提哪个嘴舌不净暴露给断头窟四大王，他们身上的妖魔气不好掩藏，忧殊玉发觉。
而画皮鬼，一来有物要求，有把柄在夷仙手上，夷仙不用担心他会将她的事捅出去，二来，画皮鬼擅气幻，融于天地任何所有气之地，来去更自如些，心动更方便。
总之，画皮鬼，是她眼下唯一最好的选择。
画皮鬼微笑:“我恭等尊上命。”
空气搅动，身侧人影消散，恰此时，铃兰这次回头唤她:“鸢瑶，你走快点，怎么落后那么多?”
“现在就来。”夷仙提快步伐。
铃兰和二位师姐故意放慢脚步，夷仙不一会儿就追上来了。
四人直走寻了一路，天黑林深，白色衣料擦过石栏，踩上土路，四人步入林中。
上空偶尔几声鸟叫，还有不知名的动物咕噜声，白日不觉什么，夜晚就显得格外骇人。
三人抱在一块，颤颤巍巍往前走。
三师姐问:“铃兰，还要走多久才到?”
铃兰沉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答:“快了，白日我问了小和尚，小和尚说进林子直走，进里看到一块石碑，再往里走几步路便到了。”
石碑…
三师姐左顾右盼，不一会儿，六师姐指着前方道:“看，是不是那个石碑?”
凑过去，拿手上的火把怼进，上面字体凹凸刻着——瑶泉池。
再抬眼，不远处，昏暗的月光印在池面泛起晶莹剔透的光，层层涟漪，池面水雾弥漫，低低盖在水上面。
分三个池子，夷仙挑了最里面的池子，褪去衣衫，踏进池水，温热的液体没过胸口。
铃兰和两位师姐打闹，时而照顾远处窝在最里面的夷仙，夷仙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她。
温水包裹，洗去一身疲倦，蒸汽慢慢腾上来，将整个身子捂热，困意不一会就上来了，铃兰和两位师姐舒服眯起眼。
夷仙感到困意，视线停留在冷白月光下隐隐清晰可见的石碑字上，久久注视，最终，她阖眸，犯起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