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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风雪十六年初相见 3

作者:蔷薇岛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她的记忆起始于一场炼狱。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诞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无法死亡。生与死的两端她都无法掌控,这就是她对生命最初的印象。


    世界是红色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烈火焚烧。她清晰地看见自己的皮肤在一片一片焦黑、断裂、撕碎,再用烧红的针线一寸寸扎透缝合。周而复始。


    万丈痛苦之下,凶狠凌厉的杀意在血液里汹涌澎湃,侵蚀了她的心脏,烧红了她的眼。


    她要他们身上淋漓的鲜血泼洒成江河湖海,成为她沐浴的水、断颈的绳、杀人的剑。


    她的身体被摧毁,眼睛、鼻子、耳朵被融化。她看不见,听不着,面目全非。


    但是,她的魂灵从那场烈火中杀了出来。她毁灭了想要毁灭她的人。


    他们死了。然而,她的意识依旧鲜血淋漓。


    她是死了吗,如果是死了,为什么她能清醒地感知到这些痛苦。如果是活着,为什么她的身体会凝固在那么一个漆黑阴暗狭小的石木塔里,不见天日。


    为什么她的意识灭不了,为什么?!


    无数噪杂的声音压迫着她的胸腔。那声音铺天盖地,震耳欲聋,穿过她的心脏。


    它们像是在痛苦哀嚎,又像是摇尾乞怜。


    “我们是你召唤来的,你痛苦,我们也痛苦。你快乐,我们也快乐。你想解放,我们也想解放。主人。”


    她想开口说话,可是她的舌头也被烧没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用意念跟它们对话。


    “如何解放?”杀意弥漫她的全身,“是要我杀死你们吗?”


    “我们已经死了,主人。请你吞噬我们,或者超度我们。”


    “如何吞噬,如何超度?我连你们的样子都看不见!”


    “那就召唤一个比你更强的人!”


    “如何召唤?”


    “以身献祭。”


    “哈哈哈哈,我跟你们一样都是死人!我没有身体,献祭什么?!”


    “不,你的魂灵还在。你的魂灵,是我们感受到的最强大的存在!我们都因你而来。如果你不吞噬我们,或超度我们,我们的魂灵将日日不得安息。”


    她竟在痛苦中品尝到一丝血腥的趣味。太有趣了,她的身体还是一个尚未满月的婴儿,它们竟然称她为最强大的存在。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沉默片刻后,她问:“如果我没有召唤到那个比我更强大的人呢?你们不得安息,会怎样?”


    “你是心脏,我们就是你的左膀右臂耳朵眼睛。杀人,吃人,毁灭人,永不消散,永不休止。用别人的痛苦取代我们的痛苦,用别人的哀嚎淹没我们的哀嚎。在痛苦中找到一丝喜悦的秘诀,就是让全世界的人比自己过的更痛苦。当一个人被片片凌迟,他自然不会察觉到剥离指甲的疼痛!”


    她清醒地疯狂着。好啊,来啊,试试啊!


    然而他来了。他被一个以身献祭的人召唤来了。


    愤怒到达顶点之际,她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强大的透骨冰凉,比漫天飞雪极地冰川更深更苍白的冰凉。


    缓解痛苦的本能让她冲向他的方向,穿过他的身体。穿越的瞬间,身上岩浆般的炙烫被瞬间消减,那丝清凉让她浑身舒颤,生出无限狂喜。于是她一遍又一遍,扑向他的身体,跟随他的方向。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心口上那宏大的亡灵声音消失了,身体还在时不时疼痛,仿佛魂灵上面还附着骨骼肌肉皮肤和神经。她只能重复一个动作,飞蛾扑火,而她扑他。来来回回,无限循回。


    后来渐渐的,她可以忍受减弱的疼痛了,不需要再穿透他的身体。偶尔心口上流泻出一丝疼痛时,她会用意念咒骂几句试图缓解。这时他会坐在她的身边,不说话,摸摸她的头。她没有眼睛,看不见他,只感受到他手指温柔清凉。他抚摸过的每一寸皮肤,炙烧之感都会渐渐淡去。她全身上下的毛孔张开,舒服到想要呐喊。


    她像婴儿依恋母亲一样,依恋这个感觉。她本来就还是个孩子。


    时间一点一滴延长了她的年轮,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漫长以年为单位,终于有一天,魂上符火消退殆尽,碎片般的神智重新聚集。


    她窟窿般的眼框内,感受到了一团白光。


    她用意念问:“你是谁?是我的妈妈吗?”


    他也用意念回答。他的意念里听不出年龄和性别:“我不是你的妈妈,她是个善良的女人。而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了。”


    “你为什么会在我身边?”


    “是你的母亲召唤我来的。她求我,赐福你,保护你。”


    “我知道了,你是神。我在娘肚里常听四个字:神明保佑。”


    他顿了顿,说:“我已经不是神了,众人皆道我已入魔。”


    你的声音听过去那么悲伤。


    她迫不及待想要安慰他:“什么神啊魔啊的。如果魔是你这样的,我就要当魔。如果你喜欢当神,那我也要当神。”


    他沉默良久。她连连唤他,你在吗,你还在吗?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未曾想过去问他的名字。没有人教过她名字是什么。她的世界这么小,小到只有一个你和一个我。


    他被她唤醒,用最柔和的声音说:“你说的对,无论何种身份,我知我心便可。”


    能够宽慰到他,她开心极了。只是可惜,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道他的眼眸里,是否真的放下了悲伤。


    又过了不知多少个日子,突然有一天他问她:“你想要再做一次人吗?”


