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货币的萌芽?
铁匠铺叮当作响,农具与武器闪烁着冷冽的寒光;驯养圈里幼兽的欢叫与母兽温顺的咀嚼声交织;染坊飘散着草木的清香,织机嗡鸣如织……雪狼部落的生机,如同春日里破土而出的新芽,在坚实的道路连接下蓬勃生长。然而,在这片繁忙与富足中,一种新的“麻烦”悄然滋生——交易的繁琐。
与兔族的定期“集市”规模越来越大。雪狼部落提供的粮食(主要是豆类和块茎)、坚固耐用的铁农具(小锄头、镰刀)、色彩鲜艳的粗布、洁白的盐巴,都让兔族趋之若鹜。而兔族带来的精细编织品(篮子、席子、柔软的衣物内衬)、各种特色草药以及他们的采集服务(寻找特定根茎或菌类),也深受雪狼族人的欢迎。
交易本身是好事,但交易的方式却让负责记录和协调的青叶等人头疼不已。
集市日,在部落寨门外新平整出来的空地上,两族人熙熙攘攘。
“三张上好的藤席,换你们一袋豆子,再加一小块盐巴!” 兔族的老编织匠举着精美的席子。
“一袋豆子太多了!两张席子加一小筐你们新采的止血草才行!” 负责粮食的雪狼亚兽人讨价还价。
“我这把新铁锄,换你们五张厚实的皮毛垫子!” 黑岩举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锄头。
“五张?!太贵了!三张!再加两捆你们那种驱虫的干草!” 兔族的战士首领摇头。
“我们族长要的紫心根找到了!三斤!换你们多少粗布?要蓝色的!”
“紫心根是好东西……嗯,换……两匹蓝布?不行,一匹半吧?还得搭点盐……”
类似的讨价还价在集市各处上演。每一样物品的价值都需要双方反复衡量、拉扯。青叶带着几个识字的亚兽人,拿着炭笔和石板,满头大汗地穿梭其中,记录着每一笔交易:谁用什么东西换了谁的什么东西,数量多少。石板很快写满了,数字和物品名称混杂,看得人眼花缭乱。稍不留神就可能记错、记漏,引发争执。交易效率低下,时间都耗费在了无休止的衡量和记录上。
更让青叶崩溃的是部落内部开始出现的“非集市”交换。
一个年轻的战士拿着分到的上好铁匕,找到刚领到新染红布的亚兽人姑娘:“我用匕首,换你一尺红布,行不?我想给阿妹做条发带。”
姑娘犹豫:“匕首是好……可我暂时用不上啊?红布也不多……”
另一个负责陶器的亚兽人,家里孩子生病,急需白草巫医配的一副药,但自家分配的陶器份额已经用完,想用自己额外编织的一个漂亮草篮去换负责分发药品的亚兽人手里的药包,却不知对方是否需要草篮,又该换多少……
物物交换的原始模式,在面对日益丰富的物资和多样化的需求时,显得捉襟见肘,效率低下,且容易产生纠纷。公平性也难以保证,全凭双方当时的需求和主观判断。
季景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在一次部落内部关于分配新收获豆类的议事会上,当讨论到如何奖励在洪水后抢修引水渠和道路中表现突出的族人时,争论再次出现:是多分豆子?多分肉?还是多分布?每个人的贡献度不同,需求也不同,很难达成一致。
“我们需要一种……大家都认可其价值的东西。” 季景辉在争论中站起身,声音清晰,“一种东西,可以用来衡量其他东西的价值,方便交换,也方便记录贡献。”
议事棚里安静下来,族人们困惑地看着他。衡量价值?一种东西衡量所有东西?
季景辉走到“黑板”前,拿起炭笔:
“比如……盐!” 他写下“盐”字,“大家都需要盐,没人能离开盐。我们部落的盐提纯得好,价值稳定。”
他又写下“布”字:“粗布,尤其是染色的、有花纹的布,大家也喜欢,有需求。”
“或者……” 他顿了顿,拿出几颗之前从兔族换来的、被打磨得光滑圆润、带有天然花纹的小石子,“这种漂亮、稀少、不易损坏的小石头,大家觉得珍贵,也可以。”
“我的想法是,” 季景辉看着众人,“我们选定一种或者几种,部落里大家都公认它们有价值、方便携带、不易损坏的东西,作为……嗯,‘价值尺子’?或者叫‘交易凭证’?以后交易,不再直接用东西换东西,而是用东西换这种‘凭证’,再用‘凭证’去换你需要的东西。比如,一把铁锄值多少‘凭证’,一匹蓝布值多少‘凭证’,一斤豆子值多少‘凭证’……大家事先约定好,交易起来就快多了,也好记账!”
这个概念对族人来说过于新奇。有人皱眉思索,有人茫然摇头。
“用盐换东西?盐那么金贵,我舍不得啊!”
“布?布有大有小,有好有坏,怎么算?”
“小石头?那玩意不当吃不当穿……”
黑岩直接问:“景辉老师,这‘凭证’……能吃吗?能打猎吗?能保暖吗?”
