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省日月城那座陷入污染的地下城,在每日的简报中被压缩成几行文字。
日月城污染源(代号:“心脏”)已处置完毕。后续重建由第五军区统筹,污染扩散风险值降至Level-1。
宁省事件的余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扩散远比预计更快、更广。
沉寂数月的重危区工业废墟中,传来成群异变生物重新筑巢的警报。
城际高速通道内部侦测到高腐蚀性粘液痕迹,连中城的深层排水系统边缘,都上报了小型啮铁虫群落异常活跃的报告。
燕不绝端坐在指挥高台的座椅上,银色的短发梳得一丝不苟,制服勾勒出笔挺如刀的轮廓。
他极少再亲临一线,日月城的“心脏”证明了物理清剿的极限,也确立了他作为战略执棋者的位置。
偶尔,特情部决策层的某位女性干员会来办公室打探一下琐事的进度。
时间如白驹过隙。
07居住区位于特情部最核心的防护圈内,专供最高指挥官及特定核心人员使用。
燕不绝的居所占据了顶层视野最佳的区域,窗外是连绵的钢铁森林。
司未雪正式结束疗养后,收到的第一个指令就包括了居住地址变更——直接搬入燕不绝的居所内。
房间的陈设极简,黑白灰的底色,线条硬朗的定制家私。
唯一稍显不同的,是在静修室内有个精神训练模拟舱,以及一间小型情报分析工作间。
属于司未雪的空间,只是起居室一角开辟出的一小片休息区:一张单人床,一个嵌入墙壁的存储柜,一套可升降的小型办公光脑桌。
疗伤后的司未雪,似乎在表面上恢复了沉静。
他穿着合身的特情处制服,红发整齐束起,工作时依旧眼神专注,精神力场稳定内敛。
然而,在燕不绝的掌控中,属于“司未雪”的底色,竟如同得到了一丝缝隙里的空气和水,开始以不易察觉的方式悄然抽芽。
这一切,往往发生在那些未被命令和任务完全填充的罅隙里,在那个他们共同称之为“住所”的空间里。
燕不绝的生物钟很准。
他踏出静修室时,在洗漱间门口意外地碰上了司未雪。
司未雪刚淋浴完毕,制服尚未换上,只随意裹着一件统一配发的浴袍。
红发没有束起,有几缕湿漉漉地贴在他白皙的颈侧和光洁的锁骨处,往下蜿蜒的水痕被浴袍的柔软布料吸掉,留下一片深色的水印。
水汽仍未散尽,在他周身缠绕。
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上那股风干浆果的气息,在温热的水汽中蒸腾得格外纯粹,格外可口。
司未雪正低头,试图将领口过于宽松的系带系紧一点,似乎没料到燕不绝正好出来。
察觉到动静,他抬起头,眼中的慵懒敛去,迅速让开通道,微微颔首:“上校。”
燕不绝的目光掠过他冷白的脖颈,短暂停顿后,视线移开。
“有空多练练。”
他丢下这句话,径直走入洗漱间。
等燕不绝洗漱完毕,出来便瞧见,司未雪已经端坐在他的办公桌角旁,制服平整。
正一脸专注地看着光屏上滚动的晨间简报,眉头微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
这反常的气味让燕不绝眉心一蹙,特情部的营养剂包通常只有模拟味素的寡淡。
紧接着,他看见司未雪的小桌上,放着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浓黑液体,旁边丢着几个印着花哨标签的包装袋,看起来像某个被士兵私带进的民用品牌速溶咖啡。
司未雪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看向自己光脑上的一份报告:“重危七区监测到新的异变生物能量信号特征,有点像……嗯……”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够旁边那杯水,看都没看,端起那杯还在冒热气的速溶咖啡就喝了一大口。
“噗——!咳咳咳……”
他狼狈地放下杯子,抽了张纸巾擦拭唇角和呛出的水渍,动作慌乱。
燕不绝的脚步钉在原地,瞳孔中闪过一丝荒谬。
司未雪居然会喝错东西?还被难喝成这样?犯这种低级错误?
更荒谬的是,他看着司未雪涨红着脸、捂着嘴咳嗽的模样,一股好笑的感觉,在他的内心深处微弱地炸了一下。
“报告编号13-K36,特征与嵌合蠕虫相似度达70%。需进一步……” 司未雪强行平复呼吸,试图用沙哑的声音继续之前的工作报告。
“处理掉垃圾。”燕不绝冷冷打断,目光扫过那杯违规咖啡,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那只原本在光屏后蜷缩着的红狐,探出了半个小脑袋。
机敏的狐狸眼滴溜溜地转向司未雪的方向,似乎在嘲笑主人的笨拙,它的尾巴甚至幸灾乐祸地晃了晃。
华灯初上,燕不绝处理完最后一份关于“加大外围警戒力度”的冗长通报邮件,习惯性地准备继续投入新一轮的精神训练。
他走向那间布置了大量复杂精神感应元件的静修室。
门打开,眼前的情景让他脚步微顿,他习惯的那种环境变了。
在靠近中央控制台的旁边,那张原本除了训练别无他用的高背椅上,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只蓬松的红狐精神体没有趴在地上,而是像一个真正的小宠物般,蜷在椅垫里,将自己团成一个毛绒绒的火球,仿佛睡着了一样。
但那双微阖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细的缝,似乎感应到了有人进来,懒洋洋地动了动耳朵尖。
一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小型光球悬浮在控制台上方,光线一点都不强,却彻底改变了这个空间原本压抑的气息。
暖黄的光线铺洒下来,给地面镀上了一层暖意,给那只红狐镶嵌了一圈毛茸茸的光边。
空气里那股属于司未雪的气息也浓郁了几分,驱散了训练设备那令人不适气味。
燕不绝的眉头微拧了一下,这种暖融融的感觉极其陌生。
这是训练场,不是休息室!
他转过头,几乎是立刻就要开口呵斥那个必然在附近的男人。
司未雪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迎着他的审视。
空气沉默了几秒。
“关了这灯。” 燕不绝的声音低沉下去。
暖黄的小光球应声熄灭,房间瞬间重回冰冷的状态。
司未雪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只有那只红狐,极不情愿地从舒适的椅垫里跳下来,迈着优雅轻巧的小碎步跟在主人身后溜出了门。
离开前,那双狡黠的眼睛还回望了一眼室内。
燕不绝独自一人站在恢复原状的房间中央。
那盏灯和那只狐狸带来的异样感,像一颗发芽的种子,在他的关节处破土而出。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痒意。
燕不绝甩开这微妙的念头,这都是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只要不影响效率,他可以容忍其在一定范围内存在。
然而,一片带着毛茸茸体温的枫叶悄然落下,它无法改变运转方向,却无声地落在无人知晓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