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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第六章

作者:糯米花生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另一厢,景安宫。


    绣着云纹的帷帐之内,刘肆景躺在榻上,望着头顶那熟悉的彩绘出神。


    图像依旧,色彩却已褪淡斑驳,同她诉说着岁月的流逝。


    百年僵死的沉眠,仿若历经一场大梦,沉重到令人不堪回想。


    她听到有人进屋了。


    哦,不对,她现在不用仅凭听觉去感知外界了。


    她可以看见了。


    刘肆景起身,看向进屋之人。


    肤色白皙,娇小玲珑,很是可爱,像是在长辈疼爱中长大的贵族小姐。


    只是她颈间的木质锁环,昭示了她的地位。


    她不是小姐,而是奴仆。


    刘肆景试探着喊了声:“卯兔?”


    未料,对方猛地一颤,似被鞭子抽中,跪倒在地:“回、禀、大、长公主殿下…奴、婢,正是、卯兔。”


    如今能看见了,她才知道卯兔为何说话会这般含混不清了。


    那兔唇之下,本该是贝齿的位置,一片空洞,只剩下光秃秃的牙床。


    她心头一沉:“你的牙…是怎么回事?”


    “回、回禀大、长公主…是、奴婢不小心…磕掉的…”


    “怎这般不小心?”刘肆景蹙眉,看着她卑微蜷缩的姿态,一阵酸涩:“赶紧起来吧。”


    “谢…大、长公主…”


    卯兔如蒙大赦,却又举步维艰。


    她一只手死死抵住地面,手掌青白,似将全身力气都压在那里。另一只手将两条腿摆至身前,从跪姿调整为了坐姿,随后双手按住脚掌,将其定在地上,缓慢而吃力地直起了身子。


    她的动作为何如此奇怪?


    是她的腿有什么问题吗?


    刘肆景下榻,走上前去,撩开她的裙摆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哪是腿?分明是两根枯柴!


    兔子用于跳跃,最发达的后肢肌肉,竟被削去了大半。腿骨嶙峋,触目惊心!


    “你的腿…”


    卯兔腿一软,整个身子险些瘫倒在地,好在她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扶住。


    而卯兔却像被烙铁烫到,一个激灵,惶恐地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她垂着头,嗫嚅道:“莫…莫要脏、脏了殿、殿下的手…”


    脏?她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娃娃哪里会脏?


    莫不是几日未洗澡不成?


    她正要上前宽慰她,一道白色身影闪现,如流光般照亮了屋内。


    刘肆景先是一惊,待光芒散尽,看清了眼前之人后,心中惊悸瞬时被翻涌而来的欣喜淹没。


    她浑然忘了自己才刚苏醒,手脚还未完全复原,小跑着来到他跟前:“褚洛白!你是洛白上神,对不对?”


    褚洛白微微颔首:“正是在下。”


    他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却不见任何喜色,反而带着愁绪。


    他为何这样看她?为何不为她高兴?


    她有好多话要同他说。


    她要告诉他她的心意。


    「大长公主,且慢!」脑中人兀地开口,打断了她的告白。


    「怎么了?」


    「你的心意暂时还不能告诉他。」


    「为何?」


    「来不及细说,你先把他支走。」


    她为何阻止她?


    罢了,她能康复全靠她。


    她这么说,一定是有理由的,她信她。


    “大长公主。”褚洛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询问。


    “我…”刘肆景回过神,现场编起了瞎话,“我就是想感谢你,这段时日照顾我,辛苦了你。”她坐回床上,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哈欠:“嗯…不知怎的,突然有些乏了…”


    她演得拙劣,他却没有深究:“大长公主好生歇息,我先告退了。”


    说罢,身影一晃,如来时般消失在了原地。


    褚洛白前脚刚走,脑中人便迫不及待地现了身。


    尽管苏醒之初便已见过一次,但再度见到她,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这脑中人还是维持着男子的样貌,风逸俊朗,称得上仪表堂堂。


    可是一开口,却是女子的声线,还同她那么像,着实怪异。


    “你对你那皇侄了解多少?”脑中人问,表情似乎有些凝重。


    “知之甚少,只听闻过一些风言风语,连面都未正式见过。”


    “那他爹呢?”脑中人追问:“你四皇兄左手虎口处,是否有条疤?”


