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厢,景安宫。
绣着云纹的帷帐之内,刘肆景躺在榻上,望着头顶那熟悉的彩绘出神。
图像依旧,色彩却已褪淡斑驳,同她诉说着岁月的流逝。
百年僵死的沉眠,仿若历经一场大梦,沉重到令人不堪回想。
她听到有人进屋了。
哦,不对,她现在不用仅凭听觉去感知外界了。
她可以看见了。
刘肆景起身,看向进屋之人。
肤色白皙,娇小玲珑,很是可爱,像是在长辈疼爱中长大的贵族小姐。
只是她颈间的木质锁环,昭示了她的地位。
她不是小姐,而是奴仆。
刘肆景试探着喊了声:“卯兔?”
未料,对方猛地一颤,似被鞭子抽中,跪倒在地:“回、禀、大、长公主殿下…奴、婢,正是、卯兔。”
如今能看见了,她才知道卯兔为何说话会这般含混不清了。
那兔唇之下,本该是贝齿的位置,一片空洞,只剩下光秃秃的牙床。
她心头一沉:“你的牙…是怎么回事?”
“回、回禀大、长公主…是、奴婢不小心…磕掉的…”
“怎这般不小心?”刘肆景蹙眉,看着她卑微蜷缩的姿态,一阵酸涩:“赶紧起来吧。”
“谢…大、长公主…”
卯兔如蒙大赦,却又举步维艰。
她一只手死死抵住地面,手掌青白,似将全身力气都压在那里。另一只手将两条腿摆至身前,从跪姿调整为了坐姿,随后双手按住脚掌,将其定在地上,缓慢而吃力地直起了身子。
她的动作为何如此奇怪?
是她的腿有什么问题吗?
刘肆景下榻,走上前去,撩开她的裙摆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哪是腿?分明是两根枯柴!
兔子用于跳跃,最发达的后肢肌肉,竟被削去了大半。腿骨嶙峋,触目惊心!
“你的腿…”
卯兔腿一软,整个身子险些瘫倒在地,好在她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扶住。
而卯兔却像被烙铁烫到,一个激灵,惶恐地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她垂着头,嗫嚅道:“莫…莫要脏、脏了殿、殿下的手…”
脏?她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娃娃哪里会脏?
莫不是几日未洗澡不成?
她正要上前宽慰她,一道白色身影闪现,如流光般照亮了屋内。
刘肆景先是一惊,待光芒散尽,看清了眼前之人后,心中惊悸瞬时被翻涌而来的欣喜淹没。
她浑然忘了自己才刚苏醒,手脚还未完全复原,小跑着来到他跟前:“褚洛白!你是洛白上神,对不对?”
褚洛白微微颔首:“正是在下。”
他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却不见任何喜色,反而带着愁绪。
他为何这样看她?为何不为她高兴?
她有好多话要同他说。
她要告诉他她的心意。
「大长公主,且慢!」脑中人兀地开口,打断了她的告白。
「怎么了?」
「你的心意暂时还不能告诉他。」
「为何?」
「来不及细说,你先把他支走。」
她为何阻止她?
罢了,她能康复全靠她。
她这么说,一定是有理由的,她信她。
“大长公主。”褚洛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询问。
“我…”刘肆景回过神,现场编起了瞎话,“我就是想感谢你,这段时日照顾我,辛苦了你。”她坐回床上,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哈欠:“嗯…不知怎的,突然有些乏了…”
她演得拙劣,他却没有深究:“大长公主好生歇息,我先告退了。”
说罢,身影一晃,如来时般消失在了原地。
褚洛白前脚刚走,脑中人便迫不及待地现了身。
尽管苏醒之初便已见过一次,但再度见到她,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这脑中人还是维持着男子的样貌,风逸俊朗,称得上仪表堂堂。
可是一开口,却是女子的声线,还同她那么像,着实怪异。
“你对你那皇侄了解多少?”脑中人问,表情似乎有些凝重。
“知之甚少,只听闻过一些风言风语,连面都未正式见过。”
“那他爹呢?”脑中人追问:“你四皇兄左手虎口处,是否有条疤?”
