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无论种子撒落何处,都会长出一棵树,向着天空,挣扎着生长。”
——贝蒂·史密斯《布鲁克林有棵树》
梅雨季小雨连绵是常态,出了宁州市却有了要下大的样子。
绿皮火车发出“轰隆隆——”的声响,窗外的山峦在远去,往前看可以看见奔涌的河流。
苏锦的行李不多,来来回回也就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箱子里几乎都是大大小小的药瓶子。
下午坐的车,晚上就能到。
苏锦昨晚没怎么睡,刚上车就开始犯困。她把箱子放在腿边,对秦雅南说“妈,我有点困,想睡一会,你有什么事叫我。”
“好,”秦雅南点了点头,拍拍她的背,“昨晚辛苦了,快点睡吧。”
苏锦的座位靠走廊,不断有人在走动,她睡的不安,头一歪靠在了秦雅南的肩上。
秦雅南垂眼看她,手覆上她搭在一旁的左手。
苏锦的手跟整个肤色有极大的反差,常年日晒干活,纤细白嫩的手早就变得惨不忍睹,手心布满了日积月累的老茧,摸着不是很光滑,像是磕磕绊绊的石子路。冬天又经常冷水洗衣服,早就长满冻疮,只不过夏天冻疮消下去,看着没有那么触目惊心。
末了,她叹了口气。
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夜色降临,报幕声随之响起。
“尊敬的旅客们,本次由宁州发往林州的列车还有三十分钟到达年城站,请即将下车的旅客们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播报员字正腔圆,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锦儿,快到了。”
秦雅南轻拍她的肩。
苏锦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脑子里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片段划过。
她揉了揉眉心,随后抬头看了眼时间。
19:00
还有三十分钟。
或许是快下站的原因,车厢内比方才更吵闹,小孩的哭啼声和男人女人的谈笑声混杂在一起,吵得她头疼。外加上泡面,劣质烟的味道熏斥着整个车厢。
“让一让,让一让。”
“哎呀,别挤别挤!”
“你管老子,快下车了,老子提前站好队等下车咋了?”
苏锦顺着声音过去,看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从走廊上挤开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桶刚冲热水的泡面。
两个男人还在吵架,谁也不让谁。
一个眼镜男,一个光头男。
“没看见人家小姑娘从这里过来了吗?别挤了行吗?”
“关我屁事,少多管闲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言的吵了起来,光头男的胳膊往后时撞到了小姑娘的后背,她的身体前倾踉跄了一下。
苏锦本能的扶她,刚站稳脚,后面的光头男又撞了一下,这下她重心彻底不稳,直接连带着苏锦摔倒在地,刚泡好的泡面也洒在了苏锦的手背上。
“好狗不挡道,”男人吼了一句,“别在这碍事,看我怎么收拾这个多管闲事的小白脸!”
苏锦被烫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背瞬间红了一大片。
“锦儿!”秦雅南看见苏锦摔倒,她慌慌张张的起身把两人扶起来,待苏锦站稳,她从兜里拿出张纸,给苏锦擦擦,“等下下车了在附近买点药膏涂一下。”
“疼不疼?”
苏锦笑道:“不疼。”
这点疼,怎么能跟过往种种的疼比呢?
可是苏锦,你知道吗,疼痛是不能拿来比较的。你所受的每一次苦,每一次疼痛都是实打实的,难耐无比。
她轻声对秦雅南说:“妈,我没事。先坐下,走廊上太乱了。”
说罢她没有再去看人群,只是把妈妈扶到座位上。
苏锦没打算跟他们理论,跟男人理论,简直是最愚蠢的想法。在这个大男子主义还未甘拜下风的年代,和男人理论,无非就是给男人找一个展现自己男人味的好时机。
小姑娘往前走几步走到苏锦身旁说了句:“谢谢你。”
“不用,”苏锦看到了她膝盖上擦破的皮在往外渗血,就对她说,“记得到医院检查检查。”
那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人看有人受伤,瞬间噤声了,规规矩矩地坐下生怕要出钱。
车厢工作人员从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就这样持续了几分钟,直到播报声再次响起。
“尊敬的旅客们,年城站到了,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排好队有序下车。”
随之又出现一串英文报幕。
英文流利而又简洁。
苏锦扶起秦雅南准备下车的时候,刚刚那个小姑娘突然拉住她说:“那个……”
她手里攥了一张五十元,递到苏锦手里说:“刚刚谢谢你,我看你手上烫伤挺严重的,下车买点药吧。”
苏锦拿着这五十元,觉得有些烫手,但手上的疼痛感依然在刺激着她每一个神经。
“你收下吧。你要下车了,快走吧。再见!”女生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苏锦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就点点头,跟妈妈一起下车。