    上次见四皇兄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如此细节的事情,她怎会记得?


    见她一脸茫然,脑中人叹了口气,换了个问题:“哪里能找到你四皇兄的画像?”


    “永寿殿,历代帝王的画像皆供奉于那里。”


    脑中人得到答案后,不再多言,虚影一晃,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为何她每次都是这么来去匆匆的?


    她还未告诉她,为何还不能向褚洛白表明心意,甚至连名字都未来得及问。


    不过,她倒是提醒她了,她也该去趟永寿殿,祭拜下四皇兄了。


    她要把自己康复的事情告诉他,她还要告诉他,她很想他。


    -


    肆景移行至永寿殿,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陈年檀香与纸墨的气息。


    历代帝王威严的画像悬挂于高墙之上,目光如炬,似穿透了时光,俯瞰着她这位闯入者。


    目光逡巡片刻,她很快便锁定了其中一幅。


    眼尾微挑,眸色阴沉。


    冷峻的神情之下,蕴藏着勃勃野心。


    即便隔着纪年,画上的人比记忆中老了不少,她还是认出了他。


    这刘子庸,就是厄元被关押在寂渊的四皇子!


    他还真如愿当上皇帝了。


    不得不说,她看人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肆景正心中得意,忽觉身后一道寒意…


    有人!


    她掌心凝焰,朝后方疾射而去。


    而对方似早有预料,从容伸出两指,于虚空中轻轻一拈,那狂暴的魔焰竟如冻结的游鱼般,停滞在了他指间,温顺得不可思议。


    那人自殿柱阴影中款款而出,昏聩的光线仿佛被他的步伐逼退,仓皇地从他脸上逃离。


    拂过紧抿的薄唇,掠过鼻梁,露出了清冷的双眸。


    是褚洛白!


    肆景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不由地后退了半步。这半步退得仓促,脚跟险些绊了一下。


    “画纸易燃,你这魔焰还是小心点用为好。”褚洛白把玩着手中的魔焰,提醒道。


    跳跃的火光在他眼底折射出泠冽的幽光。


    他语气平淡,冷目扫过墙上的画像,落在了她身上。


    这双眸子不再如昔日般静澈,他看她的眼神亦不再温和,如发现了猎物般,翻涌着令人胆寒的锐意。


    肆景只觉周遭的一切皆被抽空,手指无意识捻动衣袖。


    思绪凝滞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这个褚洛白是庸元的,还是天元的?


    他尾随她至此,有何目的?


    她攥紧双拳,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管他是哪个褚洛白,管他有何目的。


    她现在是玉折渊,又不是肆景。


    有什么可怕的?


    不,即使是肆景,她也不怕他!


    他杀不了她,三生之隙也已关闭,他不能拿她怎样。


    肆景扬起下巴:“身为上神,竟偷摸尾随,真是有辱神格。哦,不对,是我失言了。如今你们神族为了人界那点信力,与人皇沆瀣一气,早已无神格可言了。”


    褚洛白掐灭魔焰,不紧不慢地反击:“魔尊你今日入宫,不亦是向人皇示好。”


    “我做的这一点点,哪儿敢与上神一概而论啊。上神你不在九霄好好待着,跑到这皇宫来鞍前马后、任劳任怨的,怎的,可是想入赘皇室?”


    她劈头盖脸地讽刺了他一顿,岂料褚洛白唇角一弯,笑了起来。


    肆景被他这莫名的笑意弄得有些发怵,皱眉质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发现…”他缓步走向她,“你真是愈发幽默了。”


    “那是!”肆景梗着脖子,强撑气势:“我们魔不像你们神,一板一眼,端着架子,无趣得很!”


    “此言差矣。”他立定于她跟前,意有所指道:“有位小魔曾评价我,说我是个挺有趣的神仙。”


    原来是天元的褚洛白。


    是她最讨厌的那个褚洛白。


    厄元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肆景心乱如麻。


    她强压下心头悸动,撇开头道:“有趣是一时的,玩腻了也就无趣了。”


    “原来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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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褚洛白颔首,“多谢赐教。”


    什么赐教,她教他什么了?