    她没想过这个问题,生命刚开始没几天她就被烧死了。不过既然他问,那她就好好想想。


    她说:“如果选择做人,是不是就有眼睛耳朵鼻子,可以看见你的样子,听见你说话的声音?”


    “是的。”他说,“我可以重塑你的形神,也可以恢复你的五感。”


    “我愿意!”她迫不及待地说。


    无光无声的生命太乏味,孤魂野鬼也想追逐黑夜中的热烈。何况,她想看看他的样子,她想听听他真正的声音。


    “只是,重塑的过程会很漫长且煎熬,一旦开始就无法后悔。你,能忍受吗?”


    “我能!” 她叫道,“我一定能,请相信我!”


    她怕疼,怕到要死。可是她更怕永无止境轮回般的黑暗和无声。


    “重塑人形需要三年。若能成功,等你看见世界的那一刻,你就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了。”


    他叹道。


    原来她已经在看不见听不见的世界里,摸黑生存了十三年了。


    她又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可以重塑人形,可不可以帮我加点料?”


    “哦?加料?”


    她都可以想象他挑眉微笑的样子了。


    “请帮我做一个最好看的外形!”


    不知为何,她总是忘不掉短暂的记忆中,那些一面之缘的人看到自己时流露出的惊愕恐惧的眼神。这让她滋生了一种,自己一定长得无比恐怖的错觉。如果重新做人,她自然不想再被当成洪水猛兽来对待。


    “我尽力而为。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为你做到。” 他的语调是那么温柔且坚定。


    她怔住了。这么温柔的人,怎么会是魔呢。把他叫做魔的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坏的人。


    她贪恋了他的灵音一大会儿,轻声说道,“我想要成为一个很强的人,这个,可以做到吗?”


    她讨厌那种无力自保、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感觉。讨厌极了。既然他能恢复五感,想必稍微做地好一些,强一些,也是可以的!


    “能力方面……一个人强大与否,三分看天运,七分看自己。我现在的力量所能做的,只是帮助你重塑人形,抱歉。”


    “啊啊,没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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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你为什么要报歉呢?”如果她有手的话,一定在拼命摇手。真是的,自己太贪心了。


    “不过,你倒是可以在重塑身形的过程中同步修炼灵力,只是,这个过程会比单重塑身形,更煎熬更痛苦。”


    “哈哈哈哈,痛苦算什么,大不了就跟之前一样日日夜夜无休无止地被焚烧。怕什么,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只要能变得最强,我愿意付出一切!”


    她像一个得到满袋子糖果的孩子那样欢喜。想了想,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也想为他做些什么。于是如同一个努力讨父母欢心的孩子那样喊道:“那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吗?你的声音为什么总是听过去那么悲伤!告诉我,如何能让你快乐?虽然我现在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做不了,但是当我重塑了人形,我一定会努力让自己最强!我一定会为你做到的!”


    她敏锐地感受到了他意念里的遗憾。她觉得他一定有什么心事,譬如什么未了的心愿。


    他摸了摸她的头,道:“谢谢你,孩子。等我先为你重塑好形神吧,这也是我第一次做这件事。我会尽力的。”


    重塑人形很痛苦,很漫长,犹如一场盛大的母胎分娩。这一次,是她自己分娩自己。


    魂灵体感里的皮肤肌肉神经骨骼被寸寸剥离,再一点一点重新缝合。她有时候感到极度的寒冷,有时又会感到极度的炎热。她不记得时间,也看不见光明。在她的世界中,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她不需要进食,不需要睡眠,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醒着,清醒着。


    时间一秒一秒地前进。


    绝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很沉默,重塑她的人形也凝固了他全部的心神。


    她看不见太阳如何从东方升起,月亮如何在西边落下。她听不见风是如何卷起流沙,带来雨雪风霜。她只知道,那个白色的光影始终陪在她的身边,在她煎熬到几乎快丧失理智时,他轻轻地唤她。


    “再坚持一下。”


    她不会放弃的!


    终于有一天,浴血的凤凰睁开了她的眼睛。


    火红的太阳挂在西边,银白色的月亮挂在东方,它们二者的中间,一个庞大的天眼募然开启,一半白,一半黑,一半阴,一半阳,在日月之光中缓缓旋转。


    整片天空都仿佛是一个巨大旋动的阴阳卦。


    阴阳卦之下,一个红色的身影渐渐凝固。


    她抱着头,睁开双眼,看见无边无际流金般的沙漠,听见大漠风沙从耳边刮过,撩乱了她的黑发。


    天上的黑白阴阳撞击、重逢、消失,就像从未来过那般。沙漠的尽头,是鎏金般的红。


    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流了下来。


    喜悦到了极点,会哭。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动了动身子,迫不及待朝四周看去。


    她没有看见那个白色的光影,却看见自己的身后,广阔无垠的沙漠里有一顶小小的圆顶的帐篷,从门到框,从外到里都是沙子的颜色,跟地下的沙子流畅地融在一起。


    原来这就是这些年里她与他生活过的地方。


    她听见心脏在胸腔里一格一格跳动。她紧张地连路都走不了了。


    门从里轻轻地推开,一个人站在沙篷的阴影里,撑着沙门,微笑地看着她。


    是一个男人。眉如剑,眸似星,鼻梁如峰,下颌似削。只是,身形单薄,枯瘦如柴。他套了一件极其简单的月白色的布衣,沙漠里的风钻进布衣里,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他变成天上的星。


    她站到他的面前,想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但又怕一用力,他就会被自己折断。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又哭又笑。


    他抬了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可是他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还有一点时间,我有话对你说。”


    他的声音果然如所料般温柔,只是,气若游丝。


    她目不转睛直勾勾盯着他,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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