两人都默契的没有问对方的名字,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就像那句话说的:“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仓促的像是一场暴雨。”
下了火车后,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生命线走向,她们只不过是在某一时刻,生命线神奇地交织在了一起,又匆匆地朝着不同的方向无限延伸。
年城的雨还在下,出了火车站,一股晚间凉意扑来,苏锦同妈妈撑了一把伞在等秦岚。
不一会儿,苏锦看见雨幕中不断闪烁着的车灯。
秦岚的车驶在她们前面停下,苏锦借着路灯的光看清了秦岚的车标,她不认识那个牌子,却隐隐觉得,这是身份的象征。
秦岚撑着一把红伞踩着高跟鞋,身穿黑色工作服下车。
“刚开完会,耽误了一会。所以来晚了,雅南,锦儿快上车吧。”
她扶过秦雅南走到车门前,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苏锦紧跟其后。
“雅南,我已经跟年城这边的专家说过了,今晚直接过去就行。”秦岚启动车子,车里的音乐也缓缓响起,是几年前的港风音乐。
秦雅南咳了几声,苏锦赶忙过去给她拍背。
“我给你请了最好的专家,”秦岚自顾自的说着,身后回应她的只有秦雅南的咳嗽声,她叹了口气说,“这些年,我一直觉得亏欠了你很多,总是想弥补什么,却没想到会变得如此。”
秦雅南缓了一会,平静道:“当年的事不必再提,都各有难处,谁也说不清是谁的错。”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只是不应该让孩子们心生怨恨。”
秦岚没说话,后视镜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雨越下越大,年城的天像是要被下个洞。车轮碾过水洼,溅起阵阵水花。
苏锦听着她们说话,只是扭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雨滴打在车窗上,像是密密匝匝的心事,剪不断理还乱。
窗外是别样的天空,她抬眼看前方的高楼大厦和灯红酒绿,看着大城市的车水马龙与晚间还在灯火通明的购物中心,猛然间她心中的酸涩也道不明了。
这个时间点的乡下,必定是家家户户都闭窗锁门,一屋屋暗灯、一道道蝉鸣,晚间的月亮都没有这里的霓虹灯亮。
阿婆和婶婶们应该睡了吧。
这时,她一个外来者才意识到,大城市是不一样的。
报纸上的大城市,就这样入了她的眼。
——风吹半夏,摇曳生姿。
——
年城市松山湖医院。
苏锦跟着秦岚一路来到四楼。
晚上的医院没多少人,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锦儿,你坐在这等我们。”
秦岚扭头对她说。
秦岚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似的,便对她说:“看诊结果和检查结果会第一时间跟你说的,不用担心,大姨你还不放心吗?”
苏锦道:“大姨误会了,我只是想听医生具体怎么说。”
随后她莞尔说:“不过大姨既然这样说了,那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麻烦大姨了。”
秦岚拍了拍她的肩说:“跟我客气什么呢?”
说罢,她便带着秦雅南进去了。
走廊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她找了个座椅坐下去,看着墙上挂着的时钟,滴答滴答,指向九点。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又无聊。偶尔走过几个拿着病历单的人们,苏锦目送着他们远走,又消失在走廊中。
她磕了磕眼皮,有些困。
“你妈妈的病后期费用会很贵。”
苏锦靠在椅背上模模糊糊地听见有人在说话。
“你确定要做手术?”走廊拐角处,医生手拿化验单对面前的人说,“化验结果你也看了,手术风险很大,以现在的医疗水平,能不能治好还不一定。”
对面那个人低了低头,过了半响他沉着嗓音说:“我确定。”
不等医院开口,他又说:“手术费用我会想办法的。”
“你的情况我多少了解,孩子,你现在还在上学,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医生也没办法,尊重家属的意愿是他们所必须的,再劝就不合适了。
他叹了口气: “既然你确定要做手术,我尊重你的选择。”
“谢谢医生。”男生额前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眸,隐约间还能看见他发红的眼角。
话毕,他接过化验单揣进兜里,随后他抬起头整理好情绪,说道:“那我先走了。”
苏锦抬了抬眼皮,朦胧间看见面前有个高挑的身影走过。
指针悄悄地挪动一格,十点了。
夜很静,家属小声的抽泣声和医生的叹息声时有发生。
如果这世间真有神明,那么虔诚声最多的不是教堂,而是医院某一墙角处。
夜很静,我和枝颜颜敲击键盘的声音非常痛苦-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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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2.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