苍岳一直沉默地听着,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他理解季景辉的意思,这确实能解决眼前的混乱。他更看重的,是季景辉提到的另一个点——“记录贡献”。
“凭证,先不说。” 苍岳低沉的声音响起,压下了议论,“景辉说的‘记录贡献’,可行。” 他看向季景辉,“详细说。”
季景辉精神一振,知道苍岳抓住了核心。他立刻解释道:“我们可以设立一种内部的‘贡献点’,比如叫‘工分’。部落里所有的工作,比如开垦了多少地,烧制了多少陶器,织了多少布,参加了多少次危险的巡逻或者抗洪抢险……都根据工作的辛苦程度、重要性和完成的数量质量,折算成一定的‘工分’,记录在每个人的名下。”
他指着石板上密密麻麻的交易记录:“就像记账一样,给每个人记一个‘工分’账。然后,部落里那些不是生活必需、但大家又都想要的东西——比如新染色的漂亮布匹、特别好的陶器、新打造的精美小铁器、甚至以后可能出现的多余兽奶、奶酪等等——就可以用‘工分’来兑换!贡献大、工分多的人,就能优先换到更好的东西!这样,公平,也能激励大家更努力地为部落做事!”
这个“工分”的概念,显然比抽象的“交易凭证”更容易被族人理解。它直接和每个人看得见摸得着的劳动挂钩,和能换来实际好处的奖励挂钩!
“这个好!” 石锤第一个拍大腿,“我多烧一窑好陶,多拿工分,就能给我家老婆子换块红布!”
“对!我巡逻守夜,也能算工分!” 一个年轻战士兴奋道。
青叶眼睛发亮:“织布染布算工分?那姐妹们肯定更用心!”
连之前质疑的黑岩也摸着下巴点头:“嗯,干活多,拿好东西,公平!”
苍岳看着族人们兴奋议论的样子,知道这个提议切中了要害。它不仅能解决内部分配和激励问题,未来或许也能为外部交易提供参考基础。他果断拍板:
“‘工分’制度,试行!”
“青叶,你心思细,负责制定不同工作的工分标准,和景辉商量。”
“负责记录的人(扫盲班学得好的),给每个人建立‘工分’账册(用季景辉设计的表格)。每日记录,定期公布。”
“工分可换的东西……先从新染的花布、好陶器、铁制小工具开始。仓库单独划出一块存放‘工分兑换品’。”
命令下达,部落内部掀起一股新的热潮。
* 青叶在季景辉指导下,绞尽脑汁地制定工分标准:开垦一亩地多少分?烧制一窑合格陶器多少分?织一匹标准粗布多少分?参与一次高危巡逻多少分?既要体现差异,又要相对公平。
* 负责记录的亚兽人们,拿着用新造纸术造出的、略显粗糙但能写字的纸张(优先供应记录),开始认真地为每个参与的族人登记每日工分。每个人的名字下,开始累积起代表劳动价值的数字。
* 仓库一角,专门开辟出来,摆放着用于工分兑换的“奢侈品”:一匹匹染着云纹的靛蓝布、扎染出星点图案的红布、烧制得特别圆润光滑的陶碗陶罐、新打造的精巧小铁刀、铁针……这些东西被明码标价:多少工分可换。
效果立竿见影!
负责开垦新田的战士干得更卖力了,因为多开一亩地,工分册上的数字就跳高一截!
陶工们烧窑时更加精益求精,因为次品不算工分,精品陶器却能换到更多工分!
纺织工坊里,姑娘们不仅追求速度,更开始琢磨如何织出更细密、染出更独特花纹的布匹,因为这样的“精品”工分更高!
连巡逻队都更加积极认真,因为高危时段的巡逻,工分奖励格外丰厚。
几天后的傍晚,年轻的战士岩角,拿着自己这段时间积攒工分的记录(他参与了多次高危巡逻、帮忙扩建驯养圈、还协助开采了大量铁矿石),红着脸走到了“工分兑换点”。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兑换品中一个用深蓝粗布精心缝制、边缘用细麻线锁边、上面还用白色蜡染绘制了几道简洁流畅云纹的护腕上——那是青叶亲手制作的样品之一,标价不菲。
负责兑换的亚兽人姑娘认识岩角,也看到了他目光的方向,抿嘴一笑:“岩角哥,要换这个护腕?工分够哦!”
岩角用力点头,将记录着自己工分的纸片递过去,声音有些发紧:“换!”
当那个带着青叶独特手艺和心意的护腕终于戴在岩角结实的手腕上时,深蓝的布料衬着他古铜色的皮肤,白色的云纹仿佛在手腕间流动。他笨拙地抚摸着护腕光滑的表面,感受着那份细腻,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和满足,眼神亮得惊人。他下意识地抬头,正好看到不远处纺织工坊门口,青叶正含笑望着这边。两人目光相触,青叶脸上微红,却大方地对他点了点头。岩角立刻挺直了腰板,用力拍了拍戴着新护腕的胸膛,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什么。周围的族人发出善意的哄笑,一种甜蜜而青涩的情愫在工分的见证下悄然生长。
苍岳和季景辉站在议事棚门口,看着兑换点前热闹而有序的场景,看着岩角戴上护腕时那傻乎乎却真挚的笑容,看着工分册上一个个累积的数字。
“工分……很好。” 苍岳低沉地评价。他看到了效率的提升,看到了族人被激发的积极性,也看到了内部交换的秩序正在形成。
季景辉点点头,目光落在远处集市空地上残留的、上次交易留下的杂乱印记:“工分是内部的第一步。至于部落之间……” 他沉吟着,从随身的兽皮小袋里,捻出一小撮雪白细腻的盐粒,“或许,盐……会是个不错的开始。它对我们和兔族,都足够珍贵、稳定、易分割。”
苍岳的目光落在季景辉指尖那晶莹的盐粒上,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他伸出手指,也捻起几粒盐,感受着指尖微涩的触感和那份不可或缺的珍贵价值。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几粒盐紧紧握在掌心,仿佛握住了一把开启更复杂未来的钥匙。
货币的萌芽,如同早春的草种,在工分制度的沃土和盐粒的晶莹光泽中,悄然探出了头。前方的路或许漫长,但变革的种子已然播下。