上次见四皇兄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如此细节的事情,她怎会记得?
见她一脸茫然,脑中人叹了口气,换了个问题:“哪里能找到你四皇兄的画像?”
“永寿殿,历代帝王的画像皆供奉于那里。”
脑中人得到答案后,不再多言,虚影一晃,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为何她每次都是这么来去匆匆的?
她还未告诉她,为何还不能向褚洛白表明心意,甚至连名字都未来得及问。
不过,她倒是提醒她了,她也该去趟永寿殿,祭拜下四皇兄了。
她要把自己康复的事情告诉他,她还要告诉他,她很想他。
-
肆景移行至永寿殿,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陈年檀香与纸墨的气息。
历代帝王威严的画像悬挂于高墙之上,目光如炬,似穿透了时光,俯瞰着她这位闯入者。
目光逡巡片刻,她很快便锁定了其中一幅。
眼尾微挑,眸色阴沉。
冷峻的神情之下,蕴藏着勃勃野心。
即便隔着纪年,画上的人比记忆中老了不少,她还是认出了他。
这刘子庸,就是厄元被关押在寂渊的四皇子!
他还真如愿当上皇帝了。
不得不说,她看人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肆景正心中得意,忽觉身后一道寒意…
有人!
她掌心凝焰,朝后方疾射而去。
而对方似早有预料,从容伸出两指,于虚空中轻轻一拈,那狂暴的魔焰竟如冻结的游鱼般,停滞在了他指间,温顺得不可思议。
那人自殿柱阴影中款款而出,昏聩的光线仿佛被他的步伐逼退,仓皇地从他脸上逃离。
拂过紧抿的薄唇,掠过鼻梁,露出了清冷的双眸。
是褚洛白!
肆景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不由地后退了半步。这半步退得仓促,脚跟险些绊了一下。
“画纸易燃,你这魔焰还是小心点用为好。”褚洛白把玩着手中的魔焰,提醒道。
跳跃的火光在他眼底折射出泠冽的幽光。
他语气平淡,冷目扫过墙上的画像,落在了她身上。
这双眸子不再如昔日般静澈,他看她的眼神亦不再温和,如发现了猎物般,翻涌着令人胆寒的锐意。
肆景只觉周遭的一切皆被抽空,手指无意识捻动衣袖。
思绪凝滞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这个褚洛白是庸元的,还是天元的?
他尾随她至此,有何目的?
她攥紧双拳,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管他是哪个褚洛白,管他有何目的。
她现在是玉折渊,又不是肆景。
有什么可怕的?
不,即使是肆景,她也不怕他!
他杀不了她,三生之隙也已关闭,他不能拿她怎样。
肆景扬起下巴:“身为上神,竟偷摸尾随,真是有辱神格。哦,不对,是我失言了。如今你们神族为了人界那点信力,与人皇沆瀣一气,早已无神格可言了。”
褚洛白掐灭魔焰,不紧不慢地反击:“魔尊你今日入宫,不亦是向人皇示好。”
“我做的这一点点,哪儿敢与上神一概而论啊。上神你不在九霄好好待着,跑到这皇宫来鞍前马后、任劳任怨的,怎的,可是想入赘皇室?”
她劈头盖脸地讽刺了他一顿,岂料褚洛白唇角一弯,笑了起来。
肆景被他这莫名的笑意弄得有些发怵,皱眉质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发现…”他缓步走向她,“你真是愈发幽默了。”
“那是!”肆景梗着脖子,强撑气势:“我们魔不像你们神,一板一眼,端着架子,无趣得很!”
“此言差矣。”他立定于她跟前,意有所指道:“有位小魔曾评价我,说我是个挺有趣的神仙。”
原来是天元的褚洛白。
是她最讨厌的那个褚洛白。
厄元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肆景心乱如麻。
她强压下心头悸动,撇开头道:“有趣是一时的,玩腻了也就无趣了。”
“原来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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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褚洛白颔首,“多谢赐教。”
什么赐教,她教他什么了?