    莫名其妙。


    要确认的事情已确认完毕,此刻,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她心绪不宁的地方。


    她不想看见他!


    似是察觉出了她的意图,褚洛白忽地一弯腰,打断了她的移行法咒。


    “那位小魔还说…”他盯着她,眸中情绪复杂,难以读懂,“说她日子过得太顺遂,而我让她第一次尝到了不顺心是何滋味,因此觉得我颇为有趣。”


    “所以我想,”他又逼近向前半步,目光缓缓扫着她的脸庞,“我也不能让魔尊过得太顺遂了。”


    他这是在…威胁她?


    他想怎样?报仇吗?


    肆景逃开他的目光:“你想怎样?”


    “我要你承担起骗我的代价。”


    冰凉的指尖点住她的眉心,刹那间,她精心维持的伪装土崩瓦解。


    明明只是被剥去了玉折渊的外壳,肆景却似被剥去了外衣,冷得一哆嗦。


    望着她惊慌的神情,褚洛白扬起了满意的笑容:“这次,你休想逃了,肆景。”


    心随着他吐字的节奏颤动,肆景头回觉得自己的名字竟如此刺耳。


    不过,他说她想逃?


    他这是把她当作逃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


    还是觉得,她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懊悔?


    他错了,魔女肆景不会逃避,也不会后悔!


    肆景松开拳头,迎上他那深不见底的双眸。


    “上神果真法力高深,一下子被你拆穿了。”她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好,你说吧,你要我付怎样的代价?我洗耳恭听。”


    “我从不强人所难,”褚洛白的目光缠绕在她脸上,细细描摹着,“你继续发挥你的专长便好。”


    “专长?”


    “不是最擅长演阿景吗?”他的手自她眉心缓缓滑下,擦过鼻翼,停顿在了唇间。


    气息逼近,不似手指般冰凉,如烙铁般滚烫,裹挟着她,禁锢着她。


    “演下去,”他命令道,每个字都敲击着她的耳膜,“在我说停之前…永远,别停。”


    又是阿景…


    这褚洛白跟那刘肆景一样,满脑子只有这些情情爱爱的。


    她可不想被当作替身!


    啪!


    肆景毫不留情地打开他的手,许是用力过大,这一掌震得她指骨发麻:“我若是拒绝呢?”


    “你没有办法拒绝。”褚洛白并未恼怒,不动声色地捻了下手指道:“你有求于我。”


    “我求你什么了?”


    她怎么又有求于他了?


    “财神庙被毁,你可有想过…为何九霄毫无动静?”


    肆景呼吸一窒,他竟然知道?


    是他在暗中帮她吗?


    不对,那不是帮,他是在监视她!


    “你们神族这次不帮凡人了?”她讽刺道。


    “奴役妖族,苛政频施,非贤君所为。”褚洛白直起身子,与她拉开距离,又变回了那个清傲的神仙:“神族护的是三界,而非凡人。”


    这神仙,脸倒是变得挺快的。


    不过,他说的没错,她确实需要他的帮助。


    不就是演戏吗?又不是没演过。


    庸元的这场戏应能比厄元提前落幕。


    毕竟,这里还有另一个肆景,不是吗?


    短暂权衡后,肆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如此爽快?”褚洛白眯起眼睛,“可是又想好后招了?”


    “上神你真是太瞧得起我了。小魔我虽是诡计多端,但这诡计需要酝酿,哪儿有这么快就能想出来的呀?放心,”肆景伸手,抚上他的胸膛,“我定会好好扮演你的阿景的,保、君、满、意。”


    褚洛白覆上她手背,十指收拢,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挣脱不得。


    “明日起,”他说,“每值酉时,与我会面。”


    “我怎知你在哪儿?”


    “还是老办法,锁位仪。”


    他拿开她的手,另一只手变出了个白色药瓶,放于她掌心:“每日一粒,可补精气。”


    他的手握在她的手腕上,那里曾是他们缔结生死契的地方。


    而如今,联结已断,他们却仍旧被捆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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