莫名其妙。
要确认的事情已确认完毕,此刻,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她心绪不宁的地方。
她不想看见他!
似是察觉出了她的意图,褚洛白忽地一弯腰,打断了她的移行法咒。
“那位小魔还说…”他盯着她,眸中情绪复杂,难以读懂,“说她日子过得太顺遂,而我让她第一次尝到了不顺心是何滋味,因此觉得我颇为有趣。”
“所以我想,”他又逼近向前半步,目光缓缓扫着她的脸庞,“我也不能让魔尊过得太顺遂了。”
他这是在…威胁她?
他想怎样?报仇吗?
肆景逃开他的目光:“你想怎样?”
“我要你承担起骗我的代价。”
冰凉的指尖点住她的眉心,刹那间,她精心维持的伪装土崩瓦解。
明明只是被剥去了玉折渊的外壳,肆景却似被剥去了外衣,冷得一哆嗦。
望着她惊慌的神情,褚洛白扬起了满意的笑容:“这次,你休想逃了,肆景。”
心随着他吐字的节奏颤动,肆景头回觉得自己的名字竟如此刺耳。
不过,他说她想逃?
他这是把她当作逃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
还是觉得,她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懊悔?
他错了,魔女肆景不会逃避,也不会后悔!
肆景松开拳头,迎上他那深不见底的双眸。
“上神果真法力高深,一下子被你拆穿了。”她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好,你说吧,你要我付怎样的代价?我洗耳恭听。”
“我从不强人所难,”褚洛白的目光缠绕在她脸上,细细描摹着,“你继续发挥你的专长便好。”
“专长?”
“不是最擅长演阿景吗?”他的手自她眉心缓缓滑下,擦过鼻翼,停顿在了唇间。
气息逼近,不似手指般冰凉,如烙铁般滚烫,裹挟着她,禁锢着她。
“演下去,”他命令道,每个字都敲击着她的耳膜,“在我说停之前…永远,别停。”
又是阿景…
这褚洛白跟那刘肆景一样,满脑子只有这些情情爱爱的。
她可不想被当作替身!
啪!
肆景毫不留情地打开他的手,许是用力过大,这一掌震得她指骨发麻:“我若是拒绝呢?”
“你没有办法拒绝。”褚洛白并未恼怒,不动声色地捻了下手指道:“你有求于我。”
“我求你什么了?”
她怎么又有求于他了?
“财神庙被毁,你可有想过…为何九霄毫无动静?”
肆景呼吸一窒,他竟然知道?
是他在暗中帮她吗?
不对,那不是帮,他是在监视她!
“你们神族这次不帮凡人了?”她讽刺道。
“奴役妖族,苛政频施,非贤君所为。”褚洛白直起身子,与她拉开距离,又变回了那个清傲的神仙:“神族护的是三界,而非凡人。”
这神仙,脸倒是变得挺快的。
不过,他说的没错,她确实需要他的帮助。
不就是演戏吗?又不是没演过。
庸元的这场戏应能比厄元提前落幕。
毕竟,这里还有另一个肆景,不是吗?
短暂权衡后,肆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如此爽快?”褚洛白眯起眼睛,“可是又想好后招了?”
“上神你真是太瞧得起我了。小魔我虽是诡计多端,但这诡计需要酝酿,哪儿有这么快就能想出来的呀?放心,”肆景伸手,抚上他的胸膛,“我定会好好扮演你的阿景的,保、君、满、意。”
褚洛白覆上她手背,十指收拢,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挣脱不得。
“明日起,”他说,“每值酉时,与我会面。”
“我怎知你在哪儿?”
“还是老办法,锁位仪。”
他拿开她的手,另一只手变出了个白色药瓶,放于她掌心:“每日一粒,可补精气。”
他的手握在她的手腕上,那里曾是他们缔结生死契的地方。
而如今,联结已断,他们却仍旧